翌日晨。
沈青雲起床。
洗漱。
練了兩遍七彩陽光,仨兒寵挨個兒擼了一把,趁著春日冒頭前,來到正廳外……
深呼吸。
廳內。
雲倩倩還在找狀態。
看上去,母子分別月余,實際上大部分時候,雲倩倩都在另一層面關注兒子。
去年沈青雲剛進禁武司,哪怕一日不見,離別之傷和團圓之喜還能在她心裡留痕。
如今就得醞釀一二了。
“奇怪,為何看上去,青雲也在……醞釀?”
他醞釀個什麽?
雲倩倩面帶慈母笑,雙眼泛紅且蒙霧,腦門兒卻掛了個問號,等待兒子請安。
沈青雲是真的想娘了。
待呼吸一定,左腳前掌一撐地就衝了進去。
“娘,孩兒給娘請安!”
慈母雲倩倩伸出右手,笑道:“青雲終於回……哎呀!”
母子連心,讓她感受到兒子恰到好處的擁抱力量。
力量不大,卻帶著顫,直往心裡鑽。
雲倩倩心都化了,眼中濕潤的霧氣凝實,聲音也中也帶著哽咽。
“青雲,讓娘好好看看,你這一走就是個把月,肯定瘦……”
“娘兒子沒瘦吃得飽睡得香好得很呢走啦!”
嘚嘚嘚嘚嘚……
雲倩倩一個措手不及,沈青雲就騎著空氣馬跑了個沒影兒。
沈府因此陷入寂靜。
大半小子的小九萬,似乎都從成長中汲取到了沈府誰最可怕的知識點,抬起的左爪,久久不敢落地。
“老周?”
院裡掃地的周伯,聞言趕緊回道:“夫人,老奴所想,少爺應是……怕您給他說親。”
“還真是心有所思,夜有所夢?”雲倩倩疑惑,“青雲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百藝忙道:“夫人,少爺今年就十九啦,對門的柳家二郎,再過倆月就當爹了。”
“夫人,百藝說的是,”周伯笑道,“哪怕是立業成家的說法,咱少爺已是禁武司律部從六品判官,擱秦武,也是頭一份的年少有為。”
抓住一切機會誇獎沈青雲,乃沈府安身立命之根本。
雲倩倩聽得笑眯了眼。
“這倒是,咱家青雲……誒?不對,青雲即使不當官,也不怕找不到心上人吧!”
夫人您說得對!
周伯汗如雨下,不敢開腔。
百藝看周伯都這樣了,又揪著耳朵蹲在地上。
雲倩倩琢磨半天,琢磨出味兒了。
“不怕找不到老婆,就怕老娘給你……說媒?!”
瞪了眼百藝,雲倩倩起身,氣呼呼在廳裡踱步。
良久,氣非但沒消,反倒愈發高亢。
“沈威龍!”
未知之地。
沈威龍端坐雲海之上,性命雙修的仙劍,於頭頂懸浮,吞吐玄黃劍意。
雲破天則在百萬裡外的雲輦之上。
都結成翁婿關系了,之前二人那點怨懟,不說蕩然無存,至少不再是芥蒂。
甚至站在老丈人角度,雲破天偶爾還有些嘚瑟。
就比如此刻。
“以一人之身嘲諷,以一人之力當關,以一人之力鎮壓……”
詳細一點便是,沈威龍形影單隻,行勾引之舉。
未知之敵雖勢大,仍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如今的形勢,就變成了沈威龍一人,橫壓一域。
“修仙界第一劍仙,真是颯爽得過分了啊!”
哪怕境界比沈威龍高,雲破天心知肚明,換成自己,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還待繼續偷偷欣賞一番,他忽然看到沈威龍身子一哆嗦,頭頂的仙劍如得軍令,爆出無匹劍意!
“怕是還要以一人之力滌蕩亂域?”
雲破天熱血沸騰,恨不得擊掌而歌!
卻又見即將蕩世的仙劍,劍尖擰了個彎兒,回看沈威龍,隨後似發覺了什麽,悻悻歸位,繼續吞吐厚重的玄黃劍意。
“威龍搞什麽呢?”
雲破天皺眉,神識一掃,發現女婿表情……
“哎,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唏噓一歎,他又有點疼惜女婿了。
但轉過念一想,雲破天眉毛樂得飛舞起來。
“什麽狗屁修仙界第一劍仙,在吾大女面前,還不是一吼一哆嗦,哈哈哈……”
直等到做好了心理準備,沈威龍才沉聲回應。
“倩兒有事?”
雲倩倩語氣一變,溫柔空前:“威龍何時回來啊?”
山無棱!
天地合!
乃敢回天譴!
“唔,這邊麻煩還未……”
“聽說夫君明日就回來?”
沈威龍腰間一涼,猶豫道:“倩兒,距離太遠,可能……”
“哦哦,那是倩兒聽錯了呢,”雲倩倩咯咯一笑,“原來是後日,那倩兒等你啊……”
傳音結束。
沈威龍愣了愣,爬起來就跑。
再不抓緊時間,就不是後日的問題了。
雲破天笑得打滾。
滾到一半,雲海下方,詭譎煞氣縈繞上來,他心中一跳,雲輦嗖的不見了。
禁武司。
律部。
為了響應呂哥的趕早,沈青雲直接去小店打了包。
二人一陣吸吸嗦嗦,吃得熱氣蒸騰。
呂不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感慨道:“這一碗胡辣湯,是真夠勁。”
“呂哥,光喝湯不頂飽啊,”沈青雲拿起旁邊屜裡的蔥油餅遞了過去,“這個才填得飽。”
呂不閑婉拒,笑道:“在家墊過肚子了。”
“紅梅嫂子是真疼呂哥,”沈青雲樂道,“怕是呂哥日後都吃不慣小店的味了。”
“各有千秋嘛,”呂不閑閉眼道,“小店吃的是味,家裡吃的是情。”
感覺蔥油餅瞬間不香了呢?
沈青雲放下蔥油餅,端起碗唏哩呼嚕收工。
“呂哥坐,這點小事兒我來我來。”
律部眾人進公房,就看到沈青雲在收拾碗筷擦桌子。
柳高升等人沒覺有什麽。
這種事兒即使他們想做,也沒資格。
李飛謹小慎微,抬頭飛快瞥了眼,也沒看出是喂魚的,便隨隊站末尾,盯著自家腳尖。
“來得正好,”呂不閑拿起一份卷宗,“昨夜內獄審訊,口供大差不差,親衛司一眾,最嚴重的是誹謗官員,而伱兩家的人……”
杜柳兩家家丁,犯的是聚眾鬥毆。
好在一是事出有因。
其次,大家都收著手腳。
外加三方人都指天發誓,這場群毆,沒有任何人施展修為。
聽完概述,眾人都松了口氣。
柳高升嘿嘿道:“看上去,大家都怕死嘛。”
“呂經歷,”杜奎問道,“親衛司那邊怎麽說?”
呂不閑笑道:“說是秉公處理即可,嘿。”
眾聞言,齊樂。
“刀尖距離心口只剩一寸了,還如此淡定。”
“不得不說,護衛京畿者,當波瀾不驚啊……”
……
李飛不知內情,只能陪笑。
陪笑之余,也暗暗打量同僚。
“唔,還有三位未見過的同僚……其中一個,也是光頭?”
呂不閑擺擺手,眾笑止,隨後才道:“陛下和大人即將返回,事情還多……哦,險些忘了,律部進了新人,給你們介紹一下,李飛,親衛司親衛,現為律部知事。”
親衛正九品,知事從八品,屬於升官了。
李飛聞言,出列拱手:“李飛,見過諸位大人。”
柳高升樂道:“昨兒就熟了,李知事人不錯。”
“喲,”拓跋塹奇道,“一來便得柳副斷事褒獎,李知事可以啊。”
李飛忙道:“慚愧慚愧,蒙柳副斷事照顧。”
“這位是拓跋塹,”呂不閑繼續介紹道,“他旁邊那位是拓跋天,本是體宗兩位少宗主。”
一方巨擘啊!
李飛變色,拱手如搗蒜:“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柳高升不開心了,輕咳道:“卻忘了介紹我自己,柳高升,家父錦州指揮使司指揮使,外祖父乃……”
聽到一個雲字,眾人就發出嘶嘶聲。
李飛則是笑都不會笑了。
“柳哥這來頭,已經大到眾同僚倒吸涼氣的程度了嗎?”
未等他清醒過來,呂不閑繼續介紹。
“這位是……”
“啊,”見是熟人,李飛忙笑道,“呂經歷,這位大人是廉判官,屬下有幸,見過幾面。”
眾人聞言,齊齊看向麻衣。
“你認錯了,我是麻衣。”麻衣悶哼一句,想了想往旁邊指,“這位廉判官。”
廉戰腿肚子抖若篩糠,皮笑肉不笑道:“李知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啊。”
“啊……”
這麽意味深長的深奧之語,我當如何回復?
李飛不會說話了。
“這位……”呂不閑看向杜奎,此刻再如何正經的臉,都擋不住笑容來襲,“昨兒也見過面了?”
來了來了來了!
柳高升瞪眼睛豎耳朵,還不忘用雙肘提醒旁邊倆色魔。
抹桌子的沈青雲聞言,朝呂不閑做了個求放過的苦臉……
但不能否認的是,他心頭也有點……不是人的小期盼。
“接下來的場面,怕是會榮登禁武司律部十大名場面啊……”
他還沒想完,那邊感受到危機的杜奎,臉就黑了。
沒等李飛朝自己拱手,他出列伸手相阻,就待爆喝一句:“吾,男人也!”
但光說話也是不行的。
還必須得第一時間拿出無可辯駁的事實來佐證!
好死不死,他卡在了事實上面。
身嬌體柔沒胡子啊我!
“除了脫褲子,貌似……”
他這一躊躇……
李飛就強笑道:“杜,杜姐好。”
公房靜得落針可聞。
柳高升四人,臉紅的速度,瞬間超越沈青雲的快,榮登禁武司最快榜首。
麻衣摸了摸光頭,開始懷疑自己。
“是不是我一開始就弄錯了?”
杜奎閉眼,深吸口氣,朝呂不閑拱手道:“呂經歷,聽聞司內亦有賭鬥一說,我想和李知事賭鬥一番。”
好……陰柔的殺氣!
看樂子的眾人,聞言一驚。
李飛嚇了一跳:“杜……”
“哎哎哎,杜奎你也莫氣,”柳高升趕緊出來打圓場,“李知事,咱杜奎可是倍兒硬的鐵血真男人,你搞錯了!”
李飛嘴巴大得,能塞進麻衣的拳頭!
環顧一圈兒,收獲的全是同僚的點頭附和,他臉嗖的白了。
“你這時候勸?”杜奎揚手,蕩開柳高升,冷笑道,“昨兒死哪兒去了?怕就是想著今日看笑話吧!”
柳高升皺眉道:“我是那種人?得得得,我也不與你置氣,但不知者不罪……而且拋開對錯不談,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錯嗎?”
“我……”杜奎氣得冒煙,“柳高升,今日你爹來了,我都要揍你!”
“哈,”柳高升大笑,“別說我爹,你爹來了你都揍不了我,實力不允許嘛!”
砰!
沈青雲一個不小心,碗碰到了地上。
李飛正驚惶呢,聽聲兒一哆嗦,下意識回頭。
是,是他?
“這小子還能混到呂經歷的公房來?”
不過看清沈青雲做什麽後,他就釋疑了。
“蛇有蛇道,鼠有鼠洞,對他而言,這也是唯一的機會所在了吧……”
想了想。
這我不得幫他一把?
但我如今的處境……
“娘的,我頂多被杜……哥揍一頓,他什麽身份,犯下這錯怕是……”
暗暗一咬牙,他上前幫忙收拾碎片,邊收拾邊喝道:“還算有點眼力勁兒,但在經歷公房做事,莫要毛手毛腳的,好在只是碗,若壞了公文,你幾個腦袋?”
見此一幕,別說柳高升幾人,杜奎都傻了。
沈青雲嘴巴大張:“啊,老哥說的對,我注意,我注意。”
“呂經歷,您大人有大量,”李飛轉過臉看向呂不閑,強笑道,“這小子我……認識,腦子一般,手腳還算靈活,經歷日後有什麽跑腿的活,盡管使喚他。”
呂不閑看看李飛,看看沈青雲,兩手插腋下,忍笑板臉:“哦~~~~”
柳高升等人倒吸一口涼氣。
“謔,連沈哥都遭了!”
“這般猛的?”
“昨兒讓呂經歷保重身子,還當面兒拆穿我,這都不說了……”
“還叫杜奎姐!”
“我願尊他為禁武司第一猛男,但這不影響我捶他!”
……
不說沈青雲救過自家性命,單單沈青雲的能力和為人處世,就讓幾人上了頭。
但這是在律部,且呂經歷還在……
互視一眼,杜奎嬌笑一聲,挺身而出,朝沈青雲走去。
“沈哥,你且去忙,這裡……交給我們了。”
原來他叫沈哥。
“這該死的名字,你跪著做人的原因,我怕是找到了!”
但人緣貌似還不錯?
“連杜姐都……媽的,到底是我眼睛不好使,還是……”
見好戲差不多了,呂不閑輕咳靜場,笑道:“李知事,這位是沈青雲,律部判官。”
“哦哦,下官見過沈判……”
拱手低頭的李飛,猛抬頭,見面前對象是沈青雲,便扭頭搜尋,沒找到另外一人。
沈青雲見狀,拱手笑道:“李知事,在下沈青雲。”
接下來的時間,李飛耳朵邊一直嗡嗡嗡的,上衙頭次小會,打了次完美醬油。
直等出了呂不閑公房,李飛搖搖腦袋,看到眾同僚圍著沈青雲,說著什麽。
“低調做事我不知道,但跪著做人?”
錦州軍指揮使!三品大員!
雍州軍主帥!三品大員!
體宗少宗主!
麻衣門當代麻衣。
“還有個神秘莫測的廉判官,都圍著他啊……”
李飛腦子亂哄哄的,猛地一道靈光,從混亂腦海一躍而出。
“我入禁武司,是不是和他……”
那邊兒。
“沈哥,這人你認識?”
“認識,李指揮使家的親戚,多年不來往了,就祭日那天……”
說了李飛身世,眾頓時明白沈青雲的良苦用心。
拋開和李指揮使的情感不談……
李飛心地不錯。
外加自己想入禁武司,成全他,也是成全李指揮使。
柳高升卻有些擔心:“沈哥,這種事兒,得問問義父的意思吧?”
杜奎嗤笑。
“別用你那可憐的智商來評判沈哥做事,你想得到,沈哥想不到?”
沈青雲歎道:“大人運籌……十八萬裡,尚能一石三鳥,屬下佩服之至。”
所謂的一石三鳥,就不是我們能議論的范疇了。
拓跋天想了想道:“沈哥,他是李家人,能力什麽的都不說了,他那嘴……委實有點犀利。”
言下之意,不是好不好處的事兒,是能不能成事兒。
這就挺莫名其妙的。
沈青雲古怪道:“外面是不是在傳律部的壞話,然後被他聽到了?”
眾茫然搖頭。
“天生一人,必有一用,”沈青雲笑道,“我相信,李老哥是有大能耐的。”
幾人互視一眼,朝李飛走去。
李飛見狀,臉又白了。
“哈哈,飛哥,晚上小店走起,給你接風!”
“可惜不能飲酒,但……你喜歡檸檬紅茶嗎?”
“歡迎加入律部。”
……
輪到杜奎時,他輕籲口氣,拍拍李飛肩膀,低聲道:“日後少和柳高升廝混。”
“好好好,你都不願意說一聲你是男的,都要誹謗我柳高升!”
我甚至就在你旁邊啊!
柳高升氣得瞪眼,眼珠子一轉,他摟著杜奎肩膀往外走。
“杜姐,今晚月月不在家……”
李飛暈暈乎乎回了自己公房。
待回神……
對面坐著的,正是律部最神秘的……廉判官。
廉戰正苦著臉奮筆疾書,見李飛回神,他抬眉瞥了眼,不想說話。
“廉……判官,若有屬下可代勞的……”
“我寫檢討書呢。”
哦,那打擾了。
李飛悻悻。
此刻他多少也明白,自己辛苦搜集的內幕,基本上等於給自己挖的坑。
還他媽不止一個,基本上一內幕對應一坑!
“但……好像一下子就轉變過來了?”
苦思良久,見廉戰擱筆揉腕,他抓住機會上前斟茶。
“廉判官,那位沈判官……”
“律部不以官職相稱,”廉戰擠出點笑容,“叫沈哥。”
“哦哦,屬下明白,”李飛忙笑道,“廉哥……”
“叫我廉判官。”
李飛暈了半晌,忙問道:“那沈哥……他,他真是律部判官?”
“不然呢?”
“我,我昨晚看到他還喂魚呢。”
“哦,只有沈哥一人能喂,其他人,沒資格。”
我聽懂了,好像又沒聽懂!
李飛搖搖腦袋:“那,那他剛還在收拾碗筷?”
廉戰唏噓道:“律部也只有沈哥,能幫呂經歷收拾碗筷了吧。”
李飛又暈了。
直等到晚上小店聚餐,他才從飯桌上,略微識別出沈哥的地位。
這麽說吧,眾同僚面前的奶茶,四成是敬沈青雲的,三成敬呂經歷,剩下的三成,才是圈兒敬。
“這樣的人物,能說低調做事,跪著做人這種話?”
李飛抱著檸檬紅茶苦苦思索。
猛地,他心裡咯噔一聲。
“不會是,專門說給我聽的吧?”
聚餐結束。
眾四散。
沈青雲送呂不閑回府。
“那位李飛,你打算如何安排?”
“呂哥,這全看大人的意思。”
“大人肯定要讓你建議。”
沈青雲想了想,摸鼻子:“實在不行,派去楚漢。”
“嗯?”呂不閑吃驚頓步。
“就飛哥那一開口的威力,”沈青雲悻悻道,“不啻於丟倆五境去楚漢。”
呂不閑琢磨半晌才明白過來,一臉無語:“你是打算讓他去楚漢散播謠言的?”
“呂哥這話說的,”沈青雲一本正經道,“這叫搶佔輿論宣傳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