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王朝平潛山腳下,向來灑脫不羈的徐勝天席地而坐,舉起酒葫蘆,朝對面蹲坐樹墩上身高不足三尺的矮胖老頭示敬,仰頭酒水傾瀉而下,喝得酣暢淋漓。
抹一把下巴滴答酒水,徐勝天打了個酒嗝,道:“莫老爺子,只要您舍得香火、修為和享受了近千年的神位好處,剩下的解除命格束縛、削掉山神牌位等繁瑣雜事,交給我去辦理就是,都不算甚麽大事,不過您可得考慮周祥,下幽冥轉世輪回凶險得很,您若是有六階修為,魂力經得起消耗,把握尚還大兩分。”
三十年時光眨眼過去,徐勝天閉關積累足夠,吞服曾老幫他準備的三種丹藥,非常驚險闖過“心魔亂魂”關口,登樓晉級六重天,成為大寧王朝三名六階高手之一,天下皆知。
穩固修為一年後,他突然接到當年對他有恩的老山神傳訊,立刻趕過來,喝酒閑話述舊,聽得老山神的請求,徐勝天焉有不幫忙之理,只是要將醜話說在前頭。
至於因果影響之類,他不怕承受。
莫老山神放下酒壺,左手摩挲趕山杖油光可鑒把柄處,歎了長氣。
“神庭光耀不現,千方界王朝偽敕神袛,最高能達成五階頂峰,不可能跨過那道天塹門檻,除了日漸消磨意志和神軀,歸墟天地之外,永遠沒有出頭之日,老夫何不趁著還能動彈時候,借你的光賭一把長生大道?”
他自從聽說了徐勝天晉級六階,跨進頂尖高手行列,便一直在琢磨輪回轉世之事。
活得已經夠久,在巴掌大地盤上打轉,呼風喚雨近千年又如何?
看不到一絲前途,活路斷絕,他終於下定決心,要賭一個未來。
不自由,毋寧死乎!
徐勝天見老頭態度異常堅定,再次舉起酒葫蘆相敬。
以他現今的身份地位,在大寧王朝一言九鼎,幫老山神解除神位不過舉手之勞。
他平常嘻嘻哈哈沒有一個正形,但是關系到老山神生死的大事,必須考慮周全,不能簡單地任由老山神魂入幽冥,將命運交由天意決定。
那樣轉世輪回的希望太渺茫了。
喝完一頓酒,徐勝天告辭離去,返回等閑觀,去竹宗山潛修的孤竹峰拜訪。
千方界能與鬼界高手有聯系的修士,除了竹宗山再無他人。
而知道竹宗山有這份本事的,世上僅僅三兩人。
與還停滯在五重樓後期的竹宗山一番密談,徐勝天回去等了三個月,得到準信之後便開始實施計劃。
前後花去一年時日,完成所有繁瑣手續,幫莫洛老山神解除所有後顧之憂,將老山神的魂魄和一袋子六階材料送到常無晦手中,由常無晦去打點安排莫洛在輪回鬼界轉世。
他與竹宗山相交莫逆,算不上欠人情。
無事一身輕的徐勝天,飄然離開宗門,一路南下來到百林谷,故地重遊,也是給爹娘掃墓上香,看到邊上的雙林谷修建有庭院、涼亭和閣樓等,一名粉衣青裙女子在菜畦鋤草。
山花爛漫,桃李芬芳。
“堯鈴。”
“呃……堯鈴給老祖請安。”
青裙女子驚喜放下鋤頭,忙要下跪行大禮,被一股柔和力道托住。
徐勝天擺手道:“我最受不得這個,起來好生說話。”
打量一眼已經三重樓中期的徐堯鈴,時光易過,匆匆地八十多年未見,問道:“你師父將雙林谷交給你了?”
徐堯鈴跟隨老祖身後飛在百林谷上空,道:“藍監院沒讓我拜師,平日裡她和何長老指點我的修行,她說……太祖可能另有安排,藍監院早已經將雙林谷交我打理,她偶爾來一趟。”
她還記著太祖當初說的一個甲子內,只要她晉級三重樓,太祖將親自指點她幾招的承諾,只是她輕易見不到太祖本人。
“不拜師也好,你太祖要準備飛升,今後你的事情,我來安排吧。”
徐勝天俯瞰下方鬱鬱蔥蔥幾乎無處落腳的山谷,此地木氣生機之盛,大寧王朝幾乎沒有幾處地方,道:“這座百林谷,從等閑觀劃出來,由我代你太祖交到你手上,你自行打理,可以種植靈藥材,算是為徐家修士謀一處潛修福地。”
與枝葉搖晃粗壯如同大樹的妖植打過招呼。
與妖植講明,今後此地由徐堯鈴當家做主,好生守護,莫要懈怠雲雲。
百林谷荒廢了著實可惜,他絕不許此地旁落外姓之手。
徐堯鈴喜不自禁,謝過老祖之後,低聲問道:“老祖,我能否隨您……行走遊歷幾年?”
“這有何不可,你目前的修為正合適。”
徐勝天在百林谷上空緩緩盤旋,道:“玉如觀現今有多少徐家修士?”
“共有七名,晉級到三重樓的目前隻我一個,我可以招兩名徐家後輩優秀弟子,輪換到百林谷修行。”
“這座矮山下,藏有一眼靈泉,你開辟出來,作為家族細水長流的進項也行。”
徐勝天將位置指給徐堯鈴看,有三階妖植守護,沒有哪個蟊賊敢前來打主意,四重樓及以上的修士,要自重身份,不敢得罪他和三叔,做不出自取滅亡的蠢事。
帶著徐堯鈴去村西祖塋之地,燒香祭拜一番,沒有驚動村裡人。
徐勝天起身之後突然看向一座墳塋,普普通通,連石碑也沒有一座,墳頭雜草叢生,幾乎都要平掉,墓前方沒有紙錢和香火焚燒痕跡,不知多久沒有後人祭拜。
墳過百年自然平,那位族人墳墓時間很久遠了。
徐勝天透過墳頭泥土,打量著下方墓坑裡一團稀薄黑氣,嘴角出現一絲笑意。
石盤村祖宗有靈,墳塋之地蘊養出徐氏家神,目前還非常孱弱。
他是六重天修神者,有手段能夠滋養家神靈性。
“老祖,有什麽發現嗎?”
徐堯鈴所學與鬼神無涉,她沒有看出處於雛形的家神。
徐勝天傳音交代幾句,出了護族家神,是蔭福後裔的大好事,不宜讓外人知曉,與徐堯鈴約定半個月後出發,給時間讓徐堯鈴處理一些事情。
他悄無聲息前去查看過徐氏宗祠,稍作些許布置,給家神營造出吸收香火的安全所在,以及危險來臨時候的逃生通道。
待了半個月,等到徐堯鈴。
他沒有和其他的徐家後裔修士見面,帶著徐堯鈴前往等閑觀和都城轉悠一圈,見了好些老朋友,而後兩人一路西行,走走停停,順道去路過的王朝宗門拜訪朋友,歷時三個多月抵達西原。
他將徐堯鈴看作後裔中的領軍人才,薪火相傳的嫡系,把自己結交的勢力介紹給徐堯鈴。
朋友多了路好走,他不讚成一味的閉門苦修。
以他現在的修為地位,前往各王朝各宗門,皆受到最隆重接待。
路上的時候,接到二師弟的傳訊,說董行和雪粒遊歷海外歸來。
徐堯鈴跟著豪爽好酒相貌年輕的老祖,見識了太多大人物,在玉如觀時候,藍監院性子清冷,所處的湧泉峰一年到頭沒有客人叨擾,過得平平淡淡清清靜靜。 她性格原本大方活潑,被老祖帶動著漸漸又恢復過來。
“這就是捉妖山了,等會去辦理一塊捉妖山巡使牌子,今後在定洲各地走動方便。”
徐勝天隨口說道,伸手讓行禮恭迎的值守修士起身,他和三叔一樣沒有架子,不需要排場迎接他這個捉妖山師祖。
帶著好奇打量各處的徐堯鈴,飛落到清岩山半山腰石坪廣場。
一道銀色光華閃過,雪粒出現在附近。
“哇喲,恭喜大師兄,賀喜大師兄晉級六階之境,我今後再去望仙洲,一定要做一塊牌子掛胸口上,上面就寫‘徐勝天之兄弟’,哈哈哈,絕對可以橫著走了。”
胖乎乎的少年穿著那套騷包耀眼的銀色長袍,笑得齜牙咧嘴,說不出的囂張氣焰。
久別重逢,遊歷歸來,他太高興了。
董行跟著悄無聲息閃現廣場,微笑著一本正經抱拳行禮。
曾山郎和蒙一一從洞府出來,他們在師父的地盤上有自己的住處,見禮寒暄。
徐勝天掐了掐小胖子的耳朵,與各位還禮招呼,介紹身後的徐堯鈴。
很快,山主伍勝和吳轍等人趕到,又是一番客套熱鬧,捉妖山新晉一位六階高手,是舉山歡慶大事,徐勝天不在乎,他們可不能失了禮數。
清岩山西風台那一帶,薄霧彌漫,陣法憧憧,早已經劃為禁地。
徐源長隱居後山洞府,常年潛修參悟,進入深層次打坐,五年十年醒來一次,修真無歲月,是高層次修士對時光流逝的感慨。
他需要長久不受打擾的時間,進一步體悟靜氣無為和入微天地幻道。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八十年,體內法力已臻圓滿,再無寸進余地。
又花費三四十年祭煉揣摩他現有的幾件寶物,身上幻甲早已經提升到六階,無須動念便能自動進行防護,六道木法杖、幻璃鏡皆挖掘出新的妙用。
唯有天書銅碑除了用來砸打,即便在造化神台祭煉長達二十年,仍然是紋絲不動,不能將之縮小到巴掌大小,更不知有甚麽好的用途。
或許是時候未到吧。
徐源長倒是不做強求,他還有一件寶物幻玉骷髏,擁有兩百多年了,目前還是不能用。
走出洞府,收起護法化身,徐源長抬頭瞥一眼上空。
他有很強烈的感覺,只要他願意,隨時能夠招來天劫,力量強到一定地步,這方天地已經隱約排斥他。
他小心收斂著氣息,一步一步走到半山腰。
再看山上的風景,仿若隔著一個世界,有種不真切的恍惚。
很奇怪的感受,他心頭苦笑,下界已經不容他了。
他終於明白曾望樓迫不及待要渡劫飛升,因為等不了,力量到了臨界點。
“師父,您出關了。”
在房間寫字的董行,第一個發現師父出現在廣場上,他閃身出現,抱拳躬身行禮。
徐源長身上沒有任何波動氣息,連太陽照射的陰影都不存在,笑著虛扶,他收下的這個小徒弟,即便開竅後仍然修行不易,百多年過去,還沒有晉級到四階。
需要漫長的時日來磨礪,越往後越難突破。
“還有誰在西原?叫他們回來吧。”
“是,弟子這就傳訊。”
董行趕緊給所有外出的發出傳訊,雪粒早在五十年前,帶著花背和金蟾去了海外望仙洲,大師兄行蹤不定,這會還不知身處何方。
“師父,要給徐堯鈴傳訊嗎?她二十年前已經晉級四重樓。”
“哦,讓她過來,我好像還欠她一個承諾。”
徐源長一步一步往山下走,看似不快,數步之後到了山腳,他目前處於一種古怪的狀態,不便使用法力,但是身法天成,有點類似縮地成寸神通。
董行趕緊飛起來跟上。
徐源長走到一處叫“楓葉亭”的觀景台,稍等片刻,接到傳訊的吳轍從北邊飛來。
“見過吳師兄。”
他與吳師兄感情非同一般,起身笑著恭敬行禮,今日一別,還不知何日能重逢,或許是永別也說不定。
吳轍打量著神色看似平淡的師弟,上前攙扶一把,卻抓了一個空。
兩人相隔咫尺,卻仿佛天涯之遠。
“入微天地,靜心自渡。”
一道仿佛天雷般的聲音,轟鳴炸響在吳轍耳畔。
使得吳轍一下子愣怔在原地。
徐源長退出觀景台,再向師兄行了一禮,布置禁製,招手叫來遠處跟隨的師兄親隨修士,傳音吩咐幾句,讓他們在此地護法,不讓路過修士打擾師兄入定,然後轉身返回清岩山。
師兄能否抓住感悟契機,要看自身底蘊是否深厚,他只能幫到這裡。
曾山郎和蒙一一最先趕到,隨後是老黃狗,再其次是遠在大寧百林谷的徐堯鈴,徐勝天去了合洲,還在趕來的路上。
徐源長摸了摸老態龍鍾的黃狗,壽元將盡,非人力可及也。
與曾山郎和蒙一一說一陣話,送給徐堯鈴一柄飛劍,指點了幾招,見天色已晚,站起身道:“不等勝天和雪粒他們了,我們去荒漠。”
他渾身法力隱約躁動,必須要渡劫了。
天地不容,非走不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