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海,流沙群島,松雲島坊市旅舍之中,婁元的表情有些生無可戀,在他面前,是一位溫婉如水,嫻靜淑婷的女子,這正是薑婉琴。
兩人一個築基後期,一個築基初期,在小小的松雲島中,也算是難得的高手了,要知道此地島主,也只是個築基後期修士。
讓婁元表情這麽無奈的緣由,是薑婉琴忍不住想管閑事,但被婁元製止住,兩人發生了些爭執,在薑婉琴面前,婁元年歲小,築基晚,地位上更是相差很大,一個是沒有任何職務的內門弟子,一個是原本的宗門五老之一,說不定還教導過婁元,但現在婁元要在薑婉琴面前,佔據主導地位,可以想象,兩人之間的關系如何擰巴。
但這是方清源的命令,他讓婁元陪著薑婉琴外出歷練,明確交代薑婉琴有什麽都要問問婁元的意見,若是婁元反對,那此事就不能再做了。
之前薑婉琴見到島上修士攻佔外島,殺了對方修行者不算,還要斬草除根,這就引得薑婉琴不滿,於是便上前準備插手,不過被婁元及時的拉了回來,現在兩人坐在這裡,互相慪氣。
婁元看著此刻猶如冰山美人似的薑婉琴,感覺一個頭兩個大,如今他腰間寄居的萬蛛上人,也在幸災樂禍,他很樂意見到婁元這小子焦頭爛額,這給他枯燥的生活中,添加了許多樂趣。
“婁小子,有這麽個大美人陪著你四處遊歷,你還這麽愁眉苦臉的,要是讓宗門那些暗戀薑婉琴的弟子知曉,你怕不是要被抽筋拆骨了,想開一點。”
對於萬蛛老鬼在自己腦海中的意念,婁元恨得牙癢癢,什麽與美同行,這分明是方清源這個護犢子的老祖,不放心薑婉琴自己單獨歷練,便給其找個了打雜的小弟、仆人。
如今跟著薑婉琴出來幾年,依照婁元的心性,早已把薑婉琴的老底都給摸清楚,在離宗的時候,方清源不放心薑婉琴的安危,便重金購置了一件金丹修士所製作的符寶給了她,這還不止,還用靈石買了一份大周書院認證的令牌,交給她隨身攜帶。
這令牌就是一個小號的通天令,遇到危險之際,只要用出這令牌,周邊只要是屬於大周書院管轄的宗門,或者是修士散修,都要過去救援。
大周書院也會來人,最後再根據發生的危情,以及處理的結果,通知清源宗,繼而對參戰的各路修士進行補償。
只看這些安排,若是說薑婉琴是方清源的親閨女也不為過,而自己呢,說好的給自己在宗門謀個差事,好生修行,然而一句話就把自己給放了出去。
雖說這也算是最高等級的任務,等到任務完成之後,宗門自然不吝嗇獎賞,可婁元對比之下,心中總歸有些吃味。
兩人從白山出發,先經齊雲,再過大漠,最後來到外海,這走得是先易後難,循序漸進的路子。
按照計劃,兩人準備走過整個外海,沿著修行界漫長的海岸線,從東到西,最後路過極地,從而到達禦獸總門,然後再轉回清源宗。
這是一場長達近二十年,接近千萬裡路的遙遠旅程,婁元此時回想,一定是覺得自己當初瘋了,才會答應方清源的要求。
不,還是方清源給的太多了,一年一條紫晶靈魚的誘惑,不是誰都能頂得住的。
按照市價,一隻紫晶靈魚大概在三百到五百顆上品靈石之間,而一個築基初期的修士,一年平均能掙十幾顆上品靈石,已經算是不錯了。
當年方清源起家時,抄了九葉坊市中的一個築基家族,不過也才弄了百十顆上品靈石,由此可見,這上品靈石賺得有多難。
雖然修行界中,財富嚴重分化,修為越高的修士,所佔據的財富越多,每上一個層級,修士所擁有的財富,是之前的十倍百倍,但對於築基修士而言,一年三四百上品靈石的收入,足以讓其為你賣命了。
就如方清源前世一樣,月薪三千我是老板他爹,月薪三十萬,老板那就是我義父了,每天不給其磕幾個,自己都感覺虧欠了點什麽。
現在婁元的心態也是如此,看在方清源大撒錢的份上,即使這一路上薑婉琴表現的再愚蠢,再離譜,他也是認了。
想起這一路,婁元一開始也對薑婉琴抱有很大的期望,他想,作為清源宗一任首座,即使沒怎麽遊歷,那心性什麽的也是正常的。
然而,婁元想得太好了,在齊雲時薑婉琴還好,畢竟整個修行界,就屬齊雲繁華,人文氣息濃鬱,還是薑婉琴的祖籍之地,然而一出齊雲,薑婉琴就開始犯蠢,出門在外不要多管閑事的條令,被其立馬拋之腦後,看到自己不認可的事,基本上都想與人論一論。
在大漠之中其實還好,那邊的修士雖然脾氣暴躁了點,但也講道理,直到來到外海,這個無法無天之地,屬於婁元的苦日子,才真正來臨了。
“為何一定要滅人全門,甚至連那些凡人也不放過,這可是屠島啊,幾千人的性命,孩子,老人,婦人,都被扔進海中喂了海獸,這未免也太殘忍了。”
薑婉琴確實想不通,在她的認知中,滅掉對方修行者就可以了,凡人沒有靈根,掌握不了力量,根本對修行者造不成什麽威脅,怎麽還要斬草除根,一定要全部殺掉呢?
一想起幾千上萬人同時哭喊著被趕進大海,下方遊曳著一群群嗜血的海獸,薑婉琴就難以接受,雖然她在白山也聽過這樣的風俗,但聽到與見到,根本是兩個概念。
說薑婉琴聖母心也好,同情心泛濫也罷,反正她是真的不能看見,這麽多人同時被剝奪性命,雖然身處白山,這種吃人也不吐骨頭之地,可清源宗地位特殊,立宗以來,沒有發生任何戰事,上有大周書院護著,中有白山禦獸門支持,下有方清源強勢崛起,薑婉琴一直生活在山門內,日子得享太平,哪見過這種場面。
如今猛烈的視覺慘象衝擊著她的認知,她此刻還能與婁元認真探討,已經是難得的進步了。
這就是男修與女修的思維差別吧,婁元從底層廝殺上來,即使有著萬蛛上人的幫助,他也在生死之間走過好幾回,所以論這方面生死觀,他看得比薑婉琴更加透徹。
“是因為資源,一個島可耕種的土地就這麽多,不把原本的凡人處理掉,怎麽遷來新的人口生活,若不是為了土地,那又為何冒著生命危險,去與對方展開生死戰?
你不會以為,這種滅宗之戰,是過家家吧,你只看到失敗者的下場,但是勝利者的損失,也不見得小了,所以勝利了不求土地,不求資源,這怎麽可能,要怪隻怪他們的家族修士護不住他們吧。”
婁元與薑婉琴分析這其中的邏輯,不同於內地宗門,有著肥沃的土壤,海島上往往因為環境,土地普遍都比較貧瘠,一畝地在內陸,可以養一人,而在海島上,三畝地的收成,才能養一個凡人。
而且海島還因為缺水,少各種補充的食物,面積稍小的島嶼,生態環境都很脆弱,一旦開墾土地面積過大,很容易全部崩潰了。
對於大自然的鐵律,即使修行者,也不是萬能的,一日不成仙人,就別妄想改天換地,你沒有這種偉力。
“但他們可以去捕魚啊,島上的資源少,海中的資源很豐富,獵到一頭海獸,足夠幾千人分食了,放著慷慨的大海不去索取,為何隻盯著那一點點海島上的耕地?”
對於薑婉琴的這個念頭,婁元起身講道:
“來,我帶你去看看實際情況,外海萬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其中必然有著他們內在運行規律,伱要明白,任何規則的背後,都有著極為深刻的內因。”
薑婉琴也是款款站起身,她也很想知道外海為何競爭的這麽殘酷,難怪外海人一個個都想在內陸扎根,哪怕是去白山這種地方,也是趨之若鶩。
等婁元與薑婉琴離開,那掌櫃的才擦了一頭冷汗,他剛剛還以為這兩位一時興起,直接動手,將這裡給全拆了。
隨著兩人離去,周邊面目凶惡的食客們,才開始放大聲音說話,開始討論這一男一女的來歷,並且腦補了許多倫理大戲。
流沙群島之外八千裡之外,一艘體長二十來丈長的捕魚船,正在艱難的對抗著一隻海獸。
“快點放‘逆水戟’,往法陣裡繼續補償靈石,若是讓這頭‘氣虛槍魚’將我們船體撞破,那大家都要死。”
船上有人大聲下達著命令,作為一艘捕撈船,這艘船的位置,進入大海的距離,太深了。
眼前的這隻氣虛槍魚是築基初期程度的海獸,但戰力可不單單只看境界,作為體型巨大的海獸,此魚在海中爆發出的戰力,要普遍往上提上一檔。
也就是說,目前這艘捕撈船,正在應對一隻築基中期的巨大海獸,而且這海獸還有幾種本命天賦,外加對各種水系術法的巨大抗性,這就導致除非戰力碾壓,不然很難將這頭氣虛槍魚給拿下。
如今,兩者的戰鬥已經維持了好幾個時辰,基本上都是氣虛槍魚跟著這艘捕撈船,然後出其不意攻的使用本命‘氣虛流轉槍’,猛然撞向此捕撈船。
“該死,怎麽會碰到這等海獸,難道是流傳至此的海獸?又或者是我們在此地捕撈的海魚太多了?”
船長滿是疑慮,出海打魚就是這麽看運氣,運氣好捕撈到許多魚,運道不好,顆粒無收,更慘的是,還碰到如今這種局面。
而且,據船長所知,這氣虛槍魚乃是群居的,基本上一公多母,還帶著一群小崽子,眼下這隻氣虛槍魚是隻母獸,若是更加凶猛的公獸也來,那豈不是要徹底完蛋。
“放!”
一根根堪比高階術法的逆水戟,帶著晶瑩剔透的尖端,對著水中的氣虛槍魚扎了過去,將海面擊出巨大的水花。
此舉稍稍逼退了這隻氣虛槍魚,海水中傳來絲絲血漬,但這隻氣虛槍魚仍然不走。
“為什麽,它想要什麽?”
船長喃喃自語,他自己也是築基修為,但年歲已經很大了,沒有了繼續修行突破的心氣,此時他隻想安穩的將這一船魚獲運回自家領地中,喂養那些子民們。
此刻,架設在船體上的警戒陣法還是發出示警聲,遠處有兩個築基修士,正在快速接近之中。
負責境界的三副立馬大驚失色,他趕緊來到最上方,找到船長:
“有兩個築基修士奔著我們來了,看樣子來者不善,要不要先下手為強?”
船長花白的胡子抖動著,思索幾息後,才讓三副將觀星士找了過來:
“你過去問問來者的目的,若是善意的,就勸他們遠離這裡,若是不善的,那就先穩住,給我發信號,我們直接動手。”
此觀星士是個練氣後期的修士,要成為觀星士,需要懂非常多的天文地理學識,包括不限於海獸的鑒定與應對,觀星定位等各種技能。
海中危險眾多,暗流漩渦,海獸領地,潮汐天象,都有可能要了一船人的性命,所以需要一個這方面的人去總結,去歸納,去學習。
這是一項極其消耗時間,也是一份看天資的技能,雖然比不過煉丹製符,但也不是一般修士能夠勝任的。
能成為觀星士,那基本上沒有笨蛋,所以面對這兩個陌生築基修士,讓觀星士過去交涉,總比派眼前的三副去強。
一船十幾個修士,除了船長是築基,其他都是練氣,而這也是他們家族唯二的捕撈船之一。
觀星士從船上飛上半空,隔著十來裡,就瞅見了遠處的一男一女,只是剛剛入目,這觀星士心中便猛然一松。
只因為只是看外觀面相,這男修英氣勃勃,女修溫婉淑靜,一點也沒有外海人的這般凶厲氣息。
尤其是那女修,好看的很,而且一雙妙目溫潤的似乎會說話,這讓年紀不大的觀星修士,心中一顫。
“兩位前輩,敢問前來何事?前方流沙群島周家正在捕獵,暫時不易靠得太近,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這兩人便是婁元與薑婉琴了,他們自從在松雲島出發,便一路觀察外海各種的捕撈船,如今這個位置,已經遠離了流沙群島,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了一家正在迎戰海獸的船。
“需不需要援手?我看你們好像抵禦得有些艱難。”
薑婉琴溫和出聲,婁元此時沒有說話,只要不牽扯進修士之間的爭鬥,對付海獸,他還是任由薑婉琴自己做主。
“多謝前輩美意,只是區區海獸,不足掛齒.”
“啊,又來一隻更大的,不是一隻,是一群!”
還未等觀星士說完,遠處捕撈船上爆發出激烈的怒吼,於是這觀星士嘴中話語一轉,便拐了回來:
“當然,要是前輩不嫌麻煩,周家感激不盡,必有後報!”
三人轉眼達成統一意見,然後婁元與薑婉琴在觀星士的帶領下,快速來到捕撈船上,與船長見面了。
“這兩位是?”
船長老頭開口問觀星士,余光卻是再看婁元兩人,對於船長的小心思,婁元只是微笑,這種時候,他必然不出頭,一切以薑婉琴歷練為主。
薑婉琴倒也乾脆,直接掏出大周書院令牌,這是一個身份的象征,底蘊不足,財力不夠的人,根本擁有不了這枚令牌,而且身家要清白,這枚令牌的出現,就意味著大周書院已經替你背書。
“原來是上宗貴女,失敬失敬,周家長老周計見過貴女!”
這是周禮稱謂,薑婉琴拿出大周書院令,周計立馬抱有十分的信任,他這艘捕撈船,再加上整個周家,也抵不上這一枚令牌帶來的份量。
所以明白這一點,薑婉琴還能圖謀他什麽?
“具體是怎麽回事,跟我講講吧。”
薑婉琴此時沒有了最開始的那種不平之心,一些東西見多了,還真就適應了,只是她這顆偏於善良的心始終不變,在見到這艘船遇難,立馬想著下來救援。
等船長老頭說出之前的遭遇後,薑婉琴就敏銳的察覺到了,這艘船上,必然有著什麽東西,引得那母氣虛槍魚不走。
“剛剛你們捕撈了什麽?有發現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
這話一出,船長老頭臉色一變,他立馬意識到,剛剛打撈上來的魚獲裡,有著不同尋常的東西。
“剛剛收網,就迎來此魚襲擊,還沒有來得及挨個分辨,快,將魚池打開,請上宗貴女查驗。”
面對髒亂的魚池,薑婉琴也絲毫不在意,她就只是微微提起衣裙,來到魚池口,然後用自己的神魂深入其中。
一股陰冷的氣息驟然傳來,使得薑婉琴身軀微微一顫。
能激起薑婉琴這般反應的,此物的品階絕對不低,最起碼也是二階上品,或者三階都有可能。
“這裡邊有件東西,應該就是吸引這群氣虛槍魚的真凶了,將它拿出來,若是船長你舍得,就將其拋給這群氣虛槍魚,破財免災如何?”
薑婉琴給出了自己的建議,那船長老頭聽後,也是乾脆:
“意外之財也要有本事守住,我隻想打些魚獲補貼家族丁口,如今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多謝貴女提點。”
船長老頭命令手下將此物取出,乃是一根黑漆漆的破爛木頭,表面上平平無奇,只是顏色深沉,像是能夠吸取人的視線一樣。
“原來就是此物,應該是很受這群氣虛槍魚喜歡的修行之物,或許剛剛大部隊不在家,你將他們老底給抄了,如今物歸原主吧。”
薑婉琴說著寬慰的話,船長老頭也是笑呵呵的,他剛舉起手,準備拋出去,但一旁的婁元卻是出聲打斷:
“且慢,我有一法可退這群海獸,但有個前提,你需將此物賣給我,當然,在下必然不會讓你吃虧就是了。”
此言一出,薑婉琴與船長老頭都看向婁元,而婁元卻是鎮定自若,沒有辦法,這顆爛木頭自己身上的萬蛛上人極其喜歡,此時正在自己腦子裡一直傳遞想要的念頭。
為了這老鬼,婁元也隻好出聲,而且因為方清源之前給了他不少的報酬,這也導致,婁元的身家極其的豐厚,即使買下這艘捕撈船,也綽綽有余。
薑婉琴看著一反常態的婁元,眼睛眨了眨,但識趣的沒有說什麽,婁元這麽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只是婁元這一反常態的行為,還是引起了薑婉琴的猜測。
而婁元見到薑婉琴這幅樣子,鎮定的外表下,內心也是哀歎,果然,再大的秘密,在朝夕相處下,也總會暴露出蛛絲馬跡,現在薑婉琴,已經開始對萬蛛的存在,感到一絲的察覺了。
要是薑婉琴真有一日察覺到萬蛛,那可如何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