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似乎沒有感應到來自於四面八方的冷寂,他從容起身,來到殿中站定,眉心之上,氣如懸珠,一動不動。
這一下,頓時讓殿中的人很驚訝。
“難怪能逆殺壁節。”
“非常沉穩,不像新神……”
剛上位的河神,一方面沒得涇河水府親封,神敕不在。一方面,時間太短,積累不夠。因此尚未真正提煉出精純的神力,還是妖力佔據主導。
雖是河神,可實際為大妖。
而河底的大妖,受血脈所影響,向來暴躁嗜殺。
周青才不管旁邊傳來的議論聲,他站的筆直,看向上方,稟報著亂石灣的政事,道:“河伯大人,我任亂石灣河神不久,不過已經熟悉水府事務,正在梳理主河和各大支流的水氣……”
聲音在大殿中回響,如冷玉碰撞,有一種輕銳之音。
報告乃亂石灣水府的老龜所寫,本來他就熟悉亂石灣上下,又用了心思,所以這一篇匯報不但寫的扎實,而且有趣。
此時周青以自己的化龍真氣吐出,與四下水氣應和,聽在眾人的耳中,似乎眼前徐徐展開一幅筆墨冷峻的畫面,繪有亂石灣的景象,盡在其中。
大殿之中,幾個河神對視一眼,面上的神情出奇地一致。
看來黑蛇這個新晉的亂石灣水府之主,對亂石灣的掌控,非同一般啊。
可憐的壁節,聽說在亂石灣勵精圖治,興建制,起水軍,征伐不服,進行地欣欣向榮。這下子,全給後來的黑蛇“做了嫁衣”了。
眀奎河河神孔毅,坐在大殿裡,他頂門之上,神光燦然一片,映著穹頂上垂下來的冰色,染上一層金黃,讓整個人在神光中,看不清面容。
他看著所謂的亂石灣新河神侃侃而談,一言一行合乎規格,而水晶高台上的河伯強忍怒氣,不得發作,面上笑容似笑非笑。
說起來,他確實是涇河河伯的嫡系,可同時,他又是涇河最大支流的眀奎河的河神,真正的一方霸主。隨著他掌控的水域越來越廣,力量越來越強,他對涇河水府乃至涇河河伯的態度,趨向於微妙。
希望涇河河伯能夠位業精進,但又希望涇河河伯別精進太快,把自己等人落得太遠。
孔毅知道,涇河河伯有一統整個涇河之心,而亂石灣上一任河神壁節,是他要樹立的典型。
只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典型還沒被完全樹起來,就喪命了。
河伯,應該很生氣吧?
“只是,”
孔毅想到這裡,目中余光一瞥,似乎能夠看到,在水府的一處空間裡,正有一面高高在上的寶鏡高懸。
寶鏡懸空,映照四下,鏡面之後,一道接著一道的龍紋,組合排列成水族之規,秩序之繩。
此鏡乃破雲鏡,懸掛於此,一旦涇河水府之中,有大事發生,或者嚴重違背規矩之事,都會驚動寶鏡後面的太庭湖龍宮中的存在。
當年涇河河伯上位後,為鞏固自己的地位,靠攏向太庭湖,主動納入太庭湖的體系。如此做法,固然讓他迅速站穩了腳步,但也不得不讓渡出不小的權力。
以前一言而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至於現在,也得遵守制度,維護正統,有可為,有不可為。
想到這裡,孔毅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斂去,眉宇之間,金燦燦的光轉著,
映照眸子一片冰冷。 自己是身在局中,從頭到尾經歷下來,才有了洞徹,知道涇河水府和河伯的微妙變化。
但殿中的黑蛇不但處於偏僻的亂石灣,窮鄉僻壤的,又剛剛上位,該是目光短,見識淺,他怎麽能拿捏的如此遊刃有余?
“背後有高人?”
孔毅真的有了興趣,念頭轉個不停。
涇河河伯沉著臉,面上一直沒有表情。
待周青講完之後,他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居高臨下,盯著周青,眼瞳之中,寒光隱隱。
殿中的氣氛再次凝重起來,四下的氣機就好像被凝固一般,周青站在裡面,如在琥珀裡,整個人被封了一層又一層,難以呼吸。
“難道這涇河河伯敢在神誕日上悍然翻臉殺人不成?”周青人在殺機裡,眼瞼微垂,擋住眸中的異色。
他從萬魔宗妖女手中得到一些涇河水府和涇河河伯的資料,憑他的見識,已從中洞徹涇河水府的運轉。
涇河河伯固然神力無雙,但在整個水族系統裡,上有太庭湖監測,“太上皇”在位,他讓各路神靈和大妖效力,離不開水府中的制度和規矩。
正是如此,自己自來到涇河後,一直按照涇河水府的規矩行事,涇河河伯也不能殺伐由心。
“哈哈。”好一會,涇河河伯怒極而笑,他目光冰冷,看不出任何的笑意,背後的神輪高舉,裡面的神文轉為龍鱗之狀,蘊含著威嚴,道:“黑蛇,你做的很好,很好。”
周青站在原地,感應到從上面傳來的鋪天蓋地的殺機,連自己的三羅道體上都化為一片片的冷霜,他運轉體內的化龍真氣,周天之竅激蕩,勉強抵擋。
涇河河伯身上的氣勢猛地一收,散去力量,道:“黑蛇,你在亂石灣做得很好,本來我應該給你封神敕令的,不過……”
“亂石灣河神的封神敕令。”周青聽了,目光一亮,要凝練出《元皇化龍圖》中所提到的凝魂一關的秘藥,最為重要的就是,自己必須要得涇河河伯賜下的封神敕令。
可以講,涇河河伯親自賜下的封神敕令是周青衝擊凝魂一關所需秘藥的藥引子,必不可少。
但聽涇河河伯話裡的轉折,要拿到亂石灣水府的封神敕令,不會容易。
涇河河伯頓了頓,又開口,道:“伱是逆殺了亂石灣上一任河神壁節上的位,即使現在掌握了亂石灣水府,傳出去後,影響相當不好。”
提到這個,涇河河伯心裡很不舒服。
下面的黑蛇,實在是太會挑時候,居然在自己沉睡之時,馬上發作,一舉逆殺了上一任亂石灣河神,自己很好看的手下壁節。而且殺了人後,以極快的速度掌握水府,形成上文,傳到涇河水府,以及水府中的破雲鏡下,在太庭湖中備了案。
這麽一來,按照太庭湖傳下的制度和規矩,黑蛇成了亂石灣水府之主,“預備”河神,就是自己也無法隨意罷黜。
要是自己沒有沉睡,清醒之時,黑蛇敢和壁節動手,自己完全可以通過壁節的求助,借助亂石灣水府的神印和神台,瞬間降臨亂石灣,直接鎮殺。
或者對方斬殺壁節後,沒有掌握亂石灣,呈文於破雲鏡前,自己也完全可以讓麾下的水軍發兵亂石灣,將之鎮壓。
可惜的是,下面的黑蛇沒給自己機會。
“影響不好。”對於這樣的指責,周青得認。
畢竟自從涇河水府納入太庭湖的體系後,上下有序,按部就班,法度森嚴。像通過逆殺上一任河神後上位,少之又少,容易讓人想起以前的蠻荒時代。
涇河河伯往下看了周青一眼,眼眸之中,隱有神火金焰,道:“黑蛇,作為將功贖罪,你必須替水府做一件事,求得功德、”
涇河河伯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身後的神輪之光,沸騰而出,道:“你做成了,不但可消除不利影響,而且我還會親自賜你封神敕令,讓你真正成為亂石灣的河神。”
“你要是做不成,”涇河河伯的聲音倏爾拔高,如九天雷霆,轟然而響,連殿中的水光上,都浮現出一道慘白之色,讓人驚悸,道:“那現在的亂石灣水府也讓出來吧,別站著位子,丟人!”
這一番話,堂堂正正,攜著上意,佔據主動,不可阻擋。任誰聽到,都挑不出毛病。
周青不能不接,只能開口問道:“不知河伯大人給我安排了什麽任務?我剛剛執掌亂石灣水府,連神靈之位都沒有登上,太難的也做不了。”
話語聲裡,聽著示弱,表明自己力有不及。可話裡話外,都在點著,我只是個還沒得封神敕令的“候補”新神,你如果布置的任務太難,擺明了讓我完不成的話,大殿上下可都是明眼人,看在眼裡的。
到時候,我可是要告到破雲鏡下,拚了命,也要奏於太庭湖龍宮,讓他們主持個公道。
涇河河伯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罕見地浮現出笑容,道:“分給你一個不算難的任務,方便你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聽到這不倫不類的用語,瞥到水晶高台上涇河河伯面上的笑容,周青反而越發警惕起來。
“樂平河中,有人不顧水族法度,想要以信仰之力,凝聚神格,登臨河神之位。”涇河河伯不知道周青如何想的,他自顧自說話,道:“你要做的事,就是阻擋對方登臨神位,不可讓之掌握樂平河的水脈。”
“你黑蛇既然能逆殺了壁節這樣成神幾百年的河神,對付一個要登臨神位的新神,應該不難吧?”
“樂平河,新神。”
周青抓住重點,凝神思考。
樂平河,並不是涇河的十三支流之一。說起來,其水域面積,比亂石灣還要小。
按照常理來講,對付這樣水域一個“新神”,自己出馬,確實不在話下。
只是以涇河河伯對自己的惡意,豈能給自己入場簡單的一個任務?裡面肯定有不為人知的陰謀。
“樂平河。”
倒是河神孔毅,聽到這三個字,眼眸之中,爆發出一團奇光,旋即又壓了下去。
據他所知,樂平河裡,確實有一位,已凝出神光,正準備登臨神位。
而且與一般不同的是,樂平河的那一位不但是人身,不是妖身,而且還不準備接受涇河水府的封神敕令,要以香火信仰成神。
這可是極難的一條路,甚至比殿中的黑蛇逆殺壁節的難度都要高。
當然,這並不是說樂平河的那位“新神”有多麽了不得,而是敢走這一條路的,隻憑自己可不行,後面必須要有強力的支持才可以。
周青並不知道樂平河裡的“水”到底有多深,但此時此刻,他看著上面涇河河伯的笑容,以及大殿中各路神靈投過來的目光,略一沉吟,答應下來,道:“既然河伯大人有吩咐,我一定全力去做。”
即使知道這任務可能“有坑”,但有一點必須指出,這任務聽上去很簡單,並不難。如果悍然拒絕的話,那不但是不識時務,而且還容易讓涇河河伯抓住由頭,正好發作。
所以這看上去簡單的任務,一定要接下來,自己去解決。
“哈哈,好。”聽到周青接下任務,涇河河伯又放聲大笑一聲, 道:“你只要完成任務,我親自賜你亂石灣的封神敕令。”
這一段話,他說的鏗鏘有力。
話語落下,大殿之中,都有神音墜落,與之響應。
雖沒有什麽天人感應,可很顯然,此話大殿中的各路神靈都聽得一清二楚,連後面高懸的破雲鏡都會照之於裡,相當於涇河河伯下了保證。
只要涇河河伯正常,沒有瘋了,絕不會食言而肥。
“好了,我提前恭賀黑蛇你完成任務,成為亂石灣的河神。”涇河河伯大笑聲裡,站起身來,下了水晶台,往大殿後面的宮殿去了。
在同時,有嗓音清亮的女官,高聲道:“散會了……”
留在殿中的各路神靈和妖將見此,紛紛離開。倒是眀奎河的河神孔毅留在後面,他在路過周青的身側之時,停了下來。
“有何指教?”周青看著孔毅,見他目有奇光,於是客客氣氣說話。
“黑蛇。”孔毅背後神輪高舉,越離得近了,越能感應到其神力之雄厚,確實是涇河河伯之下的第一人,他不緊不慢說話,道:“樂平河,河伯大人對你很看重啊。你可要好好做事,不要辜負了河伯大人的苦心和好意。”
說完這意味深長的話語後,孔毅背著手,也離開大殿。
周青目送其離開,深吸一口氣。
不同於普通水族,像孔毅這等積年神靈,不敢說人情練達,但絕對有智慧。
對方這麽說,看來樂平河之事,不會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