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真人的話語讓陸乾心中一震,腦海中各種想法飛快閃過,面上自是不露聲色。他躬身一禮:“真人不知,青州的雲山派早已滅亡了。”
那金丹有些驚訝,他愣了一下,這才歎了口氣:“沒想到只是睡幾覺的功夫,就已滄海桑田。可惜了,還想著再入青州時過去討杯酒喝呢。”
陸乾下了決定,竭力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聲音:“前輩,不敢欺瞞,冶陽真人正是我派祖師。我派就是自青州滅亡後,才遷來滄州的。”
其實就憑這金丹一句話,斷定是友非敵依然太過武斷。但是這麽多年下來,雲山派的來歷整個重明乃至周圍郡府都很清楚,只要稍一問詢便能得知,瞞是瞞不住的。
只能挑明了說,就算有個萬一,好歹也能有個準備。
就聽那金丹啊呀一聲,疑惑道:“那麽你是?”
“在下陸乾,正是雲山派第四代掌門。還未請教前輩尊號?”
“叫我戲蟾道人就行。”戲蟾道人肩上,巴掌大小的金蟾配合地發出了一聲咕呱,“都已經傳到第四代了?那冶陽真人是什麽時候身故的?”
陸乾沉聲道:“祖師在我派創立之後三十載,就意外隕落了。”
戲蟾道人算了算,恍然道:“難怪難怪,我說一百五十年前那場大戰,青州群雄之中怎麽未曾見到你家祖師。當時我還想著,若是撞見他,那還是躲遠點比較好,他那一手鏡花水月的秘術委實難解。”
他這話裡信息量太多,陸乾心神電轉,已捋了一遍。
一是這位戲蟾道人並不知道祖師已經隕落,他和祖師最後一次見面,或者說最後一次交流的時間還在兩百七十多年以前。
二是一百五十年前,曾有一次大戰。有可能是青州和滄州之間的戰爭,雙方群雄盡出,金丹之間激鬥甚烈。
三是他了解祖師的神通秘法,但談起可能會與祖師對戰反目,他的反應不是惋惜和為難,說明兩人的交情也並沒有多麽深。
總而言之,這位戲蟾道人是與祖師同一時期的人物,雖然頂著一張青年的面容,但恐怕已有四五百歲。他與祖師應當是略有一些交情,比點頭之交稍高一些。
想到這裡,就見戲蟾道人又是向後一躺,恢復了懶散的模樣。
“冶陽真人自己福祚淡薄,隕落這麽早,後輩倒是挺有出息。照你所說,雲山派在青州被滅,隨後遷來滄州,如今重新晉位金丹宗門,真是十分不易。對了,你們是什麽時候遷來的?”
陸乾不敢怠慢:“正是十年之前。”
戲蟾道人猛地坐起身來,瞪大了眼睛:“十年?你是說,你們雲山派十年前被滅,現在又重新崛起,晉位金丹了?!”
陸乾點點頭。戲蟾道人肩上的金蟾呱的一聲,跳到他的頭頂,一雙鮮紅的眼中豎著一道漆黑的瞳孔,似乎很有興趣地打量著陸乾。
不等他發問,陸乾乾脆繼續說:“我派與明玉劍派、荒艮門結盟,滅亡了玄光派,擊敗了離元宗,如今跨居兩郡,今日特來報備登記。”
戲蟾道人來了興趣:“乖乖,玄光派亡了?他家可佔著重明六百年啊。十年,怎麽做到的?這種故事也就話本裡有啊!”
於是陸乾挑些能講的重點說了一遍,戲蟾道人聽得直點頭。到了現在,他也發現陸乾和顧霓裳之間,主事之人是陸乾這位掌門,而非顧霓裳這個金丹。
聽完,戲蟾道人又重新在躺椅上搖搖擺擺,笑道:“我睡了一百多年,沒想到剛醒來就聽見這麽有意思的事。陸乾,你真是個人才,你家祖師泉下有知,必然是十分欣慰。”
“伱要不考慮一下,帶著雲山派,做我靈獸宗的下屬宗門吧。”
陸乾一驚,戲蟾道人又說:“滄州北境可算不上安全,尤其是你們那西北混亂之地。雖然現在已止戈停戰,但數百年後再起紛爭也是正常之事。”
“做我靈獸宗的下屬宗門,安全就有了保障。我與你家祖師有點交情,自然會照拂你的。”
戲蟾道人果然是靈獸宗的金丹麽?而且聽他的口氣,他在靈獸宗內地位絕對不低。
靈獸宗,雖然一直以來都是聽說,此宗修士不重法寶,而是人人豢養靈獸,靈獸的修為往往比主人還高。對戰之中以二敵一,無往不利。
但是實際上陸乾並沒有見識過靈獸宗修士出手,他與靈獸宗最深入的接觸,就是禦風獸的租賃。
從空鰩到小型禦風獸,從運貨到運人,靈獸宗的運輸業務遍及附近數州,運輸路線完備複雜,每天的業務流水都是天文數字。
或許其他人對此不太敏感,但是陸乾對這種壟斷型的運輸企業有多賺錢有著深刻的認識。
看來不管是打架還是賺錢,這個元嬰宗門都是一把好手。
但是不論如何,陸乾都不打算放棄雲山派的獨立地位。
他婉言謝絕了戲蟾道人的建議,好在這位真人也沒什麽慍色,而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你小子既然有這樣的手段,必然也是個有雄心的。不願意就不願意吧,等真的混不下去,再來找我便是。”
“只是你要找個好時機。我這回醒來主要是枕頭實在不舒服,等我找到個舒服的,又要回去睡回籠覺了。也許下一次咱們就百年之後再見吧。”
陸乾眼角抽了抽,還是大著膽子問道:“前輩說滄州北地並不安全,不知.”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只是你們不是本地土人,也剛剛晉級不知道。”戲蟾道人又打起哈欠來,眼淚都流出來了,“這北境之地,歷來是青州和我滄州衝突之所。”
“一百五十年前,一場大戰打得天昏地暗,地形大變。喏,你們重明郡邊上那個死寂荒漠,就是那時打出來的。”
“那一場仗真是慘,嘖嘖,你們西北十郡十二位金丹死了九個,殘了一個。現在這些新生代,我基本都不認識了。”
原來如此!陸乾心中大驚,怪不得十郡金丹基本都是金丹中期,原來在一百五十年前,已經換了一輪!
不知活下來的兩位,還有殘廢的一位分別是誰?
戲蟾道人砸砸嘴:“想起來還覺得心驚,不行了,我趕緊回去睡一覺壓壓驚。”
他哈欠連天地站起身來,頭頂金蟾一步三晃向內間走去。
“陸乾,你也不用太擔心。青州比我們更慘,這一百五十年也沒緩過來,還要打也得再過幾百年了。”
“我先回了,有事來靈獸宗找我。”
還沒等陸乾客氣恭送,這位真人便已消失無蹤。結果兩人閑聊了這麽久,正經的登記還沒做呢!
邊上幾位修士連忙跑了過來,滿臉苦笑地幫陸乾做了登記。看來他們也知道戲蟾道人的作風,早已有準備了。
登記完畢,雲山派的基本信息就會被通報給四門,同時也會以公告的形式在坊市之中宣傳,雲山派的名聲從此將突破周圍郡府,廣泛傳播到滄州甚至滄州以外的世界。
之後陸乾還帶著顧霓裳在塔中轉了一轉。
這才知道,這座梅花坊市,竟然建在四級高階靈脈之上,理論上已經可以支持元嬰靈君突破到元神境界。
只是大部分靈氣都被鎖在塔中,只有少部分放出塔外,所以在外界感受不太清楚。
這二十五層高塔中除了四門的辦事處,還有不少對外租售的房舍,都是價格不菲,只有金丹及以上才能受用了。
一邊向外走著,一邊梳理今日所知的情報,越發覺得這一趟來得大有收獲。
原來青州和滄州有很大的宿怨,但是這些年止戈承平,兩邊商貿也好,修士來往也好,完全都不受影響,因此半點也看不出來。
這對雲山派來說,既是壓力,也是動力。自當以未來有可能再起的戰端為警醒,夕惕若厲,奮勇前行。
都快要走出坊市了,陸乾這才發覺,身邊的顧霓裳怎麽一直沉默,未發一言。
迎著陸乾疑惑的眼神,顧霓裳沉聲說:“那個戲蟾道人,很危險。”
頓了頓,她不甘地說:“單單他那隻蛤蟆,我都沒有取勝的把握。”
陸乾頓時大驚,顧霓裳的戰力和個性,他比誰都清楚。能讓霓裳仙子說出這麽一句話來,這位戲蟾道人真是非同小可!
“不必妄自菲薄,你才修行幾十年。剛剛你也聽見了,戲蟾道人和我祖師同輩,估摸著得有四五百歲了,能有這樣的修為也不稀奇。”
雖然這麽說著,但陸乾心中還是決定不能放過機會,看來今後要多和戲蟾道人攀攀交情才是。
只是希望自己拜見之時,他不要剛好在睡覺。
四月下旬,這場大戰後最後一項工作終於完成,那便是戰利品的梳理分類、歸入庫藏。
這真不是一件輕松的活,除了玄光派六百年庫藏中的三分之一,還有身亡在靈沙城幾百位修士身上的戰利品。
梳理收獲的過程是累並快樂著,盤點完所有戰利,也是豐厚得讓人震驚。
法器靈器法寶、丹藥符籙、功法秘籍、百藝典籍、靈石靈晶、各色材料.林林總總,浩如煙海,所以花費了整整三個月時間來整理,並分門別類地放入雲山派庫藏之中。
所有東西加起來,若是折算為靈石,總價值在靈石千萬以上。
這還是玄光派幾次大戰損耗嚴重的結果。
雲山派的腰包本來就十分豐厚,這下只能用腰包爆炸來形容了。再加上今後一段時間的和平時光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原本還想著大戰之後先研究傀儡技術,爭取早日能挖出靈沙城下的靈石礦脈。現在看來,那不用神識操控的傀儡研究還能再推遲一些。
還是先繼續提升整體煉器水平吧。
但是換一個角度說,以陸乾現在的眼界,這些財富總量雖大,可其中真正的精品珍寶,其實不多。
先後經過了數場大戰,玄光派也好、馮風真人也好,珍藏的那些殺手鐧、那些底蘊早已花得七七八八了。
馮風真人身上,最有價值的當屬他的兩件法寶。一件是堪稱頂級法寶的百吉慧靈如意,祛毒辟邪,鎮壓己身,抵擋攻擊無往不利。
還有一件則是他珍愛的琉璃青鴻鏡,作為一件防禦法寶也有很強的威能。
只是法寶再好,那也需要金丹之後,重新祭煉才能使用,眼下卻是早得很。
從這個角度說,現在還不如尉遲暉身上繳獲的秘寶遁甲神令,還有頂級靈器麒麟踏月印來的有用。
此外就是玄光派的各類秘傳功法,在幾位長老共同參詳篩選之後,撿出頂級的歸類到《雲山七品洞玄真經》之中。
玄光派傳承的都是迭代升級到現在的功法,有一些勝過霽川玄君庫藏的,這下剛好替換更新。
經過整理,現在的《雲山七品洞玄真經》,七品功法(築基級)有二十余種,六品功法(金丹級)二十種,五品功法(元嬰級)十三種,四品功法(元神級)五種,三品功法(煉虛級)不包括《太上元靈鎮海玄功》在內還有兩種。
這些功法都是按照靈根屬性挑選出來的,是目前適用每類靈根中最好的。這也是雲山派的根本傳承,是雲山弟子快人一步,強人一層的基本保證。
而靈蔭真人身上之寶反而比馮風真人更加多些。
這一方面是因為他是散修,全副身家都帶在身上。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裡頭有些珍稀之物,本來就是馮風真人付給他的,招攬報酬。
他身上幾件攻擊防禦的法寶品質一般,功法也算不得珍奇,但卻有幾樣東西引人注意。
一是幾冊靈藥、靈植培育的心得。這可都是當今時代的心血之作,很好彌補了玄君藏書中一些過時的手法和靈藥種類變更造成的漏洞。
二是一大批珍奇的靈藥、靈植幼苗和種子,這都是市場上難以見到的珍品,特別是有好些可以應用於《清淨琉璃體》的修煉!
只不過這些靈藥培植艱難,耗時極長。就算都培育出來,再尋購補充一些,琉璃體的藥方也有幾味主藥缺失,確實世上難尋,所以玉虎真人要入絕地。
不論如何,這都是難得之物,崔山雁見到這些一定高興壞了。
第三是一個被重重封禁的玉瓶,單單瓶身就光芒四射,還有一重重精密的符籙封印。
晃了晃叮叮作響,裡面是幾枚丹丸。
可想而知,這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丹藥。但靈蔭真人自己知道,陸乾可不知道裡面是什麽。也只有拜托顧霓裳來測驗一番。
說到丹丸,方悔研製出的乾靈丸陸乾也一直在服用。這麽小半年下來,神魂上那一處淤塞擁堵,黏連重疊之處已經小了一大圈。
陸乾幾乎每天都能體會到神識的增長,這種感覺真是讓人欣喜激動。
但在服藥之時,也難免每天都在為方悔扼腕歎息。
除了乾靈丸的丹方,方悔還將自己畢生研究心血也留給了陸乾。
厚厚一本《神魂探真》。
陸乾知道方悔的心意,便將此書複製一份,連同他的遺骸交托給顧霓裳,希望丹霞派不要再追究一個亡者,允許他葬在流霞山脈,魂歸丹霞。
日子過得飛快,很快九月已至,正是離別之時。
(特別說明一下,馮風真人的“馮風”,出自《赤壁賦》“浩浩乎如馮虛禦風”,音“ping”,而不是“feng”。你讀對了麽?)
(從出場到身亡,這樣一位重明霸主,如果一直被叫錯名字也太可憐了。故而列在正文之中,為他默哀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