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些服用丹藥之人活到第七日,便驟然爆體而亡,化為碎肉爛骨。家眷們深感被騙,紛紛吵上連珥觀,要他們還錢給說法,卻見那觀中道士被盡數殘殺,肢體四分五裂,恍如野獸撕咬,死狀極其可怖。
此案著實太過詭異,前去調查的捕快一無所獲,只能將其列為懸案。
連珥觀也被百姓視為不祥之地:有人說觀主觸怒了老君,被降下仙罰;有人說那裡有精怪出沒,吃人飲血;還有人說服用丹藥死去的人陰魂不散,聚集在此處,以致怨氣衝天。總之那裡從此荒蕪,鮮少有人敢踏入。
折威卻覺得,那連珥觀怕是藏著什麽極隱秘的東西,很值得去探探。
他去了,可惜什麽也沒探出來,只能悻悻而歸。
但姬憑戈聽了心中微動,仿佛對著地方有些印象,卻又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去過。於是他丟下無相門那些爛攤子,隻身前往連珥觀。
夢境在這裡變得模糊,芯片中修複好的備份在嘗試喚醒他原本的記憶。
朦朧中,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起初,他以為那是自己現在這副身體的鏡像,當那個鏡像越發清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認錯了。那不是他,而是一個與他十分相像的孩子。
那個孩子發不了聲,似乎是個啞巴。
但他看懂了他的口型,那孩子仰著頭,黑幽幽的眼睛欣喜地望著他:
爹爹,你來接我啦。
第93章 子嗣
刹那,一切都變得無比清晰。
姬憑戈是在連珥觀所在的卓蔭山中遇見那個孩子的。
他極為瘦小,渾身髒兮兮的,裹著半點不合身的破爛道袍,披散著頭髮,在密林裡敏捷地穿梭,聽到一點聲響就會警惕蟄伏,在暗處等待著捕獵的最佳時機,像一隻披著人皮的野獸。
想來這就是連珥觀一切詭譎的緣由了。
以姬憑戈的眼神耳力,這孩子早就無所遁形,他也很快判斷出來,這是個保有正常心智的孩童,會思考,甚至很聰明,不是什麽精怪鬼魂,也不是癡傻瘋子。只是他似乎很少與外人接觸,年紀又小,看上去難以交流,不知道為什麽會獨自生活在這種地方。
連珥觀那些道士都是他殺的?那些所謂的仙丹與他有關?他真的吃人嗎?
也許吧,但那些事姬憑戈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從踏入這個地界,腦袋裡的芯片就不斷發出警示,說什麽檢測到同源基因個體,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故意暴露破綻,留給這孩子可乘之機,準備在他撲出來襲擊自己的時候一把擒獲,卻不曾想,這孩子在他靠近後竟陡然放棄了進攻,有些羞怯地站了出來。
他沒有發出聲音,只是殷切地望著他,用口型說:爹爹,你來接我啦。
芯片停止了示警。
姬憑戈心想,長得這麽像我,這就是同源基因個體?
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這孩子似乎早有準備,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字:左年。
能聽見,會用口型說話,有名姓,會寫字,說明有人教過他。
姬憑戈又問:“你從哪兒來?誰教你的?”
左年四下看看,確認周圍沒有其他危險,便上前拉住他的手,自來熟地要把他往別處帶。
姬憑戈下盤穩健,站著不動。左年一下沒拉動,又使出大力氣去拉,沾著泥灰的小臉憋得通紅,細瘦的胳膊抻得筆直,活像一頭犁地的小蠻牛。
眼見姬憑戈還是紋絲未動,左年不由得卸了力氣,卻沒有松開他的手,轉頭疑惑地看著他,無聲地動了動嘴巴:爹爹?
不知道觸動了哪個點,姬憑戈被他這副不自量力的模樣逗笑了。
向來凶神惡煞的魔教主君,握住了這個野孩子的手說:“走吧,你要帶我去哪兒?”
***
他們來到一座山洞裡,很顯然,這就是左年的居所。
姬憑戈打量著這座山洞,眸中難掩驚奇。這麽年幼的孩子,野人一樣的穿戴習性,他本以為他的住處會像個亂糟糟的狗窩,誰料這裡不僅桌椅床鋪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還有能引流和收集雨水的竹筒,壘得漂亮規整的爐灶,磚石木板搭好的案幾,以及能旋轉的木櫃……
那木櫃共有三面,一面放著許多書冊,比較新的是道家經書、丹藥方子,估摸著是從連珥觀得來的,還有幾本特別古舊殘破,是《三字經》《千字文》《弟子規》之類的讀物,應當是有人用這些書給他開過蒙。
木櫃的第二面放置了數十個木質機巧,全是姬憑戈也未曾見過的玩意,有些像是孩童解悶的玩具,類似魯班鎖、宴幾圖、機關球,有些像是兵器的模型,例如有個孩童巴掌大的扇形機關,竟是個能用來打鳥射兔的弓弩……
姬憑戈看得目不暇接,這山洞裡隻住著左年一個人,他是自己琢磨出了這些東西?這等心思手藝,擱在外頭都不必拜師了,絕對是個不愁吃穿的能工巧匠。
他轉動木櫃,看到了它第三面。
這一面隻掛了一幅畫像,就是他本人的畫像。不似尋常畫像那般潦草寫意,這是一幅極為精細的工筆畫,將他的發絲、輪廓、眉眼盡數展現,並且上了色,是多羅閣給他的初始裝束,紅色發帶,黑色武士服,沒什麽神韻可言,只是把所有細節和特點都展現了出來,簡直像是官府通緝犯人的懸賞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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