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這一次歡迎儀式,也是由鴻臚寺主持的。
畢竟鴻臚寺的本職就是這個。
旁邊的那位大哥感歎道:“中原馭夷狄之道,恩固不可缺,而威亦不可無也,須得恩威兼濟,使之感而且畏,斯狡猾之心消矣,不知道這次要怎麽敲打這幫子蠻夷,讓他們的小心思消掉。”
“人家還沒來呢,你就覺得他們有小心思?”李啟無奈反問。
“不然呢?他們來還能是做什麽?難道是為了友好?你信嗎?”那大哥反問道。
兩人言語之間,卻看見四周有煙花綻放。
那是禮花。
隨著禮花,卻見:
賓客並至,大作歡騰。
青縑帳幄,疊重白氈。
奇饌異果,芬芳羅列。
伶人音樂,金石俱奏。
聲震天地,聞於數裡。
麾幡蓊鬱,驂虯駕虎。
飛禽翔獸,躍覆其上。
流雲彩霞,霏霏左右。
有許多文官身穿官府,佩玉。
還有更多的武官們頂盔貫甲,旌旗飄揚,刀槍閃光。
前後旗幡蔽日,還有祥雲纏繞天馬、無角龍、白虎以及各種能飛的獸和鳥在車上翻飛騰躍,五色祥雲繚繞蒸騰。
排場很大。
當然,有這個排場是應該的,因為李啟看見了一位穿著紫色官服的人。
唐國規矩分明,制度森嚴,官位什麽品級,穿什麽衣服都是有規定的,不能亂穿。
紫色官服,說明是三品以上。
鴻臚寺只有一位三品,那就是鴻臚寺卿!
能讓鴻臚寺卿親自前來迎接,說明至少是有一位大巫的。
巫神山居然派了大巫過來嗎?
李啟看見,那兩位帶頭的大人,帶著言客與博嶽兩個上前。
有禮官迎接,帶至廳上,雙方敘禮交拜,禮官獻畢贄儀,然後分賓主而坐。
然後,卻見言客主動迎上。
言客是人鬼一脈的祝人,而且是個大帥比,當初帥的李啟瞪眼睛那種。
顯然,那位大巫故意讓這位年輕的祝人前來宣讀祝詞,正好鍛煉鍛煉他。
從這點就可以看出,大巫們應該對這次會面不怎麽在意。
如果在意的話,應該是大祝親自撰筆,而不是讓一個八品的小孩子來寫。
李啟覺得,大概率是背後已經談好了,這裡說話只是大家來到台面上,隨便說說而已。
李啟極目遠眺,看著言客這個大帥比走到台前,開始念祝詞。
這不止是祝詞,而是‘盟約’。
是祝人的專職事業之一。
古之邦國行盟,便是要祝人從中協調。
言客站在眾人台前,頌唱道:“自三百年前始,唐巫雙邊磨蹭,故此比年以來,水旱無時,霜災屢作,山崩地震,變出非常,奸臣柄用,盜賊竊發,百姓嗷嗷,日趨於困,百越眾國嘗讀中國詔條,也未嘗不以生靈為念,故提此棄捐細故,講信修睦,以用兵為重。”
“然則唐與百越松國雖起刀兵,但秋毫無犯,可謂仁義之師。隻以前軍官,賄而後放,松國注擬,尤為濫雜,侵漁掊克,慘於兵凶,至盜賊竊發,指此為名,仰賴天恩,幸其無事,也已停革,至罷黜者,降之邊遠。”
“此古之聖王堯、舜好生之德,禹、湯克寬不自滿假之仁也,願為民祈天請命,使黎庶知其無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諒其不得已之意,庶幾天回哀眷,易乖戾而為和平,變荒歉而為豐稔,天下幸甚!”
“故此雙邊修好,雙方各邊有悚然改過自新之念,大奸巨猾而自斂,憲綱既行,公道大行,官有作新之氣,奸弊之萌無見。”
“氣象一新,足見此策之用,故願百越大唐兩邦再交,仁以養之,義以取之,禮以安之,信以行之,四者本立,而天下悚然有忠厚廉恥之心,風恬俗美,將見風采百倍,有澄清之望矣!”
言客一本正經的念著祝詞。
下面的李啟都快聽傻了。
阿sir,這麽剛猛啊?!
這種祝詞念出來不怕被人當場打死嗎?!
這份祝書,雖然辭藻華麗,語氣謙和,看起來好像很理科中的模樣。
但總結一下其實就是一句話。
“本來大家都沒事的,現在你來打我,自食苦果了吧?還不是得最後停手和平,搞得和什麽似的,還是學學我的仁義禮信吧,不然你太沒素質了。”
而且,他還用人道的古代聖王做例子,說古代聖王也不喜歡假仁假義,還不如早點停戰。
雖然沒有明說,但大概意思就這麽回事。
而且,更過分的是,這封祝詞的主語是‘百越’。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用巫神山的身份和唐國說什麽,而是讓百越和唐國對等談判。
這可是當眾打臉了啊。
李啟環顧四周,發現確實有不少聽懂了的人面露怒容。
那些官員們有的更是直接怒視言客。
這是一封明顯不準備以交好為目的的祝詞,通篇陰陽怪氣。
這下李啟明白為什麽要用言客來念了。
這只是一個八品的年輕人。
怎麽說,小孩子不懂事而已,你不會還要斤斤計較吧?
很顯然,這個場合只是一個小場合而已,所以算是巫神山的一個態度展示?
雖然有怒容,但顯然背後都已經談好了,所以自然不可能在這時候翻臉。
下面,又有鴻臚寺的禮官上前,也開始說自己的盟誓辭。
李啟自然也在下面聽完。
不出意外,和巫神山基本一個路子。
大家互相陰陽怪氣。
唐國的盟誓辭總結一下就一個意思。
“你們這幫蠻夷,我給你臉了?非得我打你一頓才舒服?”
裡面甚至有一句話,寫的是“至尊欲示我天朝之寬大,卻遭遠附之殷勤也,數夷詐偽多端,實難輕信,貪得無厭,屢求增賞,若無刀兵,安知各夷之不笑中原之可以易欺也哉?”
這比言客寫的還狠,基本是指著鼻子罵街了。
簡單翻譯一下就是:“老子不打你們兩頓,你們這幫蠻夷他媽的皮癢,不舒服!”
這場見面歡迎會,就在這種熱烈的氣氛下進行。
接著,兩邊按照禮儀會盟,結成盟約,大家哈哈大笑,好像剛剛拿著祝詞罵街的不是自己一樣。
繼續往下面發展。
旁邊的大哥還在不停的用法寶進行錄像,一臉興奮的看著唐國的祝詞怒罵,看起來是真喜歡這個場面。
就在之前,言客罵人的時候,他也是怒目而視的那批人。
李啟在旁邊看著這幅場景,有種轉身就走的衝動。
他總感覺留下來之後,自己之後的日子會不太好過。
看完吧,看完這場儀式,然後就跑路,最好不要公開場合和使節團接觸。
就今天說話的這種態度,不出意外,巫神山估計會在終端上被罵的狗血淋頭,如果自己暴露的話,順帶都有可能被人用石頭砸窗戶。
上頭的儀式一直持續了一個鍾頭左右,大概在雙方互罵完畢之後,後面的就是繁文縟節了。
其實不能算是繁文縟節,因為那些盟約的儀式,如果認真的搞的話,那麽就會真正產生效力,開始約束雙方,誰違反就會遭到反噬。
可惜,很明顯雙方都沒這個意思,所以就各自改動儀式,搞得不能吻合,失去了效力,也就變成了單純的繁文縟節了。
等到儀式結束,四周的人也都散了。
李啟轉身,準備也跟著人群跑路。
只是才轉身走了一步,他突然感覺自己踏空了。
李啟心中一緊,馬上提氣,站直身子,擺出一副器宇軒昂的模樣。
果不其然,他眼前一花,突然,已經站在了巫神山的隊伍中。
旁邊是涵養極好,能夠一邊罵人一邊微笑的言客。
還有一張司馬臉,怎麽看怎麽不高興的博嶽。
自己突兀的就出現在了他們中間。
看得出來,他們對自己的到來並不驚訝,言客甚至還微微對自己點頭示意,很顯然早有預料。
而另外一邊的唐國官員陣營則有些吃驚,但很快他們就鎮定下來,權當沒看見。
倒是外面的圍觀群眾出現了一些騷動。
剛剛自己搭訕的那位大哥,看見自己突然出現在裡面,眼睛都瞪圓了。
至於最重要的大巫……
李啟偷瞄了一眼,發現領隊的大巫也正看著自己,眼神好像會說話。
他在說:“回去之後,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不知道為什麽,李啟就感覺到了對方的意思,就好像他親口對自己說了一樣。
應該是某種神通吧?
算了……還是想想回去之後怎麽解釋吧。
畢竟,自己率先跑路跑過來,然後脫團在外面圍觀,圍觀了之後馬上就想跑路。
確實是應該給這位領頭的大巫一個解釋……
李啟剛剛站穩,就看見唐國官員們,其中有一個走了過來。
他拱拱手,十分官方的遞上一封請帖。
“那麽,這邊的儀式結束了,宴席已經擺好,就請諸君共同赴宴,之後各方商談事宜,還有勞使節一一商議了,宴席時間就在今晚,屆時不僅會有鴻臚寺卿,還會有其他諸公乃至諸夷君主等候。”
語罷,他獻上請柬,然後退下。
諸多禮儀已經完成,該撤了。
之後的事情,那就是晚宴的事情了。
按照慣例,本來還會有鴻臚寺的人帶他們去參觀景點,還會有采訪什麽的。
不過嘛……
大家都當眾罵街了,顯然關系沒有好到那種地步,應該是參觀和采訪環節被砍掉了。
雖然如此,兩個領頭的大人還是有一個走了出去,負責和唐國交涉一些細節之類的東西,否則如果任由他們布置宴會會場,那估計樂子就大了。
走出去的那個看樣子應該是副手,也就是說,另一位是大巫?
剩下的那個大人,也就是剛剛盯著李啟看的,順便把李啟從人堆裡揪出來的那位,則帶著三個公子,朝著自家的車子上走去。
那條受傷萎靡的真龍拉著的大車。
走過車子的時候,那頭真龍微微昂起頭,看了一眼李啟,搞得李啟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這可是真龍,這一眼讓他心驚肉跳。
但馬上,車架上顯出一條打龍鞭,啪的一下,直接抽在了真龍背上,頓時鱗片飛舞,皮開肉綻,他哀嚎一聲,再度趴在地上,沒有動彈了。
李啟看的一陣皺眉。
這時候,他感覺到一陣目光。
是那位大巫的目光。
目光之中透出信息來,就和之前那種感覺一模一樣。
那眼神在說:“四縷大林木氣,一縷長流水氣,水木固本源。”
李啟微微有些驚訝。
他是在暗示自己,救這真龍……?
不過,大人都發話了,自己這個小孩沒必要多說什麽, uukanshu 他手指輕點,人身小天地中抽出五縷氣,悄無聲息的凝聚在手心。
然後,裝作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像是沒見過真龍一樣,摸了摸龍皮,順手拍進了對方的身體裡。
水木之氣,可以讓對方稍微提升一點點自愈能力。
治傷是不可能的,他也沒那個能力,但通過這種方法讓對方好受些還行可以做到的。
那頭真龍打了個響鼻,好像是想說些什麽,不過他身上的縛龍索讓他根本沒辦法做別的動作,只能這樣做了個回應。
接著,在眾多人的圍觀下,李啟和其他人一起上了車。
剛剛上車,車輛內部的氣氛就變了。
李啟看了一眼自己的終端。
果然,沒信號了。
大巫用給自己的人身小天地隔絕了這座車廂。
然後,這位不認識的大巫拉了一根凳子坐下。
李啟,言客,博嶽三個人老老實實站著,等著大人發話。
三個年輕人眉來眼去,可惜大家都看不懂其他倆在說什麽,最後乾脆放棄了這種毫無效率的交流。
也不知道那位大巫用的是什麽手段,既不是心靈傳話,也不是聲音,甚至連真知道韻都沒有感覺,估計就連其他唐國官員都沒感覺。
就好像真的只是一個眼神而已。
那位大巫先是開口說道:“這輛車是人道官員給的,我們乘這輛車,就是在打東海的臉,所以留你一個做點好事,以後好解釋。”
然後,他又問李啟:“公子啟,你偷偷跑來唐國也就罷了,我聽聞你還偷偷攜帶了羅浮山的月中真人,此事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