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裡,允壽猛地頓住。
身為神宵宗的此代大師兄,而且是幾乎無可辯駁的道子首席,允壽自然是極靈醒的人,他幾乎從昔日裡允函自酒會丹宴上離去,再到後面去而複返,以及如今於雷法的諸般蛻變與進益……
從允函的諸般變化之中,猜到了屬於真相的朦朧模糊的影象。
尤其是再聯想到允函回返山門之後隱居在了伏魔崖。
天心雷法一脈的伏魔秘術,縱然那不是允壽曾經涉足過的領域,但至少是允壽所知曉的山門內別的法脈傳承之中,極盡於無上至高層階的秘術!
再聯想到剛剛允函的說辭,幾乎閃瞬間,允壽便已經想明白了允函所言說的是哪一處寶地,那道場的主人又會是誰。
就像是早先時與允函在道城剛剛見面時的態度一樣,這是允函的私事,允壽並不在意他們是否有私情,只要允函不曾被甚麽鬼蜮伎倆所誆騙,那便一切與他這位大師兄渾無乾系。
如今,允壽也是幾乎類似的態度,他不在意諸般,只是想著,許是牽扯上這個人,便要論及到允函這兒的天心伏魔之道。
這有類於將兩個氣機牽系較為緊密的人以這般秘術進行道爭。
但只要是道爭,再是溫和,總也要分個高下,且要受製於這般高下之別的。
允壽唯恐過早的接觸,於此處有所不諧,妨礙允函的道法之進益。
萬一伏魔不成,反受其累,縱然是救好了允平,許也是一邊陰時一邊晴,無非是以一人的傷換另一人的痊愈而已,未必見得是甚麽好事。
有心直接拒絕的,甚至五行雷法於天機的感應之間甚為敏銳,當允壽有著類似擔憂的時候,實則便已經可以視之為某種天機示警了。
他幾乎就要做出拒絕的決定來了。
只是這一刻,許是擔憂允平過甚,畢竟再怎麽樣的天機感應,也不過是他一人的猜度而已,但是允平的傷勢,卻是切實呈現在眾人眼前的。
不可避免的,這般現狀與境遇,動搖著允壽的思慮。
而在這樣緊急而教人焦躁的時刻,許是福至心靈一般,符梅老道曾經的指點又湧現在了允壽的心頭。
若是要全憑心意,以赤子之心而應事……
終於,反覆的沉吟與思量之中,允壽看向允函這裡。
“師妹,這般行事,可否真正的穩妥?”
雖然允壽這裡甚為擔憂,但是早在剛剛開口建言的時候,實則允函便已經印證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若是沒有直面那無上魔形的心念,莫說是這般建言,只怕連鎮海道城,允函都不會再折返回來的。
須知,這伏魔意蘊與伏魔意蘊之間,亦有差距!
面對允壽的滿懷憂慮,反而是允函在開口言說罷之後,更進一步的鎮定了下來,也正因著這般鎮定,反而愈漸的教允函這裡冷清而出塵。
聞聽得問詢,允函似是想要笑,可是七情消減,允函這裡卻渾似是毫無神情變化。
“無妨,若無直面魔意的膽魄,又如何能行伏魔之秘法呢?大師兄無須多慮,只是此行,想來由我帶著允平師弟去便好了,貧道於天心雷法遁術上有所進益,天心雷霆應變於渺冥無形之間,隻消非是布下天羅地網,便幾乎無有被發現的可能。”
想來是真正的鎮定下了心神來,這般開口的時候,允函的身影只剩了鳥鳴一般的婉轉,卻渾無了剛剛言語之中的那等飄忽。
只是說罷這番,允函的眉宇間終是展露出了些許的煞炁。
“既然是五行宗門人尋釁,總不會只有這麽一回,大師兄還有師弟師妹們,你們的行蹤本身,許是也被五行宗門人看顧的嚴密!既然如此,貧道帶著二師弟遠去安置穩妥,也算是為了大家減去後顧之憂。
憑甚麽隻他們能這樣行事!來而不往非禮也!不墮吾宗聲名,才是你們現在最該做的事情!”
神宵宗與五行宗相互間的宿怨,已然綿延了不止一兩代人,很多時候,相互間的尋釁與回應,幾乎已經形成了固有的章法。
只是章法雖然是這樣,但是允壽看著允函一邊出塵冷清,一邊眉宇含煞的模樣,總覺得這不只是純粹的雷道修士被激起了慍怒之氣。
恍恍惚惚之中,允壽像是看到了那個名喚琅霄山主的猙獰魔影立身在了允函的身後。
起先時,那道猙獰的魔影好似是顯照出了磅礴之象,將允函那出塵而縹緲的身形盡數囊括在了其中;緊接著,那道猙獰的魔影不複磅礴之象,在其身形本身不斷的凝縮過程之中,竟與允函的身形重疊在了一處。
那冥冥之中的幻覺裡,允壽已經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這道魔影影響了允函,還是允函在用這樣的方式煉化魔影。
仔細想來,許是兼而有之。
或許這便是那伏魔秘術在未曾徹底定鼎終局之前的繁複拉扯。
這邊想著,反而是允壽在無聲息間,平複去了心中的擔憂與焦慮。
“也好,那便依師妹的安排,早先時的交情是一回事兒,但既是有求於人,還是牽系著五行宗的麻煩事情,要備甚麽樣的厚禮,盡從宗門駐地的庫房之中遴選便是,總之……事情有勞師妹了。”
聞聽得此言時,允函的眉宇間,連那煞意都消減了去,只剩了一如往常的冷清出塵的氣質。
“師兄也請放心,事情自會由師妹來辦的穩妥。”
也不知是否是幻覺,那婉轉如鳥鳴一般的聲音裡,似是又帶有了飄忽的氣息。
——
外海,靈浮島,琅霄山。
另一間寬闊的幾如庫房一般的石室之中,齊飛瓊已經趁著平複了心境的機會,趕忙重新走回了石室之中,去進行火龍島一脈血煞道的實證。
而楚維陽則走入了這間石室,看到了那些被玉蛇施法毒至昏厥的一眾人。
準確的說,也不是所有都被毒到了昏厥,人群之中,尤還有兩人,橫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四肢綿軟的扭曲在那裡,心神尤有著抵抗那毒煞炁侵蝕的余裕,但卻失去了對於道軀的掌控。
這樣看,那神魂力量的堅韌反而不見得是甚麽好事,生是教這般封禁變成了某種折磨人心神的酷刑。
想來這便是那另外兩位,所謂的風水六師,堪輿六老之二。
而瞧見了楚維陽的身形從無盡的幽暗之中走出,展露在他們惶恐驚怖的視野之中時,他們的神魂煥發著激湧的情緒與躍動的活力,竭盡全力的掌控著本已經在吐白沫的口齒,艱澀的開口言說著甚麽。
“莫要折磨老夫……莫要折磨……老夫交代,老夫甚麽都交代……”
聞聽得此言時,楚維陽笑了笑。
起先時,楚維陽不語,只是越過了兩人,環顧向被“堆積”在庫房之中這一眾人昏厥過去的身形,最後才又回落到兩人的身上。
“不是第一天做散修了罷?貧道想知道點甚麽,還用得著你們開**代?真真是笑話也似!”
“不——”
不等那人幾乎因著心神的驚怖而變得何等扭曲的面容,楚維陽這裡一揚手時,霎時間金針顯照,渾如雨瀑一般灑落。
看去時,毒煞之氣彌漫蒸騰,五色煙霞盡數混合於彩金之中,幽暗的石室之中是寶光匯聚成的洪流朝著諸修所在的昏厥身形洶湧貫穿而過。
隻霎時間,絳宮碎裂,泥丸崩潰,心脈截斷,脊柱移位……
所有人都在長久昏厥的睡夢之中,無聲息的將性命生機隕滅了去。
連帶著那兩個只剩了面容可以掙扎的修士,也在眸光的渙散之中,幾乎沒有感受到甚麽痛苦的,陷入了無盡漫長的黑暗睡夢中去。
這般手段,果決,迅疾,且直至此刻,未見得有多少的血腥氣彌散在石室之中。
緊接著,當楚維陽再一揚手的時候,毒煞金針化作的洪流不再從漫空中兜轉,複歸於楚維陽的袖袍之中,與此同時,反而是另一道寶光從楚維陽的掌心中順勢洞照出來。
寶光裡,是玄真寶鑒顯照,許是內裡接連有著兩道陰靈蛻變升華成為神形的緣故,楚維陽分明未曾再給寶鏡養煉甚麽寶材,可是隻短短幾日間,玄真寶鑒便渾似是自己發生了一次蛻變與升華一樣,靈光兜轉之間,說不出的靈動。
而且當玄真寶鑒上幽光洞照的時候,竟也與先前時截然不同。
仔細看去時,鏡面上似是有通往道宮的須彌門扉洞開,緊接著,陰冥道宮之中,竟是那承載著地師底蘊的神形走出,法印變化之間,竟顯照出鬼煞陰冥篆紋來,幽光打落,遂接引著一道道灰黑色的煙塵,朝著神形懸照之所在匯聚而來。
緊接著,甚至不等那灰黑色的煙塵抵至那陰靈的近前,便已經在鬼煞陰冥篆紋的映照下,一道道的真靈被拆分成絲絲縷縷,部分的真靈與純粹的神魂力量被寶鏡直接收束,封存。
另有底蘊層面的承載,便在牽引之中,不斷的朝著那神形所在灌湧而去。
於是,在楚維陽的注視之中,那原本極盡於虛幻的神形,便在這樣的養煉過程之中愈漸於凝實起來。
而且伴隨著這般凝實,恍惚之間,像是有著異象自那神形的身後懸照,那是紫金色的九疊玉階,是玉階上似是接天連地一般龐大的乾坤法爐,法爐之中扭曲的焰火繚繞,此時間,不斷的有著全新的篆法填入其中,煆燒出更多煥然一新的琅嬛篆紋。
而與此同時,像是靈感湧現一樣,不斷地,有著同樣煥然一新的篆紋顯照,教楚維陽覺得,自己所掌握的琅嬛篆紋,正從大略的框架一點點的走向具體。
“嗯——?”
而也正待此時,忽地,楚維陽神情一頓,猛然間看向道場之北的海域。
“怎麽還來?沒完沒了的,真是該死!”
ps:第三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