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尊主鹿芷瑤遷都悠城之前,建木三區是茸城最核心的區域,承載著最為悠久的歷史——不考慮靈溪古鎮的話——以及往昔的繁華。
在茸城初建時,一個擅長冷食的廚師,靠著過人的手藝,在一片廢墟中建立起了自己的食鋪。後來歷經兩代人的發展,就成了赫赫有名的雪霜樓。
相傳雪霜樓掛在門前熠熠生輝的招牌,就是尊主鹿芷瑤親筆書寫,那龍飛鳳舞的字跡,正如尊主的傳奇一生。
只是王洛看了一眼,就鑒定為以訛傳訛。
師姐的墨寶,他比任何人見得都多,甚至還練習仿寫過——在宋一鏡布置的抄寫檢查任務過重時,王洛就責無旁貸為師姐分憂了。
所以王洛也很清楚,鹿芷瑤才華橫溢,光芒萬丈,但唯獨一手書法卻堪稱人生汙點,而且是屢教不改。所謂字如其人,在她身上體現的格外鮮明。
並不是寫不好,而是她的審美與常人就存在天壤之別。
數百年的時光,或許能改變一個人的書寫習慣,但是會連審美也一道改變嗎?王洛並不這麽認為。
——
“王哥,玥姐,咱們到了。”
在王洛微微陷入追憶時,張富鴻忽然呵呵一笑,打破了短暫的沉思。
與此同時,張富鴻身旁的池雪薇,則履行著侍女的本分,甜甜一笑,同時動作輕柔地為王洛和石玥收起茶具。
是的,幾人搭乘金雲前來雪霜樓時,金雲上還非常奢侈地準備了全套的茶具,以及一位茶藝精湛的池雪薇。
用張富鴻的話說,這都是排場,是張家這好歹也有幾百年傳承的豪富之家的一點窮講究。
他想要繼承家業,無論本人是何等的叛逆不羈,至少在排場、禮儀上,還是要擺出些循規蹈矩的模樣來。
不多時,金雲緩緩降落在雪霜樓後的一座古木纏繞的高台上,早有幾位穿著藍白相間工服的少女在此等候,引領著幾人沿一條半透明的綠色小徑,來到位於雪霜樓主樓一旁的一間雅致小院中。
一邊走著,張富鴻一邊為王洛和石玥講解道:“雪霜樓真正的精華,早就不在主樓了。那都是糊弄外地遊客和沒見識的本地人的。真正的凍凍鍋是幾百年前,墨麟權貴們拿來顯擺玄冰窖藏和雪山短腳羊肉的奢侈品,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做給人吃呢?”
石玥只聽得臉色一陣發黑,卻一言不發。
張富鴻說道:“不過嘛,墨麟的奢侈品,肯定養活不起這種落魄的老字號,雪霜樓自從易主給了景麗軒的老板,生意每況愈下,就連外地遊客團都不怎麽能成行……”
石玥呼吸不由漸重。
“這凍凍鍋的招牌打出來以後,倒是讓雪霜樓有點起死回生的勢頭,然後他們也順勢從墨麟請了真正的大師,說是僅憑一手凍凍鍋技術,就幾次摸到神廚門檻。主樓那些糊弄遊客的簡陋鍋子,就是他負責研發的,單憑那配方就賺了上千萬靈葉,本人更是分到了雪霜樓的一點乾股,也算是技術致富的典范了。”
說完,張富鴻就收斂了笑容,腰板也挺直了幾分。
因為此時他們一行人,終於踏入了雪霜樓的樓外院門,而院內,早有幾位張家人在等著了。
都是些中老年,眉目間與張俞有五六分相似,見到張富鴻等人進門,紛紛露出不豫之色,就連聲禮節性的問候都沒有。
那麽這些人的立場就顯而易見。
張富鴻卻毫不在意,恭恭敬敬地向每一位長輩行了禮,在後者或冷淡,或陰陽怪氣的回應聲中維持著自己的笑容。之後,才鄭重地介紹道:“我身後這兩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靈山山主王洛,以及靈山外山門首席,兼石家家主石玥。”
於是張家一眾宿老才紛紛露出勉強的笑容。
然後,小院廂房裡,一個熟悉的溫和聲音傳來。
“王山主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啊。”
張俞帶著生意人的笑容,緩步走來,而在他身後,張富律、張富瀾宛如左右護法。
其中,在青萍司任司木郎的張富瀾已經全無精氣神,顯然之前在石街強保石秀笙不成,已經讓他的仕途徹底破滅,就連基本的心氣也淪喪殆盡。
而張富律……這還是王洛第一次見到張富鴻的大哥。
看上去和張富鴻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他身材高挑,一身名貴的黑色華服襯得身上肌肉飽滿,而又不會過分張揚。他五官雖稱不上俊逸,卻也端正耐看,此時還化了淡妝,看來格外有上城精英的風范。
“見過王山主。”張富律主動打起招呼,“此前聞名已久,今日一見方知名不虛傳,希望以後咱們能有合作愉快的機會。”
“好說。”
張俞呵呵笑著:“你想要和王山主合作愉快,那還需要再努努力,把你手底下的生意做得再大一些。”
張富律則說:“這不是巧了?我今日正好請到了幾位潛在的生意夥伴,若是有機會能達成合作,說不定就能連帶著與王山主也合作愉快了。”
說話間,院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四名穿著乳白短衣,腰間束有厚重束帶的月央人,在雪霜樓的侍者引領下,也走到了院門口。
兩男兩女,男子看來都在四十上下,女子倒是年輕些,卻顯然沒有拋頭露面的打算,只是跟在男人身後,幾乎要藏在影子裡。
張富律當先與那幾人打起了招呼。
“祝老板、何老板,真是好久不見啊,上次於月城一別,已有三個月了吧?”
兩名月央中年立刻回以笑容,並雙手在胸前比了個複雜的手勢——那是月央人慣用的指上禮節。
“張老板,的確是好久不見。”
一邊說,一邊邁步進院,對門口處的王洛等人,仿佛視若無睹。
只是王洛卻敏銳地發現,這一行四人,至少有三個人在暗中觀察他——很用力的那種。
這下,事情就真的變得有意思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