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爺,在家吧?”
叩門聲後,伴隨平和的話語,一起傳來,道:“我管平啊。”
管平,不陌生。
周青眼前浮現出一個人影,中等身材,白面無須,面上一直掛著和煦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他斂去內煉圓滿的喜悅,推開窗,吩咐侍立在院子裡的丫鬟素雲,道:“開一下門。”
“是。”素雲答應一聲,斂衽提裙出去。
不多時,一聲門栓響,大門“嘎吱吱”打開,素雲在前,引著一個中年人進來。
來人就是管平,這個中年人不緊不慢地進了屋,就看到窗前的周青,陽光照在少年側面,清秀的面龐似隱在一片金黃裡,光明的後面,影影綽綽的暗色。
不知為何,管平心裡莫名一跳。
在以往,對方在自己眼裡如一個透明的玻璃球,纖毫畢現。可現在,玻璃球浸染上一片陰翳,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令人難以洞徹和把握。
管平壓下湧出來的不舒服,面上的笑容卻更盛了三分,打招呼恭維道:“一段時間沒見,青少爺愈發嫻雅俊秀了。”
周青擺擺手,看上去與往常一般溫潤,道:“管執事謬讚了。”
“實話實說。”
管平看上去很真誠,道:“論相貌氣質的話,在衡南周氏族的年輕人中,青公子都數得著的。”
這句話,算不小的恭維了。
畢竟衡南周氏本就是個不小的世家,嫡系旁系,主脈支脈,都有不少年輕人不說,還有如周青這樣跟著出身衡南周氏的母親而寄養於族中的。
能在這麽多年輕人中脫穎而出,姿容絕對出色。
周青笑了笑,論相貌氣質,在這方面他自認不輸其他人,只是在這個世界,資質修為更重要。
待兩人說了一陣,素雲衝好茶後,倒入碧綠的茶盅,然後用木托盤托著,來到管平跟前,道:“管執事,請用茶。”
管平接過來,用茶盞虛引著冉冉升騰的熱氣,口鼻嗅到的茶香讓他精神一震,他看向坐在對面飲茶的少年,決定不再遮遮掩掩,開口道:“青少爺,快要進行族中大考了吧?”
“來了。”
聽到這句話,周青心裡微哂,面上卻故意浮現出一片冰寒。他一聲不吭地坐著,一動不動,似乎成了一尊泥胎雕像,沒了生氣。
衡南周氏立有規矩,凡在族中享受待遇的子弟,有族中長輩驗看資質,安排修煉諸事,並定期進行考核,查校功候進度。
考核分小考和大考,有上中下評級。
小考每年三次,若被族中認定修煉停滯不前或進度緩慢,就會被評為下等。年輕弟子若被評為下等,族中記過,進行約談,全族通而告之。要是連續二次及以上被評為下等,族中就按比例削減修煉資源的供應。嚴重的,甚至削減一半。
大考和小考不一樣,隻一次,時間不限,十六歲截止。雖隻一次,但極其重要,被稱為龍門之考。
因為此考核一旦被評為下等,族中就會停掉所有修煉資源的供應,放棄培養。
大族族人眾多,可資源終究有限,資源總會傾斜給天資傑出,修煉有成的,讓他們邁步向前,踏上大道之途。
算一算時間,還不到半年,他就必須族中大考。而以現在的狀態,過不了。
管平自說話後,一直在暗自觀察,發現周青聽到族中考核後明顯的抑鬱,進門後心裡莫名的陰霾一掃而空,暗想:“差點讓這小子的裝模作樣給騙了。”
他心裡輕松,動作更為舒展自如,他把茶盅放到桌上,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碰撞音,把對方的目光引了過來後,才繼續開口道:“青少爺,族中競爭向來激烈,就是族中嫡系子弟,大考不過的也不少。”
“考核不過的族人,有的心存不甘,拚命掙扎,落個銷聲匿跡,有的人審時度勢,提早謀劃,卻能在以後大放異彩。”
“選擇,很重要。”
正給壺中續水的小丫鬟素雲豎著耳朵,一直在聽管平和自家少爺說話,可當她聽完剛才寥寥幾句,心中下意識浮現出大考不過的族中子弟的畫面。再想到自家少爺的處境,瞬時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心跳加速。
周青細眉一挑,這管平說話感染力很強,輕飄飄的幾句,仿佛就把選擇的重逾千鈞遞到跟前,讓你身臨其境,難以自拔。果真是個好說客!
周青念頭電轉,坐直身子,看上去肅容以對,問道:“管執事何以教我?”
“教青公子,我不敢當。”
管平說話滴水不漏,他笑著謙虛一句後,順勢欠了欠身,才說出真正來意,道:“前幾日,鄴城有書信來,想要幾個府中年輕子弟到城中幫忙。青公子要有心,直接申請前往。”
周青人在日光茶香的氤氳之後,光和影模糊了面容,看不清神情,只有淡淡的聲音傳出,道:“讓我去鄴城,走仕途的路子?”
管平認為對面的少年對這麽早走仕途心有不甘,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在世家子弟看來如此做不是正途,是失敗者的選擇,對此他早有準備,進行勸說,道:“族中大考不過的子弟,絕大多數也得走科舉的路子。青少爺此時主動申請前往鄴城,不但能得到鄴城權勢人物舉薦,更容易得到官身,並且族中也會另眼相看,給予支持。”
前往鄴城的子弟此舉是幫家族分憂,稱得上深明大義,必然有功必有賞。衡南周氏作為修煉世家,能夠傳承千年而不衰,在賞罰分明上不會含糊。
有以上的先發優勢,要是爭氣,未嘗不能在仕途上平步青雲,步步登高。
管平一口氣說完這些,覺得渴了,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看向周青,語重心長,道:“青公子,機會難得啊,我也是得到消息,馬上就來跟公子說。現在沒有多少人知道,正可捷足先登。消息真傳播開,就不好說了。”
周青沒有立即搭話,他坐著出了一會神,然後起身,在室內踱步。
腳步沉沉,衣袂颯颯。
日光從窗戶攏起綠紗的縫隙中投下來,百縷千絲,披在身上,狀若天工織衣,淡淡的金色,讓少年的沉思不忍打擾。
“入仕途,當官?”
周青踱著步, 心中冷笑。
上一世,他剛從新世紀來到這個世界,正懵懵懂懂,驚恐不安之際,被這原本關系不錯的管平一勸說,就離開家族,參加了科舉,入了仕途。
以後才漸漸明白,在這個世界中,一旦入了仕途,隨後就是紅塵羈絆,諸事上身,因果糾纏,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修煉。到最後,只會淪落成一介替家族做事的工具。
何為工具?配合族中部署,幫忙收集消息,尋找潛力種子等等,幫助家族擴大勢力,深扎根基,積累氣運。
即使做的再好,將來最多也只能領一道家族的封神符詔,成為一尊香火供養的神靈。
好不容易再來一世,豈能重蹈覆轍?
管平見正踱步的周青突然停下來,天光籠罩下,神情平靜,知道對方有了決斷,還以為自己此行得償所願,心中一喜,起身道:“青少爺。”
對自己此行,他有把握。
在對方親舅舅周銘生大病之前,他經常與之交往,雙方關系挺近,他有個“長輩”的名頭。另一方面,他知道周青的性子偏軟,最擋不住打著“為你好”的勸說。
“管執事。”
周青站在窗前,沒有回頭,似乎就能洞察對方內心所想,他掩下目中的冰冷,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族中的大考一個人只有一次,我還是要過一過的。”
管平剛浮現的笑容驟然凝固在臉上,他沒有想到,等了半天,會等到這樣的一句拒絕。他楞了好一會,才乾巴巴地道:“青少爺,你想好了?”
“我意已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