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殘霞黯淡,還未煞黑之際,將大兄和狗娃送出山門,那一籃子枇杷讓他們提回家去吃。
徐源長一步一步沿著簡陋山道往下走,腦子裡盤旋著大兄教狗娃小口品酒,提及的“感情”二字。
他是突然從中有所觸動,人與人之間交往的是感情,喝酒喝的也是感情。
那麽道法、道術呢?
是否傾注不同的感情,將有不同的修行領悟?
若有所思回到半山院子,看到神出鬼沒的俞風舞正與柳纖風商議臨時住處的要求。
也不知俞風舞什麽時候來的,雙手比劃著說話。
“……不要像左邊這座樹屋四四方方,看著刻板無趣,你幫我做成鳥巢狀,懸掛在山壁上,門窗要精巧,融為一體,周圍再種滿花花草草,風兒一吹,‘花香芬芳入夢來,草木青翠鳥鳴聲’,想想都美不勝收。”
柳纖風聽得描述也頗為心動,她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遲疑道:“肯定能打造出來,不過要花好些天時間,造型比較獨特複雜,慢工出細活,催生樹木過程不能太快了。要不俞姐姐你先在老施的空樹屋將就住幾天?”
徐源長聽得詫異不已,這才多少時間,又混成姐妹了?
對於小樹魅結交姐妹的本事,他是望塵莫及。
俞風舞撇嘴嫌棄道:“我才不住老施住過的樹屋,我寧願住草垛上,或者隨便找顆樹梢歇著,你盡管慢一點打造,不趕時間,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她平素過得隨意粗糙,真要是講究起來,精益求精地講究。
兩個女人飛起空中,你一言我一語商量著鳥巢樹屋的選址、形狀和大小、朝向等細節問題,不厭其煩,無視了某個道士的存在。
徐源長不能理解她們吹毛求疵的瞎講究為哪般?
更不可能有這方面的共同語言。
他站定碎石場坪,對著夜色降臨如剪影的山梁修煉“掐山神覺”,慢慢地沉浸山意之中,身上浮現神秘的山痕雲紋。
光彩隱現閃爍不定,與山頭遙相呼應。
俞風舞稍有些詫異瞥一眼遠處練功的道士,“不動如山”,道士好悟性。
等到今後領悟加深,這門神道秘法將能發揮出不一樣威力。
隨後一段時日,徐源長每天按部就班修煉、畫符、看書,一天做兩頓飯食,一應采買米面肉鹽等,皆由跑來跑去的狗娃負責,狗娃將購買的物質放在山門內即可,不用費勁送到半山院子。
徐源長將小片菜地重新開墾出來,灑下種子。
瓜果蔬菜,應有盡有。
閑暇之余,他拿出棋盤對著棋譜琢磨九宮棋的奧秘,在左近布置九宮陣推演變化。
用手頭的材料製作九宮陣器,任何事情都有一個熟能生巧的過程。
浪費得多了,技藝自然而然隨著浪費提升上去。
承認自己在某個方面笨,並不丟人。
偶爾給郡城的何述堂、燕玉寒、趙均傳訊,請他們前來吃酒,“順便”幫他帶一些需要補充的材料,兄弟就是拿來使喚的嘛。
目前的清平郡福祿巷捉妖人據地,那塊懸掛不到半年的“川流坊”匾額,隨著薑湯湯沒到場的離任,早已被取下來當劈柴燒掉。
將以前折成兩半藏起來的“黑記客棧”牌子,拿出來修複,重新掛在那裡,
齊行善臨時負責黑記客棧的一應事務。
趙均苦兮兮做著記帳管帳的差事,酒也喝得不香了。
有些事情沾上手便甩不脫,他很懷念當初黑掌櫃親歷親為比男子有擔當的好處。
炎炎盛夏,樹亭下遮出一方清涼。
徐源長與穿著明黃流仙裙的俞風舞棋盤對弈,激烈爭殺得額頭見汗。
“俞督衛,你這手棋下得有點怪,坎位不能離宮。”
“我一向都是這樣下,算路無定式,棋勢無常形,也沒見誰說我壞棋規,你會不會下九宮棋?破事兒真多。”
“……行,是我的錯,那我也橫著走一手,吃你一子。”
“這樣就對了,打破那些後來的條條框框。”
俞風舞棋風凶悍野蠻,算路竟然深遠,從頭糾纏一直殺到結尾,棋盤上爭鬥慘烈,殺得天昏地暗,拚得很難看。
下到後面徐源長備受煎熬,出了幾身冷汗。
他不想和天天閑逛從不練劍的女子劍修下這種沒有規矩的野棋。
奈何俞風舞隔三差五找他下棋,說是為了磨礪心鏡。
他覺著再這樣下去,心鏡要磨得千瘡百孔。
一盤棋下完,勝負已經不重要,過程倍受折磨,徐源長連棋盤都不要了,起身便往外走。
俞風舞捂嘴“嬌笑”,道:“下輸了,心浮氣躁可要不得,徐源長,虧你自詡為道家修士,伱的無為心性,隨遇而安哪裡去了?”
她修的是劍心極道,不受規矩束縛。
下棋如鬥劍,勢大力沉,羚羊掛角,變化多端又天馬行空。
梅長老受邀和她下過一盤,胡須掐斷多根,再也不提半句下棋交流的話語。
都不在一個棋盤上,下個鬼哦。
柳纖風自從花費幾天時間構建出一座獨特的鳥巢樹屋,心有所感,閉關不出已有月余,那條不喜酷暑的寒意蟲,除了每天要替公子打掃院子,更是鮮少出窩。
徐源長走出樹亭,烈日傾灑身上,山風吹來,已將心緒平複。
他突然明白,為何與俞風舞下棋難受,是因為受到了對方身上某種無形氣場影響,應該是與“劍”有關的東西。
轉身抱拳:“多謝賜教,下回咱們再下棋。”
“孺子可教也,瞧在你讓我連贏五盤棋,本姑娘心情高興的份上,今日便指點你一招飛刀技。”
俞風舞起身走出亭子,隨手摘下一片樹葉,用右手食中二指夾著樹葉往外一彈。
陽光下,綠色光芒一閃而去,旋轉著劃破空中,似慢實快。
每一次旋轉皆蘊含無以言表的玄奧,“噗”,十數丈外一顆小樹乾被洞穿,樹葉豎著插在離小樹五丈外的岩石上,顫顫巍巍,只剩小半在外。
山風吹過,露在外面的樹葉碎成粉屑漂落。
“天天看你練習飛刀技,看都看會了,你太注重虛虛實實變幻無常的技巧,‘繁複花哨有余,簡潔蓄勢不足’,失去了飛刀一往無前的殺意,和領先一步的詭變速度,殺力和速度都不佔,遇到真正的同階高手,就是花架子擺設。
“不管是用劍還是用刀,本質上都一樣,‘力貫一點,殺力倍增’。
“我剛才沒有動用法力和神識,憑的便是用手指發全身之力,形成重疊積累的‘勢’,使得脆弱樹葉能穿木釘石。”
俞風舞沒練習過飛刀,她是用自己的劍道,站在一定高度給予指點。
大道至簡,殊途同歸。
能領悟多少在個人,她是欣賞人才。
徐源長揉著額角眉頭緊皺著走了,連客氣感謝話也忘記說了。
眼前只有俞風舞剛才彈指飛葉玄奧一擊的軌跡,以及“力貫一點,殺力倍增”和“勢”的論述造成的震撼。
飛刀還能這樣用!
他的飛刀技是丁師傅傳授,屬於江湖武技路子。
通過自己不停琢磨體會,結合了劍法、拳技、法術和神識攝物技巧演變苦練而來,每一次的突破提升都令他歡欣鼓舞。
早就脫胎換骨成為他的獨門絕技。
而俞風舞展示給他的霸道、蓄勢的飛刀技,幫他打開了另外一扇窗戶。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