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玉柱洞。
雲中子盤坐在石床上,雙眸微閉,素問劍胚在空中穿梭,不斷與那塊刻滿古篆的石碑磋磨,濺起陣陣火光。
這塊古碑乃是大禹遺寶,不但沉重堅硬,更是暗含人道功德。
素問劍以此石開鋒,自是一番不小的造化。
只可惜開鋒過程異常緩慢,若是自劍尖到劍身均勻來磨,恐怕需近十載才能磨開鋒芒。
屆時封神大劫都快結束了,這劍磨出來幹嘛啊?
難不成跑到慈航、普賢、文殊面前,嚷嚷著要砍讓人家的坐騎?
無怪乎通天教主這麽大方就將此碑線索透露出來,原來是他早就清楚開鋒非一日之功。
雲中子無奈之下,決定先磨劍尖,耗費兩年…半光陰,終於將那灰白劍胚磨開了一寸。
素問劍由不周山石和開天鐵為主材,又佐以五嶽山石、東海海水、先天靈木,以及八景宮燈火。
如此五行俱全,又有殺伐之氣,當真是一等一的道門仙劍。
這把劍雖隻磨開一寸,卻已初顯鋒芒,雲中子**玄功造詣頗深,已接近大成,可依舊被素問劍尖輕易刺傷。
雲中子尚且如此,聖人之下,若無他這般不壞道體,自是無人能擋其鋒芒。
諸如楊戩、袁洪之流,雖玄功小成,可若要硬抗此劍,也只會落得一個道體大損的下場。
至於虯首仙、聞太師之輩,雖道行不淺,可終究無有不壞之身,若是被此劍近身,自然也不能敵。
不過他多年前就為聞太師備下了一份大禮,自不會用劍去斬。
雲中子暗忖,自己如今有太極符印護身,又有素問劍在手,進可攻退可守,總算有了幾分應劫的把握。
“師尊為大劫煉了至寶,師叔定然也有後手。
聖人手筆,不可小覷,無論何時,還是要小心為妙。”
雲中子緩緩睜開眼眸,輕聲呢喃道。
他自重返金仙境界後,修為進境就慢了不少,距離登臨大羅尚有一段距離。
而**玄功又格外艱澀,時至今日,他依舊沒能叩開桎梏,將此功煉至大成。
若玄功圓滿,雖不能萬劫不滅,卻也可徹底免於刀兵水火之傷,非聖人不能敵。
雲中子知截教有誅仙四劍,這四劍煞氣頗重,威力奇大,而他玄功尚未圓滿,若是遇上這四劍,難免會有所損傷。
不思則已,細思極恐。
雲中子當即決定再在山中潛心修行兩載,非必要不下山。
“師祖命你即刻下山應劫,不得有誤。”
這隻白鶴自東邊飛來,繞著終南山地界盤旋一周,終究不得入內,於是口吐人言,傳音至禁製中。
雲中子:……。
即便他有百般不願,可他這條細胳膊怎能擰得過聖人大腿。
雲中子當即收了礪石,取了太極符印,背上素問劍,這才出了石室。
當然,他自不會忘記帶上通天神火柱,此寶被他他時常藏在袖中,萬一哪天碰上那素未謀面的老朋友,也方便見禮不是?
雷震子本在石室中修煉,聽聞音訊也從入定中醒轉。
他在山中清修兩載,靜極思動,也想下山走走。
其實他本也可沉下心在山中繼續清修,可哪吒月月傳信,細述世間繁華、東海極樂,讓他不勝其擾。
他若不收信,哪吒就往金光洞告狀,說他不念同門之誼。
他收信吧,又難免感知到字裡行間的炫耀意味兒。
這還不算過分,最絕的是哪吒這廝在每封信的結尾都出言挑釁。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人還在關禁閉吧?”
雷震子兩載遭逢二十四次羞辱,怎還耐得住山中幽居,此刻自是迫不及待。
“師尊,可是要下山應劫了?”
雷震子穿著一襲雪白道袍,雙眸之中隱有紫光,似乎頗為雀躍。
雲中子見狀卻恨不得將這逆徒壓在終南山下。
怎麽著,在玉柱洞修行委屈你了?非要下山歷劫才能心滿意足?
“你乃天生將星,本就是為大劫應運而生。”
雲中子平複心境,這才出言。
雷震子聞言嘴角微翹,隨即回了自個兒的石室中,修書一封去往陳塘關,信上只有寥寥數字,卻將胸中鬱氣一掃而空。
“師弟,為兄要出來啦!”
雷震子寫完信箋,連忙打點行禮,將黃金棍、四十九口飛劍、還有數十葫蘆金丹一並收入乾坤袋中,這才出了石室。
“師尊可是要下山應劫去了?”
楊嬋立在洞府外,咬著嘴唇,眼神楚楚可憐。
這兩年間,她的日子可比雷震子逍遙了許多,修道、煉劍、參悟寶蓮琉璃二燈、下山探望母親和兄長。
最關鍵的是,元始天尊還特意命她回了昆侖山一趟,親自指點她修行。
如今楊嬋已是天仙境界,她煉的玉虛法門也與十二金仙所修的大相徑庭。
這是聖人親自開的小灶,自然非同小可。
楊嬋素來乖巧,可每逢大事卻頗有主見,她見師尊和師弟欲拋下她下山應劫,自然不願。
雲中子見狀卻有些頭疼,畢竟楊嬋與雷震子不同,命數中本無殺劫,若是讓她下山,誰知會不會出什麽岔子?
楊嬋見師尊沉默不語,當下便知他的心思,於是再次出言。
“師尊,大劫將至,縱是大羅神仙也難得安寧。
師尊何不帶弟子下山,也好做個援手。”
楊嬋抬起頭來,眸中隱有淚光。
雲中子沉吟良久,他本不願楊嬋入劫,畢竟他對頭不少,未必能護得住她。
可轉念一想,楊嬋有至寶護身,又頗受元始天尊器重,若她當有劫難,做師祖的總不能不管吧?
若伐商途中遇到難啃的骨頭,某人也可借楊嬋的名義回昆侖山求援。
雲中子思忖至此,終於改變了主意。
“既是如此,你速去打點行李,此刻便隨我等下山吧。”
楊嬋聞言溫婉一笑,哪裡還有方才楚楚可憐的模樣?
雷震子見狀有些驚異,暗道師姐也得了師尊真傳。
楊嬋取了照妖寶劍,帶上兩盞寶燈,隨師尊師弟一道出了洞府。
雲中子掐動法訣,騰雲駕霧,帶著兩個弟子一道往西岐方向而去。
天邊忽而有流星墜下,聲勢頗為驚人。
雲中子見狀便知有大賢逝世,於是掐指一算,這才知西伯侯已薨。
他連忙揮動衣袖,雲霧翻騰得更快了。
“師尊,可是有何要緊事?”
楊嬋雙眉微蹙,似是有些擔憂。
“西伯侯已薨。”
雲中子猶豫片刻,這才出言。
昔年薑子牙攜姬昌父子逃離羑裡,先後遇上申公豹、火靈聖母和余元。
伯邑考救父身死,雷震子親自將他背回西岐下葬,又將姬昌接回,守靈七日,這才回山。
如此一來,雷震子確與姬昌有幾分父子之情。
“我父仁義,又有聖賢之名,定然是壽終正寢。”
雷震子言罷,神色黯淡了幾分。
雲中子聞言思緒如飛,畢竟姬昌死的實在蹊蹺。
兩年前,薑子牙辭官逃出朝歌,督造鹿台的擔子便落在北方侯崇侯虎身上。
昔年這廝本應與薑桓楚和鄂崇禹一齊被斬,可費仲尤渾聯合做保,救了他一命。
這二位素來憂國憂民,他們主動救下的人,多半也是對西岐有大功德的賢臣。
妲己一直牢記覆滅殷商的使命,不忘初心,於是舉薦曾修摘星樓的崇侯虎去修鹿台。
崇侯虎也不負重托,大肆盤剝百姓,強征徭役,終於用短短兩年便將鹿台建好。
若只是如此,他也不至於命喪,更不會讓姬昌驚懼而亡。
紂王一直欲與神女同樂,見鹿台已成,自是急不可耐,整日催促妲己請神仙下凡。
妲己哪有這般能耐,她正焦急,幸有雉雞精化身的道姑胡喜媚建言,讓她命狐子狐孫裝作仙神之流降下,享一場人間富貴。
於是紂王在鹿台宴請文武大臣,妲己請仙神降下,卻被比乾覺察端倪。
比乾佯醉離去,路遇黃飛虎,二人領兵追尋狐妖蹤跡,將軒轅墳的燒狐妖全燒了。
若隻如此,倒也不算大禍。
比乾非要玩花活,他命士卒扒了十余張完好狐皮,尋工匠製成大氅獻給紂王。
妲己見狀自然大恨,於是謊稱心疾,需七竅玲瓏心才能醫治,比乾雖有薑子牙留下的玉虛符籙,可他命該入神道,就此一命嗚呼。
這音訊傳至西岐,已是丞相的薑子牙當即生出了討伐之心,可姬昌愚忠,不願討伐。
無奈之下,薑子牙只能退而求其次,討伐建造鹿台的北方侯崇侯虎。
此時崇侯虎仍在朝歌,於是西岐大軍只能朝他封地崇城攻去。
西岐有薑子牙總攬全局,又有南宮適這等猛將,本該無往不利,奈何姬昌再次起了仁德之心,不讓兵馬攻城。
薑子牙隻得用計,讓崇黑虎大義滅親,將崇侯虎父子送入西岐大營。
事已至此,崇侯虎不死也得死了。
當姬昌見到那兩顆血淋淋的頭顱時,自然驚懼不已,從此落下心病。
西岐大軍凱旋而歸,西伯侯卻食不下咽、寢不安席,夢中屢見崇侯虎父子尋他,終於積鬱成疾,托孤薑子牙。
“你父享年九十二載,如此高壽,自然是壽終正寢。”
雲中子收斂心神,拍了拍自家徒兒的肩膀。
雷震子聞言開懷了不少,當下也不再糾結此事。
雲中子卻抬起頭來,望向天空。
“天要你死,如何能活?”
雲中子思及姬昌與比乾的死因,暗自腹誹。
“如今西伯侯已薨,雷震子理應去守靈七日,可為師若至西岐,子牙定會攜姬發來迎,難免有些不妥。
既是如此,不如兵分兩路,雷震子去西岐,你隨為師另尋形勝之地修道,靜候入世之時。”
雲中子思慮許久,定下對策,這才吩咐道。
雷震子聞言也不矯情,他對著雲中子拜了一拜,隨即身化雷光朝西岐方向去了。
“師祖定知西伯侯將薨,為何非要在今日命師尊下山應劫呢?”
楊嬋百思不得其解,她抬起頭來,疑惑地問道。
雲中子只是搖了搖頭,並未多言。
他可不是元始天尊的徒孫,享不了隔輩親的待遇。
若他敢有半分異議,元始天尊恐怕不會輕饒。
雲中子騰雲駕霧,也朝著西岐方向而去,經過燕山時卻立在雲端,駐足片刻。
他以掌觀山河的神通,在西岐周遭尋了一處山水形勝之地,卻是渭水地一支支流——磻溪。
雲中子改了薑子牙的命數,讓他提前兩載與姬昌相識,省去了隱居磻溪的功夫,早早做了西岐丞相。
有道是一飲一啄自有定數,不想雲中子有朝一日卻來到此地,頂了薑子牙的因果,要在磻溪隱居。
雲中子在溪邊尋了一處平地,又讓楊嬋伐了些翠竹,他大袖一揮,立成兩座竹樓。
“若是為師所料不差,不需幾日,你我便有入世之時。”
雲中子望著那潺潺溪澗,頗為感慨。
元始天尊乃聖人之尊,自不會無的放矢,此番命他下山,自有深意。
“師尊所言極是。”
楊嬋唯唯應聲,乖巧地點了點頭。
雲中子見狀愈發無奈,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徒弟怎麽一個比一個精明?
楊嬋見師尊陷入沉思,也不敢打擾,當下便入了竹樓之中,潛心參悟寶蓮和玉虛琉璃二燈。
雲中子自知修為難以精進,乾脆放空心神,取了一枝翠竹做竿,撚了一縷雲霧做線。
他變化身形,將身上法袍化作蓑衣鬥笠,垂坐溪邊,無鉤而釣,忽見一樵夫擔柴二過,於是心念一動,作歌一首。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徑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樵夫聽聞此歌,隻覺身輕體泰,當下氣力更足。
他知那臨溪而漁之人定非俗輩,於是放下柴火,叩在地上拜了一拜。
雲中子見這樵夫面有富貴之象,於是暗中推算,原來此人竟是本應拜在薑子牙門下的武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