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晴並不急著將新生的劍意收回,而是任其待在縹緲劍意旁,供兩人繼續參悟用。主要是為了原承。
黑衣女修猶有余力分神去看身邊人。只見雪衣青年雙眸微合,無法讓人輕易窺探的神識正在快速解析著因果道本源展露出的表象。
由表及裡,由淺至深,貫通玄奧,遂大道成也。
三日時間倏忽而過。
靜謐的海墟之上忽然傳來了極大動靜。這動靜層層傳遞,連海墟之底都掀起諸多暗湧,原承不得不從觀照狀態中暫時退出,而容晴卻是了然。
看來白默海主將東天修士接來了。
海鷲。
容晴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興味。如果是之前,她必定想盡辦法也要第一個邀戰。但如今容晴心思變了,就是讓原承出手又何妨。
她的目標是序列第一,而這次與海鷲的交戰雖未發生,但是或明示或暗示都在告訴容晴,這一戰另有隱情,極有可能對她不利。
如果容晴應戰,可能正中某些人下懷。
一旁的原承從觀照狀態中退出後並沒有急著離開,反而蹙眉微微思索,隨即側首看向容晴:“我感應到東天鯤鵬的威壓……是海鷲他們。”
東天鯤鵬,即為東宸尊主本體。而海鷲乃尊主直系後輩,繼承到的血脈很濃。
“白默海主主動邀請我們來靜海墟在先,又將東天妖修接引至此,這樣看來,她必有所求。”原承囑咐容晴道:“你我不要輕易分離。”
容晴微微點頭。
東臨宗對原承的保護絕對是第一位的,她一個小小化神,自然不會傻得脫離道君們的庇護。
原承抬手,欲要握住容晴手腕施展縮地成寸。然而這一動作卻被一道突然出現的劍意擋住了。
只有半臂長的劍意煞是可愛。
“殿下可收下繼續參悟。待參悟完畢再還我便是。”容晴含笑說道。
“若我遲遲不能參悟呢。”原承突然反問。
他的目光牢牢注視著容晴,幾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麽答案。
容晴心想,不能參悟就不能參悟唄,只是這話從原承口中說出怎麽就這麽不能讓人信服……
“那便看是什麽原因導致殿下遲遲無法完全參悟了。”容晴認真回答:“如果是殿下自身對因果道不算親近,那便不要執著了。如果是這道種還不足夠,那我會想辦法尋來其他因果道道種供殿下參詳。”
若我就是想留下你所給之物,哪怕明知道只是暫時借與呢?
原承偏過頭去,悶聲道:“多謝你好意,劍意我收下了。”
隨著話音落下,劍意驀然化為流光飛入其袖中。
容晴心中輕輕歎氣,饒是再遲鈍,此刻也明白過來了原承話中深意。可她裝糊塗也是好手,黑衣女修面上緩緩露出似得意似自嘲的笑容。
“不急著去。”她阻上一阻可不止是為了將劍意給原承,“殿下對於邀戰海鷲可有想法?殿下邀戰,他不敢不應。”
原承堪稱北天化神第一人,若海鷲連應戰都不敢,便是怕了。海鷲可是代表東天前來的,他不敢弱了東天的聲勢。
“你不想第一個邀戰?”
容晴睜眼說瞎話:“原本想的,然而之前參悟因果道時隱隱產生不好的預感。”
“參悟因果道時產生的預感?”原承無法不重視,“因果道倒映命運痕跡,雖無法如預言那般與現實分毫不差,但僅是推測禍福吉凶都準確無比。”
如此一來,確實不應該讓容晴參戰,甚至被邀戰都要規避。
“你放心,”原承承諾道:“我會率先邀戰。”
……
容晴和原承到達議事廳時,全員都已到齊。
看著兩人聯袂而至,眾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東臨宗行走可謂是喜聞樂見,子車玥這段日子沉靜了許多,見此也只是默默撇開眼去。
白默海主瞥了容晴一眼,低聲輕哼,對著海鷲說道:“小家夥,莫要再拱起別人的火氣了,如今余容和原承兩位殿下都已到場,你到底什麽想法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名為海鷲的東天妖修以完全人類的姿態出現,身形高大,面龐邪氣俊美,一雙鎏金色豎瞳懾人的很。在他身後有兩位道君緊緊跟隨,人身獸首,並非尋常凶獸形象,容晴對東天妖族知之甚少,一時間也無法分辨出兩位妖族大能的原型。
“不急。”海鷲嘴角扯出一抹肆意的笑,擺起譜來竟然比長生主還張狂。
他抬手止住白默海主話語。
“我之前說過,你們人多,我們東天只派了我一個,邀戰可以,怎麽也得人齊了讓我挑個先後次序。只可惜還是少了一位。”
“還少了誰?”晉王此刻戰意勃發,對於海鷲磨磨唧唧的做派略顯不耐煩。
“十二位殿下都已來齊,小家夥可別胡說八道。”白默海主緩緩說道:“還是說你對於接下來的戰鬥並無十足把握,故意找借口拖延?”
一直沉默著聽他們說話的容晴此刻突生不詳預感。
在凡間當過一段時間教書先生,她對於遣詞造句頗為敏感。
白默海主此時此刻,說出這樣的話,有些不對勁了……
果然,海鷲立即表示不服:“海主也太小看我們鯤鵬一脈了。察息探蹤可是我們的天賦神通,我的本能告訴我此處還有一個化神修士,雖然隱藏得很深,但只要我施展神通,立即就能把她給逮出來。”
說著,海鷲忍不住舔了舔唇。
“從此人氣息來看,還是個女修。”
還是個,很合他口味的女修。
海鷲的目光放肆地打量在場化神女修。他的秉性海鷲自認為北天這群人早該調查清楚了,因此眼神非常直接地落在容晴和鬱魚身上。
還有什麽比女修的愛慕者同時在場更令人興奮呢。
將她們的追求者或情人擊敗甚至當面虐殺,再將這些女修作為戰利品收入他寬闊無比的羽翼之下。這種事即使重複無數遍,照樣讓他興奮無比啊。
晉王才不管這麽多,對所謂的女修也不敢興趣。
“你要施展神通便快些。”晉王說道。手中長刀閃爍而出,龐大的應蛇身軀逐漸由虛幻凝實,三角蛇首懸於肩頭,口中發出嘶嘶的威脅之音。
海鷲低聲冷笑,不理會晉王的話語,自顧自地施展鯤鵬一脈的天賦神通。
他張口噴出一隻乳白色的小小鯤鵬,栩栩如生。看著精致可愛,可甫一出現,便迸開了強大的音波衝擊!
尖聲厲嘯無視防禦,直接傳入修士識海中。謝玉時身邊的一個女修為王氏嫡系,此刻率先面色蒼白,顯然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原本就因海鷲無禮打量而神色不愉的鬱魚此刻面色更是凝重了幾分。開啟天賦神通時釋放出的血脈威壓竟如此強,不亞於封王出手!
這還是道君出手削弱過的結果,將將好把音波帶來的衝擊削弱到她們能承受的極限程度。
雖然從沒小看過這個東天來的妖修,但他的實力仍舊超出了鬱魚的預想。
鬱魚幾不可查地瞥了晉王一眼。目前還無法估計晉王的勝算。她知道晉王早已躍躍欲試忍耐不得,可兩人出身浮屠塔,身上承擔的壓力可是高過尊界五辰的殿下。
隻許勝,不許敗!
若是原承或是余容最先邀戰,那便最好。
鬱魚心中打算暫且不提,那乳白色鯤鵬身形並未膨脹,反而是一頭扎進了虛無之中,消失之處更是綻開了大量的時空裂縫,彼此糾結纏繞形成一道巨大漩渦在眾人眼前緩緩旋轉。
“找到她了。”海鷲笑意更深。
影影綽綽的景象介於虛與實之間彌漫在議事廳中,而這景象北天之人並不陌生。
風神舟。
鬱魚下意識地看向萬盛道君。
風神舟中居然還藏了一個陌生的化神女修。萬盛道君這是要做什麽?她可不信萬盛對此毫不知情。
萬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甚至極為鎮定地看著那女修被鯤鵬叼住,強行從風神舟中扯了出來。
身著淺紫色長裙的女修根本動彈不得,硬生生被銜著扯出了漩渦。
鯤鵬甩首將其擲於地上,力道之巨讓她無從卸力,隻得被摜倒在地。
“你這家夥妻妾眾多,最應懂得憐香惜玉才是。”白默海主訓斥著海鷲,私底下卻是助了紫裙女修一把,讓她不至於太過狼狽。
跌坐在地的女修抬起臉來,五官秀美,眉間縈繞著怯弱之氣,讓人心生憐惜。然而看久了難免會生出些不耐。
此女正是季徽。容晴原本捏訣的手緩緩放松隱於袖中。她看著季徽惶惶然地下意識尋找晉王,直到看到那高大身影時眼中迸發出歡喜的光。
此間最能也最有資格救她於水火的,除了晉王,不做他想。
海鷲張口將乳白色鯤鵬吞入腹中,深吸一口氣,捕捉著季徽散出的幾縷氣息。
既是人妻、又為人母,當真是撓到了他的癢處。
他哈哈大笑,回應著白默海主的話:“若是我的女人,我自當憐香惜玉。待到了浮屠尊界,浮屠尊主若能成全了這樁美事,東天和北天還能結個親家。”
“小子張狂!”言廬道君厲聲喝道:“竟敢對尊主言語不敬。”
“北天竟規矩這般大?我剛剛所言有何處不敬?”海鷲反問道,在他身後的兩位妖族大能已同時向前一步,肆無忌憚地釋放著道君威壓。
霎時間,針鋒相對。
處於爭端中心的季徽修為最低,最是難受。
此處沒有道君道尊會專門來照顧她的感受,頂多不讓她受重傷便是了。
爆發開的至強威壓瞬間壓彎了她的脊背,五腑移位,氣血紊亂。她柔弱的雙臂強撐在地面上,季徽低聲咳嗽著,鮮血不斷從口中湧出。
容晴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從季徽身上移開。
實際上,容晴並非此刻才知曉季徽的存在。早在風神舟上,她便察覺了。容晴沒有海鷲的天賦神通,亦不如萬盛道君那樣有著操控風神舟的高權限。
但她有鮫皇耳。可以聽到世間一切聲音,包括心聲。在風神舟中的一眾修士裡季徽的實力最差,加上曾在心中想起過余容二字,於是瞬間便被鮫皇耳捕捉到了。
容晴剛得到鮫皇耳反饋時,心中亦是震驚。
單憑季徽自己偷渡到風神舟上的概率為零。除非有人帶她進來,而這個人……晉王看到季徽時展現出的詫異不可能作假,其他勢力也沒有明顯的動機,唯有萬盛道君和言廬道君最有可能做出此事做到此事。
容晴暗想如果是萬盛道君,想必就是為了讓晉王第一個出手,以助其聲勢。如果是言廬道君呢?
言廬道君感知敏銳,即使容晴沒在看她,依舊眼神柔和地看向容晴的所在。
“尊主行事豈是你這小子能輕易置喙的。”看歸看,言廬道君口中仍毫不客氣地呵斥著海鷲,“難道你家長輩沒有教過你出門在外不可放肆麽。”
“我家長輩可是東宸尊主。”海鷲嗤笑,正要繼續說下去,卻心中猛然一顫,仿佛被某種大恐怖存在注視。
“我說諸位的氣也發夠了吧。”白默海主美眸冷了下來,環視著這些不論年紀大小都可以統稱為後輩的修士。“在我靜海墟吵吵嚷嚷,還有體統可言嗎?”
白默海主沉下臉。
即使背後都仗著有尊主撐腰,可也沒誰敢當面撂長生主面子。原本互不相讓的威壓終於快速收斂。
海鷲閉上了嘴。
白默海主卻指著他道:“就是個邀戰的小事,被你搞得這般大動乾戈。你直說罷,第一戰是和誰?”
海鷲扯出一抹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季徽瞧:“同階之修中,我最感興趣的便是這小娘子了。與她打過一場再論其他。當然……若有人願意以身相替,我也不介意。”
海鷲不懷好意的目光從季徽遊移到了晉王身上。
見此,萬盛幾乎要大笑出聲。
果然晉王戰意更熾。
“找死。”他低聲道。應蛇更是昂其蛇首,嘶聲露出利齒。
戰機一觸即發。
一旁鬱魚自打季徽出現便蹙起的眉頭此刻終於松了下來。
她邁出一步,這一步極為精準地阻住了晉王的勢頭。
“你聽我一言。”鬱魚傳音給晉王道:“季徽會出現在此恐怕是萬盛道君所為。此行我觀萬盛所做所為,皆是荒唐無矩。做得愈多,錯得愈多。尊主特意派出言廬道君正是為了壓製萬盛,待他回去不會有好果子吃的。難道你想踩入萬盛的局中,與他綁在一起?不要忘了,你不代表萬盛,而是我們浮屠塔。”
鬱魚退後一步,等待晉王的決定。
這傳音幾乎可以肯定會被白默海主聽到,但好在傳音內容中並未涉及到什麽機密,而且以長生主的經驗和其局外人的角度,恐怕比她更早看清這一切。
面覆金甲的男子垂首沉吟。晉王並非全然愚蠢之輩,只是很少把心思用在這些方面罷了。
但落在季徽眼中,便都不一樣了。
她只看到鬱魚攔住晉王不知說了什麽,成功打消了晉王出手的念頭。原本勃發的戰意緩緩消退。
“阿商。”季徽小心翼翼地喊著晉王的名字。
“你不該來這。”晉王簡短地回答她。無論如何,一個爐鼎實在不該涉足這樣的戰場。她唯一的價值便是被利用,被各類修士、被各方勢力,因為各種目的而毫不留情地利用。
是麽。想必阿商也很為難吧。季徽看著自己夫君身旁堂堂正正站著的天之驕女,那樣的光彩奪目又聰慧非常。與鬱魚相比,她本就是魚目一樣的存在,再如何狼狽都不會有人詫異。
縱使再如何傷心,亦不會有人在意。
應蛇俯身想要從晉王身上脫離,卻被大手一把握住七寸。血契獸很難反抗其主,尤其是主人下達了明確的指令。
季徽低著頭沒有看見,她距離晉王僅有百步,卻是仿若天塹的百步距離。
她站不起來。
她走不動了。
“咦,竟無人替你嗎?”海鷲故作驚訝,實則看戲看到飽。“還真是個小可憐,不如直接跟了我。”
鬱魚同時傳音給原承和容晴,要讓東臨宗打頭陣,自是以浮屠塔的名義許諾了一些好處。
這些好處對於容晴而言是一筆巨大的財富,然而她原本並不打算出手,只能指望原承了。
原承幾不可見地頷首。
然而海鷲還沒說完:“……你那男人沒本事,還要紅顏知己幫他找外援。嗯?”
說到這,海鷲覷著容晴和原承:“讓我看看。一個是原承殿下,倒不意外。這另一位,居然還是剛成九轉的余容,殿下?”
一個剛成九轉的女修能成什麽氣候。海鷲是懷疑的。可這種時候被鬱魚所指望,應當還是有點什麽他不清楚的底牌。
低著頭的季徽在聽到原承時沒甚反應,卻在聽到余容二字時下意識地抬起了頭,在氣勢非凡的一眾修士中找到了身著黑色道服的女修。
“好罷,當真沒趣。你們兩個,誰來替她?”
容晴的心臟瘋狂跳動了起來,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刹那停滯。
她對上了季徽的目光。
就好像晨曦中的巨大日輪,滿懷希望下又帶著無言的悲涼。
在這一刹那,容晴想到了很多。甚至猜出季徽的出現也有言廬道君的手筆。季徽與她有善緣,此事又不是什麽隱秘。
言廬道君想讓她出手,浮屠尊主想讓她出手,甚至連白默海主都想要她出手。
我若是出手,然後會發生什麽?
容晴的耳邊清晰地聽到心臟快速跳動的鼓噪聲響。
但不論發生什麽,她都不想再在季徽眼中看到失望了。
像垃圾一樣被隨便丟掉,從希望落入失望。這樣的辛酸,這樣似曾相識的感覺,容晴實在不忍。
她甚至不忍這份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因為她的片刻猶豫而從季徽眼中消逝。
黑衣女修消失在了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在海鷲視野中硬生生“擠”進來的身影。那擋在季徽身前的高挑女修無比突兀地出現,卻又理所當然的存在。
鬱魚藏於袖中的雙手猛然攥緊,就連晉王都雙瞳一縮。
“縮地成寸!”海鷲目中爆發出驚喜:“掌握此術,你有資格與我一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