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盈盈這異想天開的點子當場就讓黎奉仙等人變了臉色,仿佛在看待什麽妖魔鬼怪……想要驚恐下尖叫抓撓,卻又忌憚鬼怪淫威,只能默不作聲。
王洛卻隻覺得有些好笑,見黎奉仙等人不做聲,便自行反駁道:“我又不熟你家先帝是什麽模樣,貿然偽裝純屬是貽笑大方,自曝其短。本來可以堂堂正正達成的勝利,平白落入下乘。”
然而南盈盈卻堅持己見:“不不不上使大人你這就想錯了,雖然你不熟悉先帝模樣,但我們這裡有的是人熟悉啊,我們可以給你緊急培訓的,以仙盟人的悟性,必定短短時間內就飾演的天衣無縫!”
王洛笑了:“你們再熟悉,還能比楊施君更熟悉嗎?到時候被她抓住破綻戳穿漏洞,那可就連你們這幾個背書人都一道身敗名裂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王洛感覺已經沒什麽可辯了,本就是異想天開的話題,何必再多費唇舌。
但南盈盈卻忽然擺出誓不罷休的姿態,猛地一跺腳:“不!上使大人你又錯了!”
這一次,聲音裡赫然染上了幾分大乘神壓,王洛本人神識凝練又有仙盟至寶護體,尚不覺得有什麽,但身後卻有人堅持不住,當場應和起來。
拓跋田成幾乎搖擺起了尾椎骨,低三下四道:“上使大人,豐國公說得對呀,正該飾演先帝大人才對呀!”
黎奉仙也沉吟道:“確實,以上使大人的樣貌,或許真與先帝大人有千絲萬縷的關聯,本就不妨以此試探,無論成與不成,總是收獲。”
唯有夏侯鷹面現掙扎之色,終歸是沒有開口。
而南盈盈卻全然不在乎這幾位閑雜人等的幫腔與否,認真對王洛解釋道:“上使大人,楊施君當然比世間任何人都更熟悉先帝模樣,但她卻也是世上最不可能看穿破綻的人。因為自欺欺人者,最為盲目。”
王洛微微皺眉:“自欺欺人?太后嗎?”
“沒錯!”南盈盈雙目持續放光,興致勃勃道,“你可知自先帝去世之後,太后其實對先帝思念至深,幾乎一度成疾?”
王洛當然不知,而從身後黎奉仙等人的表情來看,此事似乎也只在兩可之間,也就是聽來似乎合理但是毫無憑據……
南盈盈也不介意,而是繼續解釋道:“我就說兩點吧,第一,太后垂簾聽政這些年,潔身自好,身邊別說沒有半個面首,就連嬌嫩可人的宮女都沒半個,盡是些看起來仿佛兵馬俑的老嬤嬤。”
王洛聞言,若有所悟。
但身後卻有人實在忍不住了。
“這算什麽理由!?太后她本就品性高潔,不然當初先帝也不會力排眾議,將出身北境的她立為皇后。何況她垂簾聽政,權威純是來自先帝遺詔。若不能潔身自好,何以服眾,何以維持權柄!?”
出言反駁的,當然是看似隨波逐流,其實卻頗有文人風骨的夏侯鷹……盡管他早在王洛來之前就已經被動站到了太后一黨的對立面,但聽到南盈盈如此議論太后,仍忍不住開口。
南盈盈對這份風骨卻嗤之以鼻:“何以服眾?當然是以力服眾咯,當初群臣反對先帝立楊施君為後,就是因為她娘家過於強而有力啊!有娘家人撐腰,又有先帝遺詔,她就算真的穢亂后宮又能如何?先帝本人都沒從墳裡跳出來捉奸打人,輪得到其他人開口嗎?”
夏侯鷹仍是搖頭:“終歸是在動搖立足之本,為了區區肉欲而不顧威信,實在是得不償失。”
“區區肉欲?!伱們這些讀書人,總是喜歡擺出這種高高在上的清高姿態來遮掩自己房事的無能,而對方若是心生怨氣,就要被扣上各種淫亂不堪的帽子!”
夏侯鷹被反駁得臉色霎時漲紅:“豐國公,你,你這……”
“我說錯了嗎?!你很擅長房事嗎?房中術的書你讀過幾本,嗯?書都沒讀過,你哪來的資格和我辯?告訴你,當初先帝在世時候,我每次見到楊施君,在她臉上都能看到特別的滿足感。被那般滿足過的女人,就像是被充分開墾的沃土,不種上點綠油油的莊稼簡直就是犯罪……但她卻幾十年如一日潔身自好,這除了說明她對先帝的思念甚至能壓倒肉身欲火,還能怎麽解釋?還是說你覺得她其實並不思念先帝,純粹只是為了掌權才強行壓抑本能?”
這一連串的質問,直接讓夏侯鷹潰不成軍,以他的修為地位,直面一位大乘期的國公本就是在以蜉蝣撼大樹,一旦氣折理虧,頓時就說不出話來。
南盈盈贏下辯論,頗為自得地哼了一聲,才看向王洛,繼續自己的論證:“其二,太后楊施君這幾十年執政下來,稱得上是夙興夜寐,但卻半點不顯老態,皮膚白皙光滑,身材也始終婀娜而緊致……作為對比,她那個坐在皇位上毫無存在感的皇帝兒子,可是才成年就已經胖成球了。”
王洛聽了再次點頭。
夏侯鷹則痛苦萬分地搖頭掙扎,堅決不肯承認這種謬論。
南盈盈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怎麽,又不以為然?可笑你真是對女人一竅不通!楊施君得遺詔後,已是新恆實質上的統治者,再無需取悅任何人……這樣的人,有什麽必要花費那麽多力氣,讓自己依然美麗如初?”
夏侯鷹說道:“當然是因為生性高潔者,當自律……”
“真自律就該把每天兩三個小時的保養美顏時間拿來辦公!和先帝不同,楊施君其實並不算聰慧,施政能力也不高明,純靠勤勉而已。而她明知如此,卻幾十年間始終浪費大量時間來維系自己美麗動人。她已是喪夫之人,又不養面首,美給誰看,嗯?還不是思念先帝過甚,哪怕是展示給他在天之靈,也要呈現出最美的一面!”
夏侯鷹還打算爭辯,但此時卻被王洛打斷了。
“豐國公這番論證下來……其實是在感同身受吧?”
南盈盈臉上的笑容這才收斂回來,略顯悵然地點點頭:“對啊,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所以她在想什麽,我真的一清二楚。”
王洛好奇問道:“所以,你也有個思念成疾的人?”
“嗯。”南盈盈說道,“是個很帥氣很精壯的小夥子哦,當初和我一道被張進澄選上了仙官們的試驗台。然後呢,其實當初被選上修行《眾生願》的人是他,我抽到的簽是《九幽塔》,但他卻私下裡和我交換了功法,說是明顯我更適合眾生願,而他更適合九幽塔……但其實當然不是那麽回事,只是相較於要往幽壤孽土硬鑽的九幽塔,眾生願看上去沒有那麽邪門,就算修不成也不是必死無疑。所以他啊,只是想要給我多留一線生機罷了。當然,事後反思起來,若是當初他不與我換,那無非是我倆共赴黃泉,以他的資質特性,根本承受不住眾生願的壓力,而九幽塔更是直通死路,純粹是仙官們不負責任的設計方案。但無論如何,我這條命都是他給的,所以就算再過兩百年,甚至五百年,到我陽壽耗盡的那一刻,我都不會忘記他。”
說著,南盈盈又長長歎息一聲:“現在想來,隻後悔年輕時候還是有些矜持,居然在生離死別之時,都沒跟他來上一發……據說你們仙盟那邊的故事裡,無論勝敗,決戰前的男女主一定要滾一次床單。可恨我們當時還是仙盟的書看得少了呀。”
王洛又說:“其實是因為,你篤定兩人還會再見面吧。”
南盈盈聞言,驚訝萬分地瞪大眼,沉默了許久,才點點頭說道:“上使大人真是慧眼如炬,此事就連老張都從沒看出來過。其實呢,當初我的確想過,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還矜持什麽……但他卻說,按照一般故事走向,若是我倆真有了肌膚之親,那後面至少二死其一。所以,不如將這世間最為美好的事,留到最為美好的時刻,也就是,小別勝新婚之時。”
“後來呢,我萬幸修成了眾生願,而他卻徹底迷失在了幽壤孽土。所有人,包括天庭仙官都說他已死的屍骨無存,魂飛魄散,但我卻不那麽覺得。九幽塔固然是仙官們不負責任的設計,終歸也是仙人的手筆,死路盡頭有一線的生機,而我相信,自己看中的男人,不會窩囊沒用到連那一線生機都抓不住。所以,終有一日我會去幽壤孽土尋他,用自己最美好的姿態將他震驚得說不出話,再把他抱回人間,然後將我這兩百多年修行的房中術都用在他身上……嗯,我的確是這麽想的。而先帝死後,我再見到楊施君時,一眼就看出她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
“可惜先帝修的只是尋常帝王功法,也就是仙官們當初特意設計給皇室修行的平庸之法,確保皇帝能活得健健康康,卻注定不能活得太久,更沒有死而複生之能。以此來維系皇權穩定。所以,楊施君的美夢是一定不會成真的。”
王洛沉默許久後,問道:“既然你和她如此感同身受,就該知道這種扮演亡人的把戲,純粹是在激怒她。”
南盈盈再次搖頭:“不不不,上使大人你真的錯了,激怒?前幾年或許會吧,但現在已經過去幾十年了,這個階段,思念之情早就病入膏肓,楊施君會像癮君子一樣渴求有關先帝的一切,哪怕是虛假的也無所謂。當她看到一個相貌氣質和先帝極度相似之人時,無論理性如何警示,她都會難以抑製地想和你說說話……唉,那段時期著實難熬。好在我是熬過來了,且僥幸沒有在那期間鑄成大錯。但楊施君就不同了,她過去的壓抑只會比我更狠,所以,上使大人,你隻管放心大膽地去飾演先帝,無論你說什麽,做什麽,只要不過於脫離先帝的框架,她都不會第一時間跳出來否認。因為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迷夢中!”
說到這個地步,就連王洛都不由意動了。
雖然乍聽上去異想天開,但被南盈盈這麽步步分析下來,卻又絲絲入扣,合情合理。所以,也的確也沒有什麽反對的理由了。
畢竟退一萬步講如今大局終歸是徹底倒向了自己一方,以南方四郡為首,各地豪強一旦決定推翻太后一黨,那麽輿論宣傳就單純是比拚音量的遊戲了。說白了,哪怕讓黎奉仙這種人自稱先帝,恐怕南盈盈也有辦法讓南方四郡的人信以為真。
所以,就算飾演先帝一事被戳穿,也無傷大雅。反而若是真能按照南盈盈的預期般發展……
而就在王洛在心中做最後的權衡時,忽然聽到帳外傳來一陣輕笑。
“上使大人,你就答應了吧,不然南家丫頭是絕不可能善罷甘休的,她頭腦一向不聰明,所以偶有好的點子,哪怕並不那麽好,也一定會說服別人聽從到底。”
與此同時,帳內的南盈盈不由露出驚詫萬分,繼而無可奈何的表情。
“於老頭!你不在家裡看星星怎麽跑這裡來了?!”
“哈哈,正是星辰天命指引我來啊。”
笑聲中,帳外的人終於掀開門簾踱步入內。
那是個鶴發童顏的老者,一身寬大的藍白道袍,讓王洛仿佛看到了舊仙歷時代的同道中人。而那老者身上輕描淡寫間流淌出的真元波動,則赫然是大乘級別。
並不算是特別根基穩固的大乘,顯然得道途中多有捷徑。但捷徑成就的大乘終歸也是大乘,而既然是大乘,老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於宮,新恆大勝觀觀主,修行至今五百余載,資歷僅次於楊昭,而民間影響力卻是五位大乘之首。
不同於其余幾位隻關注自家修行的同道,於宮的大勝觀幾乎是新恆的宗教之首,信徒遍布十八郡。
所以,當這位大乘也站到王洛一邊時,新恆的局面,便徹底失去了任何懸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