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是何時出現在身後的?
鍾離錦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覺察到。
不過現在思考這些似乎也沒用了。
山鬼已經被時清殺掉了。
少女離他很近,近到鍾離錦覺得她身上的氣息強勢又可怕,仿佛一頭蠻橫不講道理的野獸,硬生生闖進自己此前好不容易穩固的道心裡,將其再次攪亂。
一陣風過,周圍又歸於平靜。
夜色雲霧彌漫,風裡夾雜難聞的腥氣,但時清站在旁邊的話,那味道就變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身上清新的香氣。
帶著舒適,與安全的感覺。
“還好嗎?”時清收了劍,看向鍾離錦,平靜問。
“……還好。”話雖如此,少年卻隻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敲擊之後,也如野獸一樣蠻橫地衝撞起胸腔來,甚至撞得還有些生疼。
“嗯,”時清轉過身,朝仙船走去:“那便好。”
鍾離錦跟在她身後,少女走路時脊骨也十分挺直,昂首闊步,像是凡間那些護衛家國的士兵。
有任何風吹草動的危險,她似乎都能第一時間覺察到,然後立刻趕過來。
山鬼最擅長隱匿,一般人難以發現,除非是神識感應,有什麽東西闖入神識領地,主人才會瞬間發覺。
時清距離自己有一段距離,夜色又黑,單憑肉眼是無法看見一隻山鬼偷偷跟在自己身後的。
鍾離錦忍不住問:“你不會,一直都將神識擴散著吧?”
時清點頭:“嗯。”
確實如此。
“這樣很費精力。”鍾離錦微微蹙眉。
時清道:“但方便。”
方便覺察一切隱匿的危險,方便保護他人,也方便巡夜守夜。
少年忽然意識到什麽,“所以我剛到三清山那陣,夜晚去巨蟒峰的時候,你也是一直用神識在巡夜?”
“嗯。”
“……”
鍾離錦終於明白,為什麽時清能夠在他剛到巨蟒峰沒多久後就直接趕來了。
回到仙船,駱枕月肌膚上的紫色已經快彌漫到腳踝,若是將全身都覆蓋滿,她必死無疑。
“鍾離師弟!”看見鍾離錦回來,滄瑩眼眸一亮,上前問:“你尋到可以用的解藥了嗎?”
“尋到了。”鍾離錦對少女笑了笑,眉目溫和,笑容溫潤,他從懷中取出一張黃符,慢慢打開,裡面一根彩色的羽毛靜靜躺著。
滄瑩怔住:“這是——”
“黃泉天鳥。”鍾離錦道:“黃泉谷最美麗的毒物。”
許弟子反應過來:“是全身羽毛都帶有毒性,相傳為靈魂引渡者的那種天鳥?”
“是,天鳥是硫蜈的天敵,它們以硫蜈為食,自然不懼硫蜈之毒。”
滄瑩懂了:“不懼此毒,說明是身體內有化解硫蜈毒性的東西存在。”
恰好羽毛也帶毒,便是以毒攻毒最好的法子。
鍾離錦將羽毛放置在駱枕月眉心。
羽毛接觸肌膚,其毒性立刻通過皮膚上的毛孔滲透進體內,很快,駱枕月臉上的紫色開始扁變淡,從頭到腳,逐漸恢復正常的肉色。
老人提醒:【這天鳥之羽不能接觸皮膚太長時間,就算是解毒,也得在這女娃肌膚基本恢復正常顏色之後立刻拿下來,否則又會中天鳥之毒。】
鍾離錦應道:【明白了,謝謝前輩。】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駱枕月身上的紫色全部褪去了。
少年隔著一層黃符將它取下來,重新包裹好,放入袖裡乾坤中。
滄瑩再度用靈力進入駱枕月的身體,確認體內毒性已經被天鳥羽毛綜合掉之後,這才松了口氣。
“危機解除,”她疲憊地擺手,“都回去歇著吧。”
總算是解決了一件事情。
許弟子道:“好,滄師姐也快些休息吧。”
多了駱枕月佔據一個房間,仙船只剩下三間房,沉湘見此立刻道:“滄師姐睡我那兒吧!”
滄瑩有些意外這小丫頭居然會這麽大方,“那你呢?”
沉湘笑道:“我?我就跟師姐一起守夜啊。”
滄瑩:“……真的?你真能守夜而不是睡覺?”
不怪她懷疑,以往哪次夜裡沉湘沒有呼呼大睡的?
就連禿石嶺那晚,她跟許弟子都要被柳希桐給弄死了,這丫頭還睡的十分香甜。
“師姐不信我!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時湘了,現在要叫我鈕鈷祿·湘!”沉湘嬌哼一聲,一襲紅衣在夜裡頗有些風情萬種的味道,明明長了張乖巧可愛的臉,結果卻總能做出一些勾人魂的神態和媚色,著實讓人有種詭異的割裂卻又十分契合的矛盾感。
滄瑩:“……扭軲轆?扭什麽軲轆?車軲轆嗎?”
沉湘:“反正今晚滄師姐睡我屋!!”
滄瑩:“……”
行吧。
可能這丫頭只是為了讓自己好好休息,才這般說。
少女輕聲歎口氣,露出一抹略微慈祥又無奈的表情,看向沉湘。
——不能辜負小師妹的一片好意呀。
“那我今晚睡你屋,你後半夜困了不許反悔。”滄瑩道。
沉湘點頭:“那是自然!滄師姐晚安,我跟時清師姐守夜去啦!”
她說完歡喜挽住時清的胳膊,將少女往甲板上帶。
滄瑩最後看向旁邊鍾離錦,“今晚辛苦鍾離師弟了,晚安。”
“晚安,”少年微笑道:“祝您好夢。”
*
【你真要讓駱枕月那小賤人醒來嗎宿主?!她會給男主下蠱!!】系統見駱枕月的毒被解除,又開始發瘋了。
沉湘笑眯眯地挽著時清在甲板上盤腿坐下,聽見系統的話,她面不改色,臉上依舊帶著天真可愛的笑容,然而再睜開眼時,那黑瞳間的色彩卻是一片冰冷漠然,甚至有些許嘲弄:【下蠱就下蠱,左右不過是最簡單的情蠱,就算男主中蠱,憑他的男主光環和自身堅定的意志力,總能扛過去,而且——】
少女微微眯眼:【你不是總討厭劇情脫離掌控,不按照原本的走向發展嗎?這裡駱枕月給男主下蠱,本就是劇情之一,你又幹嘛這般著急?還是說,你其實並不在意劇情如何發展,你只在意劇情的脈絡是否對你有益,或者——是否符合你的心意?】
沉湘的話令系統啞口無言,它滿腔怒火無法發泄,還有被完全戳中心事的惱怒與憤恨之色。
【宿主……】它最後咬牙切齒地說:【你會後悔的。】
【哦。】沉湘滿不在乎,【那就讓我後悔再說吧。】
現在跟時清坐在一起,她完全不想再聽系統那絮絮叨叨沒有什麽營養的話。
身旁少女淡淡的清香,如最上等的鎮定劑,輕而易舉地撫平她內心的洶湧和瘋狂。
沉湘看著時清側顏。
一起守夜,換做以前,時清絕對不答應。
但或許這兩天自己表現的確實比較成熟,今晚又主動將床位讓給滄瑩,她對自己稍微放心了一些,所以同意一起守夜,沒有再將她放在需要保護的弱勢群體地位上。
沉湘很滿意這一點。
這意味著時清認可她作為劍修的一些作用。
身旁少女閉目打坐,神識擴散周圍,聆聽風吹草動。
沉湘又悄悄離她近了一些,歪頭,靠著她的肩膀,抬眸向上望去。
黃泉谷上空雲霧彌漫,深深的溝壑本就距離天空很遠,又有遮天蔽日的煙雲,自然什麽都瞧不見。
可至少這一刻。
沉湘是滿足的。
她會更加努力,做一個,可以幫得上時清的好師妹。
*
鍾離錦的房間在另一側,少年站在仙船走廊裡,暫未回去。
他的目光透過長廊落在甲板上那兩個少女身上。
時清在打坐,沉湘的頭靠著她的肩膀,一副親昵姿態。
雖然師姐師妹之間如此互動,倒也常見,可自從在靈神山見識過靈霞派弟子的奔放做派後,鍾離錦連姐妹之間的舉動也都產生了一些微妙的既視感。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少年眉頭微蹙。
只是師妹對師姐的依賴罷了。
鍾離錦心裡這麽說。
然而——
即便如此,他卻依舊莫名覺得甲板上這一幕刺眼的有些詭異。
而那詭異感,在沉湘偷偷親了一下時清臉頰之後,達到了頂峰。
“啾咪!”
沉湘笑道:“師姐你雖然常年練劍,不懼風霜烈日,可你的皮膚怎麽還是這麽好啊?”
她裝作羨慕的樣子,伸手戳了戳時清的臉,“親上去軟軟的,戳兩下也QQ彈彈。”
時清睜開眼,轉過頭,盯著沉湘,問:“Q彈,何意?”
沉湘道:“就是在軟的基礎上,被觸碰之後,還會像果凍一樣回彈。”
時清:“果凍?何物?”
沉湘:“……”
沉湘:“以後有機會做給你吃。”
“不必,”時清說,“毋須,費力。”
“可是很好吃,又很甜!”沉湘眨眨眼,引誘道:“師姐不想嘗嘗嗎?”
“不想。”她淡淡回應。
沉湘忽然失落垂眸:“好歹也是師妹的一點兒心意呢,師姐真的在意我嗎?連我親手做的東西都不願意品嘗一點兒,可是厭了我?”
她對茶藝已經信手拈來。
時清:“……多慮。”
“那以後我做了果凍,你一定要嘗點!”
時清:“……”
時清:“好。”
*
鍾離錦回房時關門的動作略微粗暴。
或許少年自己都沒意識到。
還是隔壁屋子聽見門板聲響的許弟子疑惑問:“師弟,怎麽了?”
隔著一道木板牆,鍾離錦回過神來,趕緊道歉:“沒有,只是剛才風大了些,沒來得及關門,被風吹上了,嚇到師兄,真是抱歉。”
“風?好吧,師弟沒事就好。”許弟子相信少年的話,沒有在追問什麽。
夜晚靜悄悄,只有一些夜間生物與風吹發出些許輕微的音量。
床榻上的白衣少年脫了衣物,那件跪地弄髒的白衫被他用符咒一把火燒了。
現在身上還留一件雪白的裡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軀體之上。
鍾離錦散了發,烏黑濃密的發絲垂落,柔順光滑。
那張本就俊美白皙,精致昳麗的臉藏在昏暗跳動的燭火間,竟是更加好看動人。
今晚本該繼續煉丹,但少年幾次都無法集中注意力,因為他發現自己腦海裡始終會浮現出甲板上的沉湘親吻時清側臉的那一幕。
這般走神,是注定煉不出什麽好丹的。
【小輩這是怎麽了?有些心不在焉的。】
鍾離錦將爐中天火回收,索性今晚放棄煉丹,道:【沒什麽,只是感慨自己的道心還不夠堅定。】
【是因為時清那女娃嗎?】
【……】
【前輩,】鍾離錦眉宇無奈,有些苦笑之色道:【晚輩原以為今晚無視掉有關於時清的幻覺,是成功穩固了道心,假以時日絕對能重回正規,不再被凡情所困擾。但直到返回仙船,被時清從山鬼利爪下救了的那一刻,晚輩才發現,或許無視掉時清的幻覺,並非是因為堅固了道心。】
——而是他清楚知道那幻象並非真正的時清。
一旦真正的,真實的少女,陡然出現在他眼前。
那麽就連清淨咒的長篇文段,到最後隻也成了一篇篇沒用的空白。
鍾離錦知道自己對時清心動,他不會像十四歲的自己那樣嘴硬不承認,他在想辦法解決這種影響自己修道的情緒,可惜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任何有用的辦法,甚至,他隱約能感覺到,這種情緒在加重。
否則不會連小師姐與時清的親密,都讓他感到如此煩躁。
*
第二日天還沒亮,滄瑩就醒了。
昨晚睡得晚,而且睡的不太安穩,所以只能早早起來。
她打開旁邊房間的門,進去看了眼駱枕月的情況。
這少女呼吸平穩,也沒有什麽外傷,在門板發出聲響之後,甚至睫毛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
入眼就是滄瑩的臉,駱枕月一怔,隨後立刻起身警惕道:“你這賤人對我做了什麽?!”
滄瑩:“……”
她像看傻逼一樣看著駱枕月:“你就是這麽對你的救命恩人?哦,對,我忘了,你這家夥最擅長恩將仇報。”
駱枕月被她一頓嘲諷氣的臉色漲紅:“你說什麽?!”
滄瑩冷笑:“我說的不對嗎?昨天時清從三途川裡撈你,得不到一句謝謝不說,還要被你辱罵,昨晚我們又幫你解了硫蜈的毒,結果今天一早你就罵我賤人,農夫與蛇你真是表演的淋漓盡致,佩服佩服啊。”
來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