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道長途 第977章 面見邪神

  周方瘋了。

  縱觀他的整個歷史，生活其中必定是驚心動魄、纏綿悱惻，可是在這個宇宙的歷史裡，周方的歷史是這樣的微不足道、索然無味、可有可無，不過是短暫的瞬間而已。

  就好像某一個文明消亡了，可是其他的文明繼續存在著，這兒來了一場災難，那兒的恆星中又誕生出一顆新的行星，不知哪個地方又是一場新的浩劫，然後其他地方又是新生，終歸是春去秋來，一切如舊。

  但周方其實還沒死。

  他只是瘋了而已。

  過多的意志，過多的生命，還有在命運的影響下的癲狂，殺死妻子的愧疚感，乃至於那個‘瑤姬’，都在不知不覺間，分裂了他的人格。

  那個‘瑤姬’，就是他自己，是他的魔念。

  真的瑤姬，根本不會做這種事，瑤姬完全無所謂凡人。

  最終，他選擇了一條乾脆的道路。

  入魔吧。

  癲狂的結局，就是入魔，只要錯的是世界，那麽自己就不會錯了。

  自己不錯……什麽事情都可以得到安慰，所有的傷痛都不再存在了。

  周方於這一刻，入魔。

  就在周方入魔的那一瞬，四周的魔念熾盛起來。

  ‘瑤姬’再度浮現於周方的背後，然後，搖身一變，化作了次生天魔的模樣。

  次生天魔和天魔長得非常相似，都是純黑色的圓球，其上能夠反射出每個人的樣貌和內心，不過區別在於，天魔你一看就知道是天魔，他的形體本身就攜帶著信息，而次生天魔則只是一個圓球而已。

  然而同樣的，兩者都可以任意變化，並且這種變化是本質上的變化，幾乎無法發現和原主之間的區別。

  次生天魔在背後，以妻子的形態，摟住周方：“所以……只有一個辦法能證明你不是李啟了。”

  “李啟是不會對那些人動手的，只有你才會這麽做，不是嗎？”

  周方看了一眼次生天魔：“雖然你是在慫恿我，但我不得不說，你說的對，而且……命運束縛著我，同樣也束縛著李啟。”

  周方從室內出來，走向了無垠的宇宙虛空。

  他踏入了快宇宙內部，他的身邊好像有一圈圈不斷旋轉的銀色迷霧。

  他恍然未覺，只是感覺到，在他的面前，隱約現出一面黑色的，傾斜的金屬上坡路。

  這面黑色的上坡路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看得見。

  在外人眼裡，他只是普通的走在這座基地外面的灰色荒原上，就像是散步一樣。

  然而，就是這樣的散步，每一步他都步履蹣跚。

  他開始沿著這面只有他自己看得見的上坡路往前走，鞋底踩在地面的灰白沙土上，微弱的嘎吱聲響傳來，顯得那麽遙遠。

  他往前一直慢慢走，在基地的邊緣繼續前行。

  沉默的陰影圍繞著他，鋼鐵建築的輪廓像幽靈般若隱若現。

  一團團彌散的燈光從他身邊經過，就像一座座孤島，在燈光的映襯下，前方的黑暗顯得更加陰鬱了。

  地面逐漸向上傾斜，角度越來越大，他也走的越來越艱難，地上露出越來越多的石頭，每一塊都向上凸起，而且形狀各異。

  在其他人看來，他依然是走在平地上的，但腳步卻越來越艱難，簡直就像是在登山一樣。

  最後，他甚至趴在了地上，開始爬行。

  而在周方自己看來，只是他面前的金屬高牆越來越陡峭，越來越高聳，以至於從斜面變成了一堵豎著的牆壁。

  於是，他開始爬山，艱難的攀爬著這堵別人看不見的牆。

  周方爬著爬著，漸漸進入了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

  過往的人生片段在他眼前閃過。

  最開始出生的那個文明，一名小男孩兒正在樓上的臥室裡看書。

  家鄉的窄巷內，一個年輕人每天早上都歡快的跑過這裡。

  然後是踏入修行路，發現了自己的不平凡。

  見證了神祇的惡毒，瑤姬的惡毒，於是選擇滅神之路。

  一路走來，在他的一生中，周方從來沒有停下過腳步，總是不停地向前衝，總是處於無休止的改變當中。

  過往的他與將來的他，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呢？

  每到達一個新世界，周方總能看到遠處又有另一個新世界正在向他招手。

  於是，在這堵高牆之上，周方看見，四周開始圍繞著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哦，並不陌生，他們都是其他的‘碎片’。

  這些碎片出現在了這堵高牆上……

  不對，他們就是這堵高牆本身，無數的碎片，他們的屍骸組成了這堵高牆，周方就爬行在他們的屍骸之上，不斷的往上。

  這些面孔就像是在迷霧中向他靠近的一團團模糊不清的影子，他們在某一段時間內都真實地存在過，都是有著血肉之軀的真人;可是很快就會被往昔所掩蓋，如過眼雲煙般消失不見，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叫‘重啟’的小女孩，自己的妻子，自己殺過的每一個碎片，自己為了封印邪神所造的殺孽，把他們全部毀滅，自以為這樣可以封印邪神。

  但到了此刻，周方才恍然察覺到了一件事。

  這樣封印的不是邪神。

  而是他自己。

  現在，他們早已無影無蹤，而他們組成的高牆擋在了周方的面前，周方如果不爬上這堵高牆，就永遠走不出去，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真是……愚笨啊。

  他入魔了之後，才察覺到這點。

  但是，他又恐懼起來。

  眼前，他爬到了一個屍骸的面前，那屍骸是妻子的模樣，她這麽快就已經加入前人的行列，永遠從他生命裡消失了。

  那麽……在時間的面紗後，在前方那個未知的世界裡，在高牆之上，又會有怎樣的陌生人突然出現在他眼前呢？

  周方的心中開始戰栗。

  他就這麽一直爬著，很快，高牆四周的濃霧變亮了。

  周方一直堅持不懈的攀爬，於是高牆又開始變成了平路，他突然發現自己能夠看得更遠了。

  眼前的高牆開始傾斜，開始變的平整，他的姿態慢慢從‘向上爬’，變成了沿著一片緩坡往上走，踩著那些屍骸往前走。

  在外界看來，就是他緩緩的站了起來，又開始行走了，盡管依舊步履蹣跚，依舊是在上坡路，但起碼站起來了。

  最終，他來到了高牆的對岸。

  這裡的地面很平滑，一塊石頭也沒有。

  四面八方均勻的分布著霧靄，霧氣裡面透著光，就好像是霧氣背後有一道出口似的。

  就好像是漆黑的山洞，終於走到了洞口，那裡閃爍著漂亮的陽光，還有清新的空氣。

    於是，周方繼續往上走，每邁出一步，視野就更開闊一點，四周濃霧的亮度就減少一分，光線逐漸在他上方聚成越來越亮的一塊光斑。

  突然，他發現自己已經走出了濃霧，這才看清自己正身處這片高牆的頂端。

  他終於爬到最後了，爬到最頂上了。

  終於，連最後一縷白光也消失殆盡了

  在山頂上，夜空如同水晶般清澈。

  在這裡，一尊巨大的神像正懸在他的頭頂。

  周方這一輩子見過的所有景色，都無法跟眼前這般壯麗的景象媲美。

  那尊神像的光輝照亮了夜空，在它的表面，彩虹般的絢麗色彩相互交織，融進一條條七彩的光帶中，一層覆蓋著另一層，層層疊疊地沿著規律向外擴散。

  在靠近這些光芒邊緣的地方，各種色彩逐漸淡化，然後融入一圈朦朧的粉紅色裡。

  這圈粉紅色環繞著法相本身，漸漸變成紫色，然後是紫紅色，最後終於在邊緣形成一個清晰、明顯的輪廓，在夜幕上畫出了一隻巨大的圓盤。

  亙古不變、堅不可摧、永恆不朽……用再美好的形容詞去描述它也不為過。

  最強大的神祇，就這麽輕巧的出現在了周方這個渺小卑下、微不足道、朝生暮死的朝聖者面前。

  周方用了一輩子，獻祭了自己的一切，終於來到了這尊神像的面前。

  他用了無盡的時間去尋找這尊邪神，最終卻以這種形式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神像的容貌，他見過的。

  叫做……李啟。

  周方一輩子的困擾，周方所有的心力所要針對的對象，周方的宿敵，他誕生的緣由，甚至可以說，這就是他。

  周方站在李啟的面前，他甚至不知道到底過了幾秒鍾、幾分鍾還是幾小時，他的理智已無法判斷。

  在這個永恆的瞬間，天地一片肅靜，周方完全迷失在了神像的輝煌之中。

  盡管，在外人眼裡，他只是站在一片蠻荒之地上，抬頭仰望著不知道什麽東西，明明什麽也沒有，但周方本身卻顯得無比肅穆。

  在這一瞬間，周方的頭腦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周方目睹著半空中那一尊巨大的神像，緩緩的吸收著周圍那碎片組成的高牆。

  如此壯觀的一幕好像慢動作似的徐徐展開，顯得有點怪異。

  但不管怎麽怪異，其實都是無可置疑的，因為那尊神像，簡直就是一個暴飲暴食的惡鬼，貪得無厭地吞噬四周的所有碎片。

  看見這一幕，就在這個瞬間，他一直以來苦苦追尋的答案突然出現在腦海裡，卻不知道究竟是從何而來。

  於是周方對邪神……升起了由衷的怒火！

  他發起了衝鋒，朝著邪神衝了過去。

  他要殺了邪神！

  這是一切不幸的源頭，一切命運的根源，無數紛爭的中心，所有碎片的哀慟都是因為他！

  罪魁禍首！

  在身後次生天魔的注視下，周方對邪神衝了過去。

  然後，他穿過了邪神。

  呼的一下，世界被吹滅了。

  周圍的所有景象全部消散，隻留下周方一個人，站在這顆行星的荒蕪的灰色沙原上。

  然而周方已經燃起的怒火已經無法消散了。

  那位‘瑤姬’說的對。

  他必須，必須，必須斬斷和李啟的聯系。

  收集了所有碎片的他，必須聯系起所有的碎片。

  那麽，就從毀滅李啟的所有關系開始吧。

  “這個，是具體的情報，你很需要吧？”次生天魔如此說道，遞給了周方一卷書。

  上面寫著拉奇的事情，瑤姬的事，沈水碧的事，諸如此類種種。

  周方仔細閱讀著，他將這些一切都看得明白，記得清楚。

  他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勝機所在。

  將一切都記在腦後之後，他將這本書毀掉，然後踏上了前路。

  看著周方的背影，那位四品的次生天魔笑了笑。

  魔念一物，最厲害的是什麽？

  不是你意識到了魔念的存在，而是這所謂的魔念，是你自願的。

  魔念沒有逼你，沒有誘騙，沒有強迫。

  魔念所做的，只是讓你‘意識到’而已。

  有些東西，當你意識到了，就再也難以舍棄了，你會自願做很多事情的，那些事情，才是你真正的‘執著’啊。

  或者也可以學習佛門，放下執著，自然就不受‘自願’的影響了。

  可很多時候，你故意放棄‘自願’，也是魔念，不是嗎？

  妻女就在門外，等你出手相救。

  你已出家，覺得救了便是舍了一身苦修，於是忍痛不看，認為自己是‘放下俗世執念’。

  實際上，說不定你的魔念更深重了，妻女雖死，但你的執念卻沒有放下。

  如何抉擇，實在難辦，好像不管怎麽選，最終都會落入天魔的魔障之中。

  妻女似乎有些極端了，看起來很好辦，但把妻女換成別的呢？

  比如劍客手中的劍，你是要手中有劍，還是手中無劍？或者換成俗世的一個職位，你是應該繼續上班，還是辭職？

  所謂‘道敵’，就是如此啊。

  周方已經最後選擇了‘自願’，而現在，他要去殺掉給自己帶來困苦的根源了。

  他要證明，自己不是李啟，而做李啟絕對不會做的事情，就是證明的方法。

  周方當然知道，自己是在被人當槍使。

  但那又如何呢？互相利用罷了。

  他必須斬斷和李啟的聯系，必須……

  這麽想著，周方快速穿梭宇宙，不到一會，他已經出現在了天下，玄景山所在。

  玄景山中，沈水碧依然還是短發，她正坐在發呆。

  只是，這一瞬，她感受到了李啟的氣息。

  而且，不是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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