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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空口無憑，但我可不是冒充的。”
風雪之中，再傳來那個年輕的聲音。
姬天明甚至能夠想到，對方那迷迷糊糊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了什麽的模樣。
年輕的聲音，再度響起來。
“——為了證明身份的話，我便送你們一份小禮吧。”
話音落下，便再無任何聲息。
至於他口中的“小禮”，自然也遲遲未曾出現。
但沒關系。
因為從聽到他自報家門開始，少司姬天明就壓根兒沒聽他後面的話了。
只是喃喃，重複了一遍，那個名字。
“張……百……忍？”
天山之上，風雪浩蕩，迷蒙視野。狂風吹起少司姬天明的衣袍，但他的身軀卻好似僵硬的雕塑一般，一動不動，他那張臉上，表情也同樣凝固。
見狀，老青牛金灋神色也無比凝重。
——少司這人吧，雖說平時吊兒郎當，不太靠譜，但跟著天機道人，見多識廣，心機深，城府也深，從來不會將喜怒行於表色。
如今，竟是驚駭如此！
“少司，這張百忍……是誰？”老青牛金灋小心翼翼問道。
咕嚕——
少司咽了咽口水，沒說話，只是渾身都在……發抖！
此時此刻，冰天雪地，酷寒肆虐，但姬天明的臉上，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兩股戰戰，卻是連同站都站不穩了！
“少司……您倒是說話啊！老牛從小就跟著您，您曉得的，老牛應當也曉得，可這什麽張百忍……這麽真沒聽過啊！”老青牛金灋眼珠子一瞪。
“金灋！不要再提，那個名字。”
半晌過後，少司姬天明方才深吸一口氣，強撐著老青牛的身子以不至於倒下去：“還有，不要問。我腿已軟了，你要也曉得了，你腿也得軟，今兒就回不去了。”
“老牛不信，還能有那般嚇人。”
但說是如此吧，老青牛金灋還是駝上了渾身癱軟，以及因為方才卜算反噬而傷的姬天明，踏空而去。
回到了天機閣。
落地以後。
姬天明顫顫巍巍從牛背上爬下來，跌跌撞撞準備去天機道人。
老青牛可就不樂意了，“少司，你還沒說那人是誰呢！”
姬天明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隻說出四個字兒來：“——神庭，帝主。”
說完，姬天明就走了。
老青牛金灋渾身上下，卻僵了。
砰砰砰砰！
四蹄跪地，渾身戰戰，驚駭莫名！
神庭，帝主！
老青牛金灋並非那般遠古的生靈，但跟隨天機閣少司，出去天機閣，多多少少知曉一些古老的隱秘。
說那無比古老的時代，那還沒有古仙這種玩意兒的時候。
茫茫寰宇，巍巍星河，共分三界天地人。
天界茫茫仙神之上，便是那無上神庭。神庭者，敕封三界眾神，至高無上，而神庭之主，便是帝主！
至高無上，偉力通天！
只不過後來，不知為何，神庭崩潰，地府坍塌，唯人間在古仙圈養之下，未曾毀滅。
再後來，天人之戰，古仙覆滅，真正屬於人道的時代，方才來臨。
那三界的時代，距今歲月，已無法考究。
而方才出現那年輕人……竟是那無比古老無比偉大的神庭帝主？！
那一刻，老青牛金灋隻感覺自個兒渾身上下，瑟瑟發抖！
與此同時，少司姬天明，已來到一間書房模樣的房間裡。
房間四壁，都是書架，擺滿書典。
房間中央，有一丈懸空沙盤，無數恆沙，正在其中演化，流淌。
沙盤一旁，鋪了一枚紫穗蒲團，天機道人於其中閉目垂眸而坐。
“老師。”姬天明雙手抬起，躬身行禮。
“坐吧。”天機道人開口。
“是。”姬天明應了，坐下，開口道：“老師，您可知在天山昆侖，我遇見了誰？”
“瑤池之境，聖母之力同那怪物的力量交纏畸變，天機不可測，命運不可尋。”天機道人搖了搖頭：“所以才讓你去探查那極派三脈究竟想幹什麽，怎麽，有消息了？”
“有！”姬天明一股腦兒把極派古族的陰謀，都說完了。
天機道人聽罷，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臉上無怒無喜，只是點了點頭。
但姬天明曉得，老師這是……惱了。
於是他趕緊道：“老師，極派古族如此喪心病狂，已不需顧忌，當……誅之！學生請命，率人將那極派古族，盡數鏟除！”
說罷，往地上一磕。
“晚了。”天機道人搖了搖頭。
姬天明一愣，“什麽意思。”
“極派古族，已盡數覆滅。”天機道人一揮手，前方那沙盤頓時演化。
演化出一個個洞天福地，演化出一處處古族聖地。
但詭異的是，那些洞天福地裡，一具具屍首橫七豎八，有那無窮龐大的巨人，有那可怖異常的怪物，有那黃金一般的金翅大鵬一脈，有那雙乳為眼肚臍為口的刑天一脈，有渾身肉疙瘩的九命金蟾一直……
一尊尊龐大的身軀，全都毫無聲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機全無了。
那一刻，少司姬天明倒吸一口涼氣！
——是！他是對那極派古族深惡痛絕！但……如此短短時間，極派中三大天品古族，十多支地品古族，還有數之不盡的玄品和黃品古族，盡數覆滅，一個不留！
“老師，閣裡……已經動手了？”少司喃喃問道。
“你再看看。”天機道人提醒道。
姬天明定睛一看。
只看那一處處洞天福地，古族聖地裡，那些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的屍首，倒是安靜地躺著。
但無比詭異的是，他們的屍首，沒有任何……傷痕。
沒有流哪怕一滴血！
甚至所在的洞天福地，沒有任何一丁點兒被破壞的痕跡，也沒有任何戰鬥廝殺的痕跡。
姬天明愣了。
“——沒人殺他們。”
天機道人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簾，開口道：“金鵬，刑天，九命金蟾三支天品古族；窮奇，畢方，天狗……十八支地品古族，還有數之不盡的玄品和黃品古族……那些被我們判定為極派的古族，通通在同一時間，全員自盡，一個不留。”
“為……為什麽？”少司姬天明人已經傻了。
——這不有毛病嗎？
這些家夥剛剛還在謀劃，要在整個東荒掀起一場恐怖大戰呢！
想必除了金蟾子等那些點燃導火索的族人以外，其余極派古族應當都是磨刀霍霍，準備著大戰一場吧？
怎麽可能突然無緣無故，突然赴死？
“為什麽？”
天機道人深吸一口氣，開口問道：“這應當老夫來問你，你方才說，伱在天山，遇見了誰？”
姬天明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麽那樣。
渾身如遭雷擊，顫抖異常！
——禮物？禮物！
那個家夥說的“禮物”，就是這個？！
良久以後，深吸一口氣，天機閣少司方才開口，“回老師，學生奉命探查那極派古族的陰謀，因判官已將其惡計破滅，故未曾出手。而正當學生準備返回復命之時，天山之上，來了一個人。
那人年輕，樣貌平平，氣息尋常，看不出任何異常，但他卻知曉我為老師之徒，更是知曉您的存在，他說昆侖天山蒙蔽天機，請您前去一見。
學生曾問他姓甚名誰，他答，他叫……張百忍。”
話音落下，房間之中，一片死寂。
姬天明抬起頭去，只看天塌不驚的天機道人，此時此刻，眉頭緊皺。
“他……他還說……為我們準備了一份……禮物……”
姬天明觀察著那神色，繼續開口，“學生猜測，那禮物難不成就是……極派古族的覆滅？”
天機道人並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好久。
神色不停閃爍，目光也一直變換。
就好似回憶起古老的悲喜之事一樣。
良久，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也醒了啊……”
“老師……那人……真是那位？”少司姬天明，仍難以置信，“可閣內的秘典當中不是記載，那位在神庭崩塌時便已……一同隕滅了嗎？”
“對，他應當是徹底死了。”
天機道人點頭，又轉頭看向沙盤，那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首，垂下眼簾，“但這種手筆，又恐怕只有他，才做得到了。”
少司姬天明不懂。
“極派古族，再是凶狠，再是放肆，但終究也是……古族。”
天機道人開口道：
“而這些古族說白了便是那三界時期受神庭敕封，擁有神性的妖怪罷了。而你再想想，那天界神庭……是誰的？”
“帝主張百忍？”姬天明恍然！
“不錯，帝主張百忍，統無數仙人，掌無上神權。”
天機道人開口，指著那沙盤當中，一座座極派古族的洞天福地中那些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首。
且看那些屍首，開始灰化。
就像是失去了一切生機和水分以後，化作那無盡的塵埃，消散於天地之間。
“而太古種族，至今能壽元無窮，長存於世的原因，只因他們體內擁有的神性。當那神帝將神性收回以後，這些極派古族自然壽元枯竭，生機潰散，灰飛煙滅了。”
天機道人如此道。
於是，姬天明明悟過來。
不是自盡。
而是那位神庭帝主，一念之間抹去了那極派古族的神性，使他們通通壽元枯竭而亡！
“這是……好事啊！”姬天明強壓下心頭翻湧，道：“既然那位神庭帝主現世，又幫吾等將極派古族覆滅……這是天大的好事啊！與本真教和古仙的戰爭，豈不是又有了一大臂助？！”
頓了頓，他看向天機道人：“——但老師您……看著卻並不多麽驚喜？”
“你不懂。”天機道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搖頭道：“張百忍……不是那麽簡單的家夥，他……捉摸不透，沒人知曉他心底到底在想什麽。”
“但無論如何，他的神庭乃是毀於古仙之手，據秘典記載，當初最後一次瑤池盛會，古仙自席中而起，打碎仙境，發動仙亂，一次一發不可收拾，耗三千余年，擊落神庭！”姬天明爭辯道：“——所以，至少在古仙和本真教破滅之前，我們應當有共同的敵人才對啊！”
“共同的敵人？”天機道人看了他一眼，“天明，你以為古仙一脈……從何而來？”
姬天明脫口而出：“秘典記載，古仙一脈來自域外，乃是三界之外的第四脈存在，但其心不正，先示三界以好，送上無窮寶物，傳無數奇法，待三界松懈，他們卻已是蓄謀已久，突然發難，打碎神庭，擊穿地府，禍亂人間。”
“對，古仙一脈來自域外。”天機道人點頭：“但，誰放任他們進來的？”
姬天明怔然。
“無數年前，三界運轉，自成循環，無數萬年，相安無事。”
天機道人開口：“但突有一日，古仙一脈遠赴域外而來，扣響三界之門，當時老夫與大庭氏皆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可那張百忍一意孤行，打通三界之門，讓其踏入三界。
剛一開始，古仙一脈偽裝極好，不僅送上寶物，更是奉上域外奇書，無數知識，以求麻痹吾等，甚至被三界稱為“外域聖賢”。
但實則，他們暗中挑撥三界關系，至使地府與天界勢如水火，甚至刀兵相向。
最後，施以致命一擊，打落天庭，擊穿地府，圈養人間！”
天機道人深吸一口氣：“——從某種意義上講，哪怕他同樣也被欺騙了，但就是他神庭帝主將古仙帶進了三界。”
“為……為什麽？”姬天明就好似個無情的疑問機器。
天機道人的表情，第一次變得厭惡，變得煩躁，冷笑一聲：“為什麽？他的原話是——開天辟地化有三界，滄海桑田卻一成不變，頗無趣也，讓古仙入界，或有新奇。”
“啊？”姬天明傻了：“因為……無趣？”
“對。”天機道人歎息：“張百忍，就是一個瘋子，以前是，現在也是。所以哪怕不需要他的助臂，我也寧願他死得徹徹底底！誰曉得……他哪一天會不會覺得噬人的古仙，也挺有趣的？”
姬天明渾身冰冷，喃喃：“可……這種人……為何能為神庭帝主？”
“因為除此以外，他的力量，眼界，心性，謀略……三界之中，無人出其右。”天機道人歎了口氣，“但就是這一點從前看來不足為道的缺點……差點毀了整個三界！”
姬天明說不出話來了，甚至無言去評論。
過了良久，他方才問道：“那老師……您見他嗎？”
“為何不見？”
天機道人站起身來，擼起袖子，深吸一口氣：“——當初古仙發難，天庭崩碎，他身死道消，隕滅於天外之天。老夫還沒來得及……扇他兩耳巴子！”
姬天明咽了咽口水，不敢多說。
直到天機道人要走出門了。
他才突然想起來了！
等等！
不對啊！
先前光顧著驚訝那古老秘辛了。
忘了天機道人話裡邊一些詭異的東西。
自個兒老師不就是個厲害點兒的道人嘛？
怎麽可能說出扇神庭帝主耳光這種話來？
還有……他說當初那古仙入界，他和那什麽大庭氏都去阻止？
老師也是那個時代的人？
哦對！
那神庭帝主稱老師為“地祖”來著？
“老師，您……”
反應過來以後，姬天明驚悚問道。
“既然張百忍都出來了，老夫便也不瞞你了。”
天機道人垂下眼簾，開口說道。
“當初天地人三界鼎立，天界仙神尊張百忍為神庭帝主；底下冥府以酆都大帝大庭氏為王；而人間百靈，霜天萬類，皆稱老夫為……與世同君，地仙之祖。
那些年歲，老夫道號……鎮元子。”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