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翻江倒海,仿佛要將在場上千名修行者與整個清平郡城一同埋葬的硨磲水神,此刻緩緩跪倒在那白衣若仙的身影面前。
此情此景,已經超出了所有修士的理解范疇。
若非那匯聚著億萬江河之力的碧水天幕高懸於天際不曾落下,證明了眼前的景象並非虛假,否則他們要開始懷疑眼前一切事物的真實性。
玄黃樓上,各大宗門強者瞳孔劇烈震顫。
縱使各大洞天福地的強者閱遍古籍見多識廣,卻也不曾見識現如今這般場面。
一尊超越現世界限,堪比真人境強者的煉神妖王竟然向一名修士屈膝跪地。
這對一尊地位崇高的妖王神祇而言,簡直比殺了他更加艱難。
尤其是這一尊妖王選擇了無視天地反噬降臨現世,已然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在這種情況之下能夠一眼呵斥妖王跪地俯首,已經不是單純的境界與力量能夠達到的程度。
“神言敕令!那是神言敕令!”
一座福地強者仿佛察覺到了什麽,口中發出驚駭欲絕的聲音。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連忙詢問道:“什麽是神言敕令?”
“所謂的神言敕令,乃是走香火神道的上位神祇對下位神祇以神道之力發出的命令。
只有當兩尊神祇位於同一神系有上下統屬關系,亦或是位階相差過大,才能夠一言敕令壓製其他神祇。”
“那一尊水神既為煉神大妖,必然是濟瀆龍宮親自敕封的水族正神,其位階與山嶽正神同等。
能夠一言敕令壓製這一尊妖王神祇,至少是濟瀆龍宮某一位水族神尊,亦或是其他神系的神君。”
說到這裡,那名洞天福地的強者眼中驚駭之色愈發濃鬱。
“濟瀆龍宮神尊之位寥寥無幾,只有幾頭龍君之下統禦各大流域的真龍才能夠擔任,縱使濟瀆龍宮諸位太子也只是神尊位階。
這位大人決計不可能是濟瀆龍宮的神尊,那麽只有一種可能了。”
“神君!”
兩個字在玄黃樓內一眾宗門強者的腦海中閃過。
作為有宗門傳承的強者,他們可是再清楚不過神君二字究竟代表著什麽。
那是執掌香火神道,統禦一方神祇的強大勢力,每一位神君都是現世真仙。
哪怕是絕大多數的洞天福地,也無法抵擋以一尊神君的意志。
他們只是來參與一場論道大會,竟然牽扯到了一尊神君之事,這讓所有人忍不住心神震顫。
符劍門之中一名青年修士敬畏地直視著天空之上那飄渺如仙的身影,腦海中驟然閃過一道靈光。
“這一位,怎麽這麽像是雲浮坊市中現身的那位大人?”
話語一出,所有目光頓時匯聚在了符劍門修士身上。
“你說什麽?雲浮坊市又是什麽情況?”
“快點細細道來!”
被這麽多各宗強者注視,符劍門青年神情一陣緊張,但還是老老實實開口道:
“月余之前,雲浮坊市曾遭遇群山神圍攻,當時也是這位大人現身方式之中,一言呵退包括雲浮山主在內的眾多神祇,保全了整個雲浮坊市。
之後這位大人更是乘坐雲浮大妖,前往了雲浮群山深處。”
這番話說出,眾人心中頓時再無任何懷疑。
神君是何等人物?縱使在萬年之前的修行盛世都不曾多見,更不要說現如今數次靈氣枯竭期之後能夠行走於世間的,恐怕就只有眼前這一位了。
眾人心中的崇敬提升到無以複加的程度,就連欽天監與各大洞天福地的天驕也是面露敬畏。
他們知曉發生在雲浮群山之事,但是敕令一尊尚未徹底複蘇的雲浮山主,與一尊煉神妖王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這看似雲淡風輕的背後,所承受的天地反噬必然更加劇烈。
而在不遠處的清平郡城之中,所有人也都看到了擋下滅城浪潮的白衣謫仙。
由於滄州與濟瀆水族關系密切,州郡之中的民眾或多或少都對水族和修行者有一定的認知。
眼下見到如此景象,驚慌失措之下不少人當場跪地祈禱,稱頌仙人之名。
“多謝仙人救苦救難!”
“多謝仙人挽救郡城百姓!”
“孩子,快給仙人磕頭!”
紛亂的民願不斷從大地上升起飄向了那位遺世獨立的白衣謫仙。
在所有人眼中,那手托龍璽的白衣謫仙姿態肆意灑脫,對於顯化出百丈巨神之身的硨磲水神毫不在意。
可在那雲淡風輕的表象之下,唯有直面妖王的沈淵才清楚自己現如今的處境。
驅神敕令確實不凡,可眼下最大的問題在於,沈淵與硨磲水神之間的境界差距實在太大了。
從練氣到煉神之間足足有兩個大境界的差距,陽神歷經外劫而不朽的足以將一切神通法術抹平。
哪怕是地煞
真正讓沈淵能夠暫時限制硨磲水神的,其實是手中這枚關聯濟瀆香火神道的濟瀆龍璽。
濟瀆萬年積攢的香火之力盡數歸於濟瀆龍璽,就連硨磲水神的神位也受製於濟瀆龍璽。
沈淵以驅神敕令借濟瀆龍璽為媒介,動用龐大的香火之力才勉強控限制住眼前這一頭煉神妖王。
但一切也僅此而已了,兩個大境界的差距讓沈淵根本無法發出
眼前看似雲淡風輕,一言敕令懾服硨磲水神,已經是沈淵的極限了。
沈淵若真能夠發出
不過好在沈淵清楚,硨磲水神承受天地反噬無法長時間留存現世,只要拖到天地反噬爆發那一刻,硨磲水神必定會身隕於此。
眼下沈淵最需要的,便是時間!
沈淵遭遇的困境,外人根本不曾知曉,甚至於就連直面沈淵的硨磲水神此刻也滿心惶恐。
這等仿若號令天地的敕令,讓他根本無從適應。
體內的香火之力徹底失去了控制,本應被他所掌控的香火神域此刻化作了讓他屈膝跪地的枷鎖。
如此狀況,讓他回憶起了六千年前仍處於巔峰時期的濟瀆老龍君。
他當時以化神妖族之身立下大功,獲得了覲見濟瀆老龍君的資格。
那位修為登臨仙境,司掌濟瀆水域號令億萬水族的濟瀆老龍君所一言一行所散發出的威勢,幾乎與眼前這位謫仙別無二致。
“不!當時我覲見老龍君之時才入化神之境,而現如今我早已登臨煉神之境三千余載,修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這位謫仙人的敕令之中蘊含著煌煌天意,甚至於更甚濟瀆老龍君!”
“這是一位在香火神道已經走到盡頭的神君!”
硨磲水神心神顫栗。
既然決定降臨現世,硨磲水神自然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完全無所畏懼。
尤其是在面對一位深不可測的神君時,死亡很有可能只是一切的開始。
抽魂煉魄、點化真靈,種種手段未必比陰司十八層地獄要弱到哪裡去,只是一個念頭便可以讓他真靈蒙昧永世不得超生。
一念至此,硨磲水神慌忙開口道:
“不知神君駕臨濟水,小神多有冒犯,還望神君恕罪!”
話語之間,硨磲水神神念勾連水天一色旗,將那遮天蔽日的碧水天幕散去。
毀天滅地的威勢就此停歇,億萬江河之水重新匯流融入江河之中。
那高懸在清平郡城之上的毀滅,終於在此暫時平息。
郡城之內,萬民陷入一片歡慶之中。
而在濟水上方,沈淵依舊保持著淡然姿態直視著硨磲水神,帶給硨磲水神無形的壓迫之感。
遠在龍宮洞天之中,水晶宮大殿之內一尊水神施展著圓光術映照著外界之景。
濟瀆龍君敖琅愕然地看著那位手持濟瀆龍璽白衣謫仙,思緒一片混亂。
他怎麽也不曾想到,濟瀆龍璽之事竟然會牽扯到一尊神君。
要知道這般大人物受製於外界天地規則限制,想要離開洞天的難度遠超硨磲水神,更遑論在外界出手。
不止是濟瀆龍君,濟瀆龍宮之中其他真龍、水神也皆是難以置信。
但隨後,如敖獄這般的真龍臉上露出了幾分幸災樂禍之意。
濟瀆龍璽落在一尊不知名的神君手中固然是壞事,可比起回歸敖琅之手,他寧願龍璽永遠失落在龍宮之外。
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敖琅突然目光一閃冷聲道:
“不對!”
水晶宮內諸位真龍水神紛紛面露疑惑,看向了龍軍禦座之上的敖琅。
敖琅神色陰鬱道:
“絕地通天萬載以來,因為靈氣枯竭期而崩塌的神系不在少數,縱使貴為神君也有可能隕落。
直至三千年之前,天下間依舊留存的神系寥寥無幾。
我濟瀆龍宮雖然不說與各大神系關系密切,但執掌神系的諸位神君卻還是能辨識一二。
眼前這人並不是我們所熟知的任何一位神君,這只能說明他是假冒的!”
敖獄立刻出聲反駁:
“愚不可及!神君與香火信仰息息相關,其身入紅塵變化萬千,單純外貌根本無法判斷一位神君的身份。”
濟瀆龍宮兩大派系的真龍各執一詞有理有據。
諸水之神皆面露沉吟之色,不敢出言發聲。
敖琅心中憤恨,他又豈能不知曉神君之能?
他雖然信誓旦旦稱對方並非是真的神君,可其實他心中也沒底氣,眼下爭奪濟瀆龍璽之事已經到了關鍵節點。
若是硨磲水神未能得到濟瀆龍璽便就此隕落,他身為濟瀆龍君必然承擔主要責任。
屆時敖獄反撲,他這濟瀆龍君權柄必然會被進一步削弱。
與其坐以待斃被削弱龍君權柄,不如主動出擊拚死一搏!
想到這裡,敖琅面露厲色手掌重重拍在龍君禦座之上,濟瀆龍君權柄跨越洞天阻礙降臨於濟水之中。
整座濟瀆龍宮洞天轟然晃動,那浩瀚無垠的海域當中掀起驚濤駭浪,整片天地都似乎在此刻動搖。
敖獄神情驚駭地看向了敖琅沉聲道:
“你瘋了嗎?祖脈尚未穩定濟瀆龍宮無法出世,你貿然動用龍君權柄介入現世,這是在動搖濟瀆龍宮洞天的根基!”
面對敖獄的質問,敖琅再也沒有任何理會的心思。
心神勾連濟水,下一刻籠罩滄州濟水疆域的濟水屏障悄然消散。
那屬於濟瀆龍君的權柄勾連江河,在那清平郡城上空顯化出一尊身穿龍袍頭戴琉珠冠冕的龍首人身之神。
霎那間江河傾覆,流域之中所有水中生靈紛紛匍匐於此,遵從生靈本能向著那一尊龍首人身之神獻上最為崇高的敬意。
“龍君陛下!”
硨磲水神瞬間陷入了茫然,下一刻只見那濟瀆龍君的投影抬起了右手,一座恢弘厚重的龍宮虛影在硨磲水神背後顯現。
那是濟瀆龍君權柄,統禦了此方水域數萬載的權柄之威。
龍君權柄加持於身,硨磲水神驚訝地發現來自於神君敕令的壓製竟在悄無聲息間消散。
濟瀆龍君收回了自己的右手,跨越洞天界限降下龍君權柄並沒有真正攻伐之能,卻足以抗衡沈淵的一言敕令。
目光直視著那位手持濟瀆龍璽一言不發的白衣謫仙,濟瀆龍君愈發相信自己的判斷,威嚴的臉上露出一絲獰笑。
“硨磲,動手殺了這尊偽神君!”
“動手.殺?”硨磲水神面露不安。
“蠢貨!伱面前這個只是假貨,若真是行走於現世的神君,又怎會在壓製你之後再無任何動作?
他之所以與你僵持,只是因為他已經黔驢技窮,沒法再對你下手罷了!”
濟瀆龍君目光炯炯,仿佛看穿了一切真相。
硨磲水神神情驚愕,可跟隨著濟瀆龍君的話語一番思考,卻發現一切真相好似真如濟瀆龍君所說這般。
心中的恐懼漸漸消失,稍作思索之後硨磲水神蒼老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決然正欲動手。
可就在此時,自從發出敕令之後便無任何動作的沈淵突然開口了。
“你就是趕走濟瀆大太子的新任龍君?”
淡漠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尊龍首人身的神祇,隨後輕輕搖了搖頭。
“本以為能夠壓製濟瀆大太子應當有幾分過人之處,現在看來不過只是恰逢其會的幸運兒罷了。
他能走出上古水神之道,你卻龜縮於龍宮之中搬弄是非,不如他遠矣。”
濟瀆龍君瞳孔驟然收縮失聲道:
“不可能!他明明已經隕落於靈氣枯竭期,又怎有資格走出上古水神之道?”
“隕於靈氣枯竭期?”沈淵口中發出輕笑,話語中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嘲弄:
“身為濟瀆龍君,卻連濟瀆大太子為何隕落都不知曉,當真是愚蠢至極。”
濟瀆龍君神情震怒,但隨後快速恢復了平靜,向著沈淵厲聲說道:
“不管你所說是否真假,都挽回不了你今日必定身隕的結局。uukanshu
我會用你的神魂點亮魂燈,在龍宮之中燒灼萬年。”
沈淵食指輕輕撥弄著掌中的濟瀆龍璽,意味深長道:
“濟瀆大太子在臨死之前,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可惜他並沒有資格做到。”
話音落下,宛若黑夜深沉的烏雲匯聚,化作一道暗黑的天幕將整片天空覆蓋,前一刻的白日晴空在瞬息之間便化作了猶如末世降臨的黑夜。
大地在頃刻間陷入了死寂,難以言喻的巨大壓迫感彌漫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飛速擴張的黑暗將所有人的心神拽向了一片無底深淵。
當最後一絲光線被徹底吞噬,一道晴天霹靂自天空中炸響,滾滾雷霆在密布的烏雲中碰撞,將大地映照出一片死寂的慘白。
沈淵傲然立於天地之間,向著濟瀆龍君輕聲問道:
“你真有這個資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