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交界。
金陵,神武王府地界兒。
原本那巍峨壯闊的宅邸已是一片殘簷斷壁,硝煙彌漫,殘火未熄,到處是被雷霆打得焦黑的痕跡,利箭雜亂地插在漆黑的土裡,箭矢之間躺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首。
血腥混雜著腥臭,彌漫在一陣焦糊味兒裡。
在先前吳庸的陣圖不要錢的傾軋之下,神武王府的近衛早在神武王重傷遁逃之前就已經潰不成軍,聚在王府腹地負隅頑抗,最後被團團圍住,再翻不起任何風浪。
最後,更是寧死不降。
楊羸也沒慣著,寧死不降?
好!
死去吧您!
金陵軍人手起刀落,一枚枚大好頭顱飛起,滾滾落地!
而後,監地司楊羸稍作歇息,稍微恢復了一些後,帶著監地司的煉炁士們朝漠北的方向追了過去。
至於戰場嘛,就留給兵參司的軍人和道觀諸多煉炁士去收拾殘局。
——這會兒,最要緊的,還是神武王。
雖然不曉得為啥他的煉生大陣失效了,但一個超越了神薹境的可怕敵人沒死,楊羸一想到就頭皮發麻!
所以傷勢稍微恢復一點兒後,就帶著人追殺去了!
趁他病,要他命!
今兒一定要把神武王噶了!
一道道流光,在大地上奔行。
前方是臉色依舊蒼白,但傷勢已經恢復了一些的楊羸。
後邊兒則跟著兩位神薹境的大主事,以及林林總總百多位煉炁士。
殺意騰騰!
“吳州牧拿命換來的機會,絕不可辜負。”
楊羸深吸一口氣,強忍傷勢之痛,又加快了速度。
後邊兒煉炁士緊跟其後。
這會兒,黑夜即將退散,東邊兒天際泛白。
仍沒有任何蹤跡。
直到楊羸一行,翻過一座破碎的山嶽後,所有人的腳步都停下來了。
他們看見了。
看見了前方,乃是一片茫茫廢墟,比起神武王府的戰場還要來得殘破和狼藉。
大地碎了,一道道猙獰可怖裂紋好似傷痕,觸目驚醒;江河斷流,乾裂枯竭;周遭茫茫山嶽被削平,蒼涼寂寥。
一看,就是方才經歷了一場可怕大戰!
廢墟裡,萬籟俱寂。
直到眾人的目光,落在廢墟中央的一座小山上,駭然色變!
其中一位大主事耳聰目明,指著那朝陽照耀的山坡上,驚駭欲絕!
“司命大人!那……那兒有人……”
楊羸沒回答他,因為他也看見了。
在這好似末世一般的天地當中,那山坡上的確有人。
還不止一個。
在東方天際刺目的朝陽之下,那兩道身影都沐浴在光裡,面容與身形都模糊不清。
直到眾人稍微走近,方才看了個清!
嘶——
倒吸一口涼氣。
只看那山坡早已被鮮紅染滿,血泊裡,有倆人兒。
一人身材魁梧,著厚重甲胄,跪在那裡,好似雕塑一般。
詭異的是,他沒了腦袋。
另一人倒是單薄許多,穿一身黑白戲袍,戴一張面具,遮掩了容顏。
只是他這手裡邊兒啊,提著一枚圓滾滾的事物,滴答滴答淌著血。
打眼一看!
更是頭皮發麻!
竟是一枚人頭!
一枚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頭!
且看那沾滿血汙的薄薄的嘴,死不瞑目的兩個眼珠子,刀削斧刻般冷硬的面部線條……不正是那神武王周嶽嗎?!
而那提著他腦袋的,也是眼熟!
哎呀!
判官兒!
咕嚕。
人群中,有人吞咽口水。
神武王……已經被判官殺了?
一時間,大夥兒都沒太反應過來。
卻見那判官緩緩走來,將那神武王腦袋一扔,被楊羸穩穩接住。
“給你們了。”
說罷,天上落下一座幽冥鬼車,判官往上一跳,四匹鬼馬哼哧哼哧打著響鼻,噴吐出黑煙兒,踏空去了。
搞得一眾監地司煉炁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楊羸方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似放松,又似無奈。
擺了擺手,指了指神武王的無頭屍首,“帶回去吧。”
這邊,余琛斬殺了神武王以後,回了萬家陵上,通過度人經走進陰曹地府。
遠遠地在那黃泉河畔啊,就看見一道魁梧壯碩的鬼魂,拄在那兒。
並非別人,正是那剛被他砍了腦袋的神武王。
果不其然!
留下了遺願來!
余琛深吸了一口氣,一切都在計劃裡。
方才,他在殺神武王之前,最後那幾句話告訴他奪天造化大陣並沒有任何問題。
這殺人誅心的事兒吧,雖說也藏著余琛幾分的惡趣味。
但更重要的目的,還是要讓神武王死不瞑目,留下遺願來。
當然,並非余琛要去完成他的遺願,而是只有留下遺願的鬼魂,余琛方才能看到他的走馬燈。
他的目的,就是這個。
因為神武王足夠強大,精神靈魂也足夠凝練,所以哪怕這會兒變了鬼魂,也保持著清醒神智。
見了判官模樣的余琛,立刻張牙舞爪,怒聲呵斥。
——顯然,他還沒搞清楚眼前狀況。
啪!
余琛一個響指兒,立刻黃泉裡走出那個扛著船槳的小姑娘,二話不說砰一聲砸神武王腦袋上!
直接砸暈了過去。
待安靜下來了,神武王的遺願與走馬燈,這才在余琛眼前跑起來。
遺願不必多說了,就是神武王想當皇帝,鎮壓天下。
而他一生走馬燈呢?
且說這神武王周嶽啊,從小就是天才,無論是讀書練功還是騎馬射箭,一學就會,一會就精。
其中煉炁一道,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年僅十二時,便已突破了開海之境!
後來更是勇猛精進,高歌向前!
少年的神武王,便已初露崢嶸,有了那邊關大將的胚子。
另外余琛沒想到的是,那個時候的神武王,相當憧憬和崇拜他的舅舅,也就是這會兒的皇帝陛下。
——甚至到了一種癡迷的程度。
據神武王的走馬燈來看,那時候的皇帝比起現在完全就倆不同的人,當時的皇帝那叫一個專橫霸道,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雖說也算是勵精圖治,但一些殘酷的手段經常引得群臣不滿,幾乎每次上朝,都有人直諫,但每次也都被皇帝硬生生懟了回去。
甚至還有大臣以死諫相的,你要死便去死,怕了?怕了朕讓你去死!
來人,拖下去砍了!
主打的就是一個唯我獨尊!
可就是這樣,神武王方才覺得那是一個皇帝應該有的模樣。
——鎮壓袞袞諸公,無盡疆土,一言既出,天下相隨!
也正是如此,神武王願意幫他打天下,鎮漠北。
可隨著時間過去吧,神武王發現皇帝不曉得從啥時候開始就變了。
變得懦弱,變得搖擺,變得沒有主見。
甚至被那文聖老頭兒吼來吼去,也不敢說啥。
於是他心頭的神明,崩塌了。
甚至成了心病。
——我堂堂周家皇室,坐擁大夏江山,輪得到你們那些奴才指手畫腳?
他曾不止一次地去勸皇帝,但哪怕面對他這親侄子,皇帝也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神武王徹底失望。
在一個大雪天,喝醉酒後,萌生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既然你這皇帝當不好,那不如讓我來。
可這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人家皇帝是名正言順登基上位的,哪怕這會兒窩囊了,那也是皇帝!
神武王倘若想要弑親奪權,恐怕整個朝廷還有那大夏三聖都得把他摁在地上錘。
——別說三個第四境的家夥,就是一個,都不是神武王能應付的。
更何況雖然皇帝不練武不修道,但人家手裡可掌控著整個三山九脈國運大陣!
這玩意兒一動起來,誰都只能等死!
所以,神武王拜了佔天司國師為師,意圖拉攏對方支持他登基上位。
這會兒恰逢域外魔修入侵,戰敗後留下奪天造化陣圖。
師徒倆一拍即合,便合謀準備煉出這奪天造化神丹,晉升第五境!
到時整個大夏,還不是囊中之物?
這才有了國師那邊兒在京城給神武王打掩護,而神武王欲將整個江州都給煉了的惡事兒。
結果誰曾想被余琛攪和一通,加上吳庸那將三山九脈大陣刻身上的禁忌之舉,不僅丹沒練成,反倒是神武王丟了性命。
死不瞑目。
執念不消,留下遺願。
走馬燈跑過,余琛睜眼,這才恍然。
明悟了過來。
這神武王對於血脈尊卑有著近乎癲狂的執念,在他的思想裡,皇室周家便要天生比任何人都高一頭。
所以當初他小時候方才那麽崇拜那個霸道的皇帝,後來皇帝不曉得為啥硬不起來了,他便生出了自個兒當皇帝,鎮壓天下的想法。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瑣碎雜亂的記憶。
比如那已經被余琛殺了的四元將,原本都是國師座下童子,被當做收徒禮送給神武王的。
還有他們計劃煉了江州以後,佯裝漠北失守,引一股妖族入侵,將江州偽裝成被妖族屠殺的模樣。
最後啊,那文聖老頭兒說的,神武王龍陽之好的事兒……是真的。
總而言之,神武王走馬燈裡,就這些了。
與此同時,神武王的鬼魂也幽幽轉醒。
但還沒等他爬起來,那一直等在一旁的擺渡人小姑娘不需余琛招呼,又是一船槳砸下來,拖著過河去了。
不用想都知曉,判官大殿善惡天書會給這喪心病狂的家夥判什麽刑法。
——別的不說,十八地獄先走一遭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