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因著外教之人到訪而延期了些時日,可終究還是要出去歷練的……
自小村中之人便視自己為災星,自己也早已習慣,早便不在乎了,更是學會了苦中作樂。
不過現下看來,自己還真是沒有可歸之處啊。
要是四喜還在就好了,好歹自己還有個盼頭。
……
“好了,他們都被我嚇跑了,不用怕了。”
那小女孩聞言抬起頭望了半夏許久,爾後問道:“他們要回去告訴你娘了。”
而半夏似是混不在意一般:“怕什麽,反正回家都要挨打的,不差他們這一次。”說著便笑了起來。
“我叫半夏,你叫什麽?”
小女孩望著喜笑顏開的半夏,陽光透過她雜亂的頭髮,襯得她仿若廟裡的神仙一般。
“我沒有名字,不過以前我侍奉的姐姐叫我丫頭。”
半夏砸了咂嘴:“哪有名字叫丫頭的,我以前名字叫四喜,不過家裡人嫌我太不吉利,配不上這名兒,就給我改了,要不這樣,從今以後你便叫四喜吧。”
小姑娘聞言皺了皺眉頭,仿佛在想著這名字是不是好聽一般,半夏她如此笑著說道:“名字這物件,不過是讓別人知道是你誰而已,四喜這名兒雖說難聽了點,但好歹也算有了個名兒不是,你看我,名叫半夏,還不是山間一顆野草而已。”
那女孩卻是笑了笑:“我倒不是覺得這名兒不好聽,只是一時半會不知道如何面對而已,畢竟從小到大都沒有過名字,心中著實是有些微妙的。不過我是真的很高興,自己終於有了名字了。”
“噫!”半夏一面感歎著,一面隨意地在現在名叫四喜的女孩兒的身邊就地一坐,“若是我讀過書,腹中有些學問,便能給你取個好聽的名字了,不過可惜,我們村窮鄉僻壤的,連個書生都沒有,便是那些個男孩子,成日裡也不過是在地裡山間的玩鬧,這輩子怕是也就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了。”
四喜聞言笑了笑說道:“你想讀書?”
“自然是想的了!”半夏說著,盤腿坐了起來,一手撐著腮,歎了口氣,仿佛自己是癡人說夢一般,“若是能夠讀書,便能走出這村子,去京城看看,想來定是極為熱鬧的。”
“這世道,哪能允許女子讀書,若真是說起來,還真不如這山間自在,起碼沒有這般多的規矩。”四喜說著,也歎了口氣。
半夏見她如此倒是有些驚詫,方才光顧著說話了,倒是不曾留意,現下想想,四喜說話卻是文縐縐的,就像……
就像那些城裡的大小姐一樣。
“你這般說,好像你見過一樣。如此說來,你又是如何到這個村子裡來的?”
“我原本是城裡勾欄院裡侍奉的,前些日子,院裡的媽媽說我年歲大了,是時候……是時候……”
半夏聞言立時會意,忙開口阻住了她:“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既然來了我們村,便安心住下吧。村尾有個宋婆婆,她人很好,只是膝下無兒無女的,不如我帶你在那落腳,想來她定是願意的。”
半夏說著便起了身,伸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四喜,四喜笑靨如花。
“方才你說你想讀書,不如往後我教你如何?”
聽她這麽一說,半夏愣了愣。
“你讀過書?”
“那是自然,”四喜說著挽住了半夏,“別看我是伺候的,可勾欄院中的女子都是要學些詩詞歌賦的,這樣才能討得客家歡喜。我雖說不能寫詩作賦,但詩詞歌賦還是讀過一些的,自然也是會寫一些字的。”
半夏聞言開心極了,拉著她便往村尾去了。
日子飛快地過著,自從四喜住在了宋婆婆家中,宋婆婆似是年輕了許多,家中再也不見往日的冷清。
四喜自然是個能乾的,宋婆婆家中許多事情,她都打點得井井有條,往日裡常年空著的水缸,如今日日也都盛得滿滿的,便是院中破了許久的籬笆,四喜也給修整好了,還在下面種了些牽牛花,只等著來年能夠長出來,便會好看許多。
宋婆婆是真心喜歡四喜的。她男人死得早,年輕之時便守了寡,自己孩子也在年幼之時病死了,許多年來一直是自己一人獨居,如今四喜來到她家,她便將其當做孫女一般疼愛,有個什麽東西,總是要留著給四喜。
先前半夏本就時常會來宋婆婆家中。宋婆婆從來便不曾像村裡其他人那般嫌棄半夏,半夏受了委屈之時,她也常常去尋宋婆婆訴苦。說起來,這宋婆婆反倒比半夏的家人更像是家人一般。
如今宋婆婆家中住著四喜,半夏更是來得勤快,一來便是有個同齡的夥伴,二來也為了尋她學認字。
要說這四喜雖說只是個伺候丫鬟,可她教起人來還真是有一套,不似那學堂的老先生,隻乾巴巴地教那些書本玩意兒,或者帶著學生搖頭晃腦,念誦一些之乎者也,四喜自然是沒得這些學問的。
她教人的法子,不過是將半夏帶去山野之中,尋著一些物件,順手便將那些物件的名字告訴半夏,這般教來,雖說教不出什麽才女出來,卻也能令半夏識字更快些。
如此安逸的日子便這麽平淡地過了下去,直到有一天……
半夏同四喜剛自山中回來,卻見宋婆婆院中圍了許多彪形大漢,而宋婆婆卻躺在院外,似是被人打過了一般。
兩人連忙上前便要扶起她,可宋婆婆卻掙扎著推開她二人,直喊著叫半夏帶著四喜快些跑。
便是這時,院中之人看到了四喜,連忙吆喝了起來:
“哥兒幾個!這小丫頭在這呢!快些將她抓住,也好去鴇媽媽那領賞不是!”
其他大漢聽得此言,立時上前便要提起四喜,不過半夏機靈得很,拉起四喜便跑了起來。
四喜自然是不情願的,一面跑著一面回頭看著宋婆婆。
“我們這般跑了,婆婆可如何是好?”
可她的力氣哪有半夏大,直被半夏扯得一個踉蹌,連邁了好幾大步。
而半夏一面跑著,一面衝著四喜勸說道:“這些人是來尋你的,既然看到你了,自然便會跟著追上來,如此一來,婆婆才會更加安穩。倒是你,若是不快些跑,難不成真要被他們抓回那吃人喝血的窩子中麽?”
半夏所說,四喜自然是懂的,可自小到大,她可從未遇到待她如此好的人,若是就這麽跑了,哪還對得起宋婆婆?
半夏見她猶豫,急急說道:“你若真是舍不得婆婆,那邊先出去躲一陣子,待風頭過去了,再回來看她也不遲啊,現如今要緊的是快些跑才是。”
四喜回頭看了一眼宋婆婆,只見她趴在地上,艱難地朝她揮著手。四喜眼中淚水不斷,卻終是聽了半夏所言,扭過頭去跟著她跑了起來。
兩人沿著河邊拚命跑著,半夏還好,平日裡野慣了,跑起來自然是快的,可四喜哪能趕得上她,一會子功夫,兩人便被那些大漢抓了個正著。
一個大漢一手一個將兩人提了起來,直笑著與同伴說道:
“本是想著抓回去領個賞錢,倒不想如今竟還能再賺個買賣錢,看來咱們兄弟幾個後幾日的酒錢便有了著落了!”一群大漢一面笑著一面往回走著,而半夏和四喜掙扎著,卻是徒勞,她們倆不過是小女孩兒罷了,哪能有這些魁梧的男人力氣大?
便是這個時候,旁邊河中竟忽然生出一個漩渦,不一會竟竄出一條蛟螭。
那蛟螭通體金紅,卻有著烏黑的龍鬃,騰飛之時如絲綢一般飄著。
大漢們見了,嚇破了膽,嘶嚎著便要跑開,可那蛟螭似是餓極了一般,嘶吼著便朝著他們撲了過來,一口一個,片刻功夫,竟將他們吃了個乾淨,便是骨頭都不曾吐出來。
半夏四喜也是害怕極了,卻半點也不敢動彈,而那蛟螭盯著二人看了半天,一個騰空,隨後竟幻化成了人的模樣。
只見他一襲紅金長袍,領口同先前蛟螭之形的龍鬃一樣黑得發亮。濃眉大眼,高鼻薄唇,只是額間卻有兩顆龍角,耳朵也不似人一般,倒是有些像平日裡吃的魚的尾巴。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二人,笑著開了口:
“你們哪個願意為我生孩子啊?”
娘……娘子?
半夏心中一陣疑惑,這妖怪莫不是個傻子吧,哪有上來便同女孩說生孩子之類的話,便是她們那種山野村落,也沒有男子如他這般孟浪的。
正當她驚詫間,斟酌著想要開口回絕之時,便聽那人又說道:
“你們若是都不願意,那我便隻好將你們吃掉了。”說著一個張口,他的頭竟變成了蛟螭模樣,只是要比先前龍形小上許多。
這一張嘴不要緊,可將半夏嚇得魂都快掉了,便是這時,卻見四喜一把攔在了半夏面前,衝著蛟螭問道:
“若是願意為你生孩子,你是不是便能放過我們了?”
蛟螭聞言變回了人性,張口便答道:“自然不是了。若是願意為我生孩子,我當然是要將她娶回去的,哪能便這麽放過了,這樣豈不是始亂終棄?”
半夏聞言卻是一個白眼——你倒是不願意始亂終棄壞了名聲,可這般豈不是強搶,又能有什麽好名聲?
正當半夏白眼之時,卻見那蛟螭捏著下巴湊近了二人。
“唔……”他指著半夏說道:“你著實是太醜了,若是為我生孩子的話,萬一那孩子隨你,豈不是丟了我龍族的面子?”
半夏聞言雙目圓睜,立時便向蛟螭吼了起來:“你說誰醜呢?我便是醜,那也沒有吃你家飯食,礙著你哪了,要你這般碎嘴?!”
那蛟螭聞言卻也不氣,隻拿手摳了摳耳朵:“脾氣也差得緊,若是以後生了孩子,怕不是會教壞了他們,我龍族之子哪能這般沒有教養。”
一面說著一面看向四喜:“這姑娘倒是恬靜得很,長得也不錯,若能做我孩子的母親,想來定能教導好他們的。”
話剛說完便拉起了四喜的手,取了一塊玉牌放了上去:“那便這麽定下了,過幾日我便會上門迎娶你,這赤玉牌便當做我倆的定情信物好了!”
話一說完,二人還沒反應過來,那蛟螭便一個飛身鑽進了河中。
四喜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玉牌,那上面暗刻著蚩黎二字。她望著玉牌好一陣愣神,可半夏卻忽的一把奪過,狠狠地將它扔進了水中。
“什麽人是,便是人間娶妻還得三媒六聘的呢,他便這般隨意地決定了,也不問人家姑娘願不願意,四六不通的東西!”
四喜聞言一笑,這半夏倒是進步了許多,竟也知道四六不通這個詞兒了。
可便是這時,卻見那玉牌竟從水中彈了出來,一下子砸到了半夏的腦袋上,隨後又穩穩地落回了四喜手中……
……
既然是延期了歷練,那宗門之中自然是要繼續修煉的。
這日剛上過公課,眾人已然走的差不多了,而半夏卻半天也不想動彈。
一想起四喜,她便不禁歎了口氣,懶懶地趴在了課桌上。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那個玉牌上寫的蚩黎便是那蛟螭的名字,很早之前他因受傷,化成了魚形,卻不想被村中之人的漁網纏住了,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得,幸虧那時四喜在河邊浣衣發現了他,並將它解救了出去。
便是那之後,他便時常會悄悄過去看她,便是半夏他也是知道的。
當然,在知道這些事情之後,宋婆婆可真是高興得不得了,直說著是河神顯靈要娶了她家四喜,竟真的張羅起了她倆的婚事。
而在那之後,那蚩黎竟也將宋婆婆接走了,說是要當長輩奉養雲雲。
猶記得那時他曾同自己說過一句,說是她今後會有一劫,若想安然度過,定是要遠離風才可。
遠離風?這山中無事便會生風,她上哪遠離去,總不能成日裡待在屋中不出去罷!
自山河圖演武之後,連翹與半夏便成了知交好友,平日裡無事之時,半夏也會去遊淵殿尋她。
而連翹看到半夏這般頹廢,便湊上前去逗起了她來。可半夏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連翹心中甚是詫異。
雖說半夏這死丫頭平日裡沒頭沒腦的,卻也活潑得緊,認識她至今,哪曾見過她這般模樣。她連忙問著緣由,半夏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連翹聽了之後,卻也忍不住歎了口氣。
要說歷練,她也著實是無處可去的,若是回家的話,定會被父親鎖在屋中再也出來不得,不然她便能邀請半夏一同回家了。
“哎?你不是同劉夏交好麽?你二人都這般關系了,不如去他家湊合湊合?”連翹似是想到了什麽,忙推著趴在桌上的半夏說道。
半夏聞言立時便起了身:“什麽同他那般關系了,我怎的便同他交好了!誰人這般渾話!”
“你沒同他好上?可外門之時大家可都傳遍了,說你二人心意相通,早就以為你們是一對了。”
什麽?還有這種事?
半夏驚詫間,卻忽的記起,當時自己確實是因著浮滄長老的符術而故意接近劉夏的,可那不也是為了能夠認識認識浮滄長老麽!
不過……
雖說眾人傳言這般,但這的確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劉夏那人,還是極為有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