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雲醒來,已經數日之後,睜眼所見,已經不再是裝飾著珠簾的婚房,只是乾燥乾淨的洞窟。
看守著翠雲的小狐狸見她醒來,便笑道:“姑娘醒啦?”
翠雲坐起身來,身上雷擊的傷痛已經感覺不到了,反而有一種四肢生風的暢快感。看著這陌生的小狐,人模人樣,穿著襖裙、拖著尾巴、扎著兩個發鬏,天真可愛。
但翠雲卻有幾分機警,問道:“這裡是哪裡?”
小狐道:“這裡是龍盤山入雲峰,你是路上被狐子院的宮先生撿回來,委托家姐在此照料。”
“撿回來的?”
“我也不清楚,你先歇息,我叫家姐來。”
小狐便出了洞窟,向山上呼著:“花姐姐,那個小狐娘子醒了!”
狐鳴驚起了飛鳥,在山上盤旋著,傳遞了消息。
不一會兒,翠雲便感覺到外面似乎吹來的一陣香風,帶著她分辨不出來的花的香氣,有一個溫婉美麗的女子牽著那個小狐女進了洞來,眼中帶著笑意,道:“翠雲姑娘,看來你已經好些了。”
看著翠雲警惕的眼神,施花並不意外。在外頭闖蕩的狐女若是沒有些戒心,只怕早就死了多回了。
翠雲向施花施禮道:“多謝姑娘看顧之恩,請教姑娘大名。”
施花便向她介紹了入雲峰。
“我叫施花,家裡排行老大,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以酒、詩、茶為名。翠雲姑娘,請隨我來。”
施花帶著翠雲出了山洞,便見得洞外煙波浩渺,頭頂雲海翻騰。松風竹海,鬱鬱江山。
翠雲看著這山中錦繡,心胸也不由得為之開闊,心頭的鬱氣也消弭許多。
施花溫言道:“這裡已經是吳寧地界,往南去便是人煙之地,吳寧縣狐子院就在縣外的狐狸坡。”
“救你回來的宮先生,就是吳寧縣狐子院的先生。”
“狐子院?”
“你不知道狐子院?”
翠雲搖了搖頭,道:“我年幼時便跟著父親在人間流浪,後來便依附在好人家修行,不曾聽聞狐子院。”
“這也難怪。狐子院也才建起來七八年呢,你不知道也正常。狐子院是為野狐所設的書院,傳道授業,指點修行,等你再修養幾日,便可以親自去看看,也見一見救你回來的宮先生。”
“那我一定要去拜會,我聽這小妹妹說,是宮先生救我回來的?”
“是呀,宮先生說你因懷有身孕,氣機不穩,為天雷所感,受雷擊而傷,若是不管,恐怕活不過當日……”
“懷有身孕!”
翠雲隻感覺心臟漏跳了一拍,眼睛也不由得瞪大了,不等施花說完,就已經驚了一聲。
“你果然不知道。”施花指了指她的肚子,道:“雖然還沒有動靜,但確實孕育著新生。”
翠雲伸手撫摸著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裡面確實有一個肉胎凝聚,與她呼吸共鳴,脈搏共振。
“怎麽會這樣?”翠雲喃喃自語,一時間百感交集,反而茫然起來。
她原本便是想侍奉婆婆終老,給丈夫留下子息,權當報答庇護之恩。只是誰知道孩子有了,夫家卻回不去了。
施花見她神色有異,問道:“你還好嗎?”
翠雲一時間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得落了下來,抱著施花嚎啕大哭。
雖然是托庇在夫家修行,但她和婆婆確實情同母女,雖然丈夫是個渾人,但也有十年的情分,只是如今什麽都沒了。
本想為夫家養育子嗣,誰料想正是因為孕育子嗣才失去了夫家,緣分一斷,便再也系不上了。
施花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慰,在她的哭泣的斷斷續續的語句中拚湊出來真相,卻也只能歎息一聲。
緣分二字,向來如此。當它來時,總是如同宿命一般,讓人無法拒絕。當它走時,又如同幻影一樣,讓人無法挽留。
論此緣法,天下狐仙,大概都有說不盡的感觸。
“梅仙,你我相識十六載,今我有難,借狐丹一用,想必你不會怪罪。”
亭台樓閣、樹林山水之間,有一男一女對坐而立,當中擺著一個玉案,玉案上置有冰盤,冰盤中放著一壺黃酒。
那男子提著玉壺,給對面的女子斟了一壺酒,看她飲了酒,便溫言開口,說了這樣的話。
那女子是容顏秀美,姿態大方,玉盞裡的冰涼消暑的黃酒落了肚,也把她的心凍得不住顫抖。
“程生,你!”
梅仙一拍桌案,猛地站起身來,卻一下子失去力道,又倒回到坐塌上,伏在地上渾身顫抖。
程生連忙從桌案上跳了起來,連連後退,以免困獸猶鬥,傷了他的身體。
梅仙伏在地上,飲下的酒從極寒到極熱只有一瞬間,她五髒六腑間都仿佛煮沸了一般,燒灼她渾身痙攣,再看程生,那眼中的怨憤和痛苦讓程生心中也有些恐懼了。
雖然恐懼,但他仍然沒有離開,而是勸道:“梅仙,你幫幫我,將狐丹予我吧。郡君壽誕,要為小女招婿,若無狐丹打動,被王家爭先,便再沒有我程家的立足之地了。”
梅仙痛苦極了,恨聲道:“你我相識十六年,因我發跡,如今為了所謂前程,你竟恩將仇報,取我性命?”
程生無法辯解,只是道:“你是狐類,又怎麽懂人間的複雜呢。時局動蕩,稍有不慎,就有滅族之禍。不依附郡君,不管是朝廷還是王家,都要把我們程家拆骨吸髓,我也是無奈之舉。”
梅仙哪裡肯就范,拚著一股意氣,還是晃晃悠悠站了起來。
程生又退了幾步,叫道:“魏法師,還不出手?”
從屋廊下轉出一個道人,伸手指著梅仙,道:“妖狐,你已飲了符水,絕無幸免之理。倒!”
隨著那魏法師念動咒語,梅仙腹中劇痛無比,猶如利刃穿腸,一時間撲倒在地,化作一隻黃狐,口中吐出了一枚泛著紫光的幽幽丹丸。
程生大喜,道:“狐丹。”
魏法師取來狐丹,交給程生,道:“幸不辱命。不過這狐有些道行在身,不同於野狐,只怕還有後患。”
程生笑道:“我知道她。她原本借了我鄉下老宅修行,現在在那裡養了一群野狐,學人教書呢。”
“還勞煩魏法師出手,斬草除根,莫要走漏了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