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怔怔地看著這雙從姬文眼中挖出來的眼睛。
這眼睛從瀕死之人眼中挖出,按理說,該是充滿怨毒,但非常奇怪的是,他的千度之瞳分明捕捉到了一絲喜悅,這絲喜悅不屬於姬文,它屬於“萬法妙瞳”,這雙妙瞳,生於靈機萬裡的雲溪宗,見過江湖風波詭譎,因情而動,因情而傷,一劫五百年,如今終於回到了血脈誕生之地,她醒了!
她開心了!
林蘇身後傳來李澤西的聲音:“小子過來!”
林蘇一步到了他的身邊,身邊風動,他們並肩出現在小船之上……
章亦雨和彩珠蓮雙目對視:“亦雨,看到了嗎?這小聖女事兒辦得很漂亮。”
“是啊,姬文由她來殺,才是最合適的。”姬文是皇子,林蘇如果殺了他,那就是跟皇帝真正撕破臉,大蒼皇朝的怒火,他未必能夠承受。而她們兩個,也是大蒼宗門,殺皇子之罪,宗門同樣難以承受。
唯有夢珠不一樣。
她不是大蒼宗門,她是大川國的,跟大蒼隔著軍事禁區雁蕩山,大蒼皇朝再猛的怒火,也燒不到雲溪宗。
她擔心林蘇搶先下手殺姬文,引發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搶先了,這一搶,非常漂亮。
值得一提的是“萬法妙瞳”,這雙妙瞳乃是修行界的至寶,任何招式,直接拆解,任何武技,一學就會,對於修行界而言,絕對是但凡出土,必引浩劫的東西,但今日,她摘取這雙妙瞳,輕松非常,沒有任何人有跟她搶的意思,即便林蘇殺了姬文,取得這雙妙瞳,也會直接交給她,而不會有據為己有的心思。
小舟之上,江水悠悠,兩人並肩立於船頭。
“前輩當日給我的期待,雖然甚是瘋狂,但我還是完成了!”林蘇微笑道。
當日楚州地界,李澤西出現,給了他獨孤九劍中三式,同時也給了他一個看起來特別瘋狂的期待:進入前三甲!他不僅進了前三甲,他還奪得了凌雲首尊。
李澤西笑了:“我已經說過,天才的世界裡,修行時長毫無意義。”
林蘇手一伸,一隻銀色酒壺遞給他,雖然酒多的是,但站著喝酒的時候,還是這銀色的酒壺更加方便,直接拿在手中喝:“我覺得前輩給我這個期待,不僅僅是為了挑戰修行時長……是不是也是為了悟道令?”
凌雲前三甲,才會拿到悟道令,當時宣布這項獎勵的時候,林蘇頭腦中就浮現李澤西的期待。
李澤西拿起酒壺喝了一大口,晶瑩的酒珠順著他的山羊胡子滴下,但卻也滴不出他的胡子尖尖,他的目光有些許神秘:“悟道令在你眼中,是什麽?”
悟道令是什麽?
是參悟規則的入門鑰匙,是象天法地境界之人夢寐以求的巨大機緣。
“錯了!”李澤西道:“悟道令在手,你的視線不該落在天道島規則宮上,你該有更加遠大的追求。”
林蘇心頭大跳:“追求什麽?”
“天道島,白骨道盡頭,有一無字碑!此碑,才是伱真正的追求,若上天道島,你盡可放棄所有規則參悟,隻此一碑,足矣!”
林蘇:“此碑如此神奇,必定萬千俊傑瘋搶,若是有前輩高人出手,怕是……”
“看來你還是不懂何為天道島,天道島,自有天道規則,象天法地境可入,象天法地之上,入則必死,所以,你的對手雖然強大,終究也無法強到你望塵莫及之境。只要你全力以赴,機會還是有的……”李澤西聲音微微一頓:“有沒有注意到剛剛發生的一件事情?”
林蘇道:“姬文跑了!是這個嗎?”
“好小子,還真是有些不凡啊,他的元神潛逃,近在咫尺的三個女娃娃一無所知,你在十丈之外,洞察入微。”李澤西讚歎一番後道:“為何任由他逃脫?”
“毀其肉身,尚有余地,毀其元神,那就是逼天靈宗和大蒼皇室掀桌子,眼前,還沒到掀桌子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這桌子終究還是要掀的。”
“是,桌子終究是要掀的,但他們掀還是我來掀,區別也是有的。”林蘇道。大蒼這張破桌子,上面擺滿了各種散發惡臭的東西,桌子遲早得掀,然而,誰來掀區別很大,皇帝掀,他處於被動,而他自己來掀,必定已經到了掌控一切的時候。
“有時候看到你,真的象是看到了我年輕時候的樣子。”李澤西長長歎息:“去吧,順著你想走的路一路前行!”
“謝前輩!”林蘇躬身以謝。
小船悠悠,順江而下,林蘇在岸邊,遙遙相送。
他慢慢回頭時,三女都在他的身後,三雙眼睛都熱切地看著他。
“當日春江之上的撐船人,如今將船撐到大青國了。”章亦雨眼中波光閃爍,李澤西,別人不認識,她卻是認識的,因為當日春江行船,她是他的同行人,那段行程,也是她跟他漸行漸遠之後的“破冰之旅”,那次之後,她與他再無芥蒂。想到那件事情,她心中全是溫柔。
林蘇笑道:“他別說將船撐到這裡來,就算是撐到天上去,我都半點不奇。”
“當時獨孤前輩說他修為高深,真沒想到會精深到這種程度。”章亦雨深深歎服。
阮絕倫是神秘莫測的源天境,他的真靈烙印擁有他真身三成威力,她們都親身感受過絕代高人如同仙尊臨凡、讓人完全絕望的恐怖,但是,在李澤西面前,這真靈烙印完全是個兒戲,李澤西的修為,恐怕還遠非阮絕倫可敵。
誰能想到,已達她認知之頂的修行界高峰之上,還有高峰!
彩珠蓮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插嘴:“我真不想打擾兩位深情追憶往日時光,但是我必須得提醒下,我們的危機並沒有解除,該立即離開。”
從西天仙國到大青國,他們走的是隱藏路線,姬文出手一擊,表明他的隱藏路線已經破了,新一輪的危機迫在眉睫。
小聖女夢珠開口了:“別急,我已經跟我娘聯系了,她很快就會來。”
真的很快,天空雲彩一震,一個美女踏空而下,正是雲溪宗宗主。
宗主接到女兒的傳訊,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到達之時,一切塵埃落定,夢珠三言兩語一說,縱然宗主見慣大風大浪,同樣花容失色。
姬文帶象天法地高手刺殺,還帶著阮絕倫的真靈烙印,這樣的陣仗,即便是她親自遇上,也是凶多吉少,但劍門遺老出現了,輕輕捏碎真靈烙印……
危機全盤解除,雲溪宗拿到了第五代宗主的萬法妙瞳!
這萬法妙瞳,是雲溪宗發展壯大的基石,雲溪宗付出了十七位頂級長老的生命代價,都沒能拿回,如今小女兒走一趟江湖,拿到了!
又驚又喜又有不安,宗主目光轉向林蘇:“蘇公子不如隨本座一起先回雲溪宗,再擇機過雁蕩如何?”
這是保護,一宗之主親自給他提供保護。
彩珠蓮和章亦雨眼睛都亮了,但林蘇搖頭,多謝宗主美意,晚輩自行返鄉,不敢勞宗主護送。
冷宗主深深看他一眼:“有劍門遺老暗中保護,本座也的確無需操心,蘇公子宅心仁厚,天資絕世,本座期待公子崛起於亂雲飛渡之中,告辭!”
帶著夢珠小聖女飛身而起,返回宗門。
只剩下三個人了。
彩珠蓮遙望長河:“那位李前輩真的在嗎?”
“不在!”林蘇道。
啊?彩珠蓮和章亦雨同時一驚。
“別擔心,我們已經安全了!”林蘇微笑。
“已經安全?你憑什麽……”
林蘇手指抬起,直指夕陽下的一座高山:“知道那座山是何處嗎?”
“何處?”
“中條山!”
中條山?農聖聖家?章亦雨眼睛亮了。
“我曾與農聖聖家一位長老有約,‘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此時月亮將起,我就去叩他一回門。”林蘇道。
兩女的眼睛在星光下同時大亮:“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又是你的詩?全詩念一遍。”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蘇將全詩念了一遍……
彩珠蓮眼睛亮如秋水,喃喃地道:“這詩一念,我怎麽覺得突然從風波詭譎的江湖,一步踏入了詩山文海,這種轉變真的好嗎?”
章亦雨翻翻白眼:“什麽好不好的?你以為我沒看見你躥動的小火苗啊?趕緊將你的小本子拿出來,記上!”
彩珠蓮興衝衝地拿本子,記詩。
林蘇腦袋偏了過來:“哎,問你們兩個一個問題,你們喜歡修行道上的凌雲首尊多一些呢,還是喜歡大蒼狀元郎多一些?”
彩珠蓮猶豫半響:“我覺得……這兩個好像都挺欠揍的,亦雨你說呢?”
“自信點,將‘好像’去掉!”章亦雨表態。
林蘇哈哈一笑,身子一震,修行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身上穿上了文士衣,一根紫帶將頭髮一扎,他在月光下完成了華麗轉身。
就算天靈宗的人此刻追過來,也絕對不會將面前這個文人,跟凌雲首尊掛上鉤,這就是林蘇逃脫天下追殺的方式。
只需要一個變裝,凌雲首尊人間蒸發。
“兩個小妞,你們也得變裝了,是裝成我的小媳婦呢,還是侍女,隨便選!”
兩女同時白他:“想得美,最多當書童!”
月色起,中條山極其特異。
整座山峰作人形,山峰為腦袋,山脊為肩,雙手為山嶺,手上還有一把鋤頭,鋤頭直指腳下萬裡山川。
“頭頂天,腳踏地,手有鋤頭鋤萬裡……”林蘇道:“這樣的山峰,自然該是農家!”
“農聖聖家,可不宜輕入。”旁邊傳來一個男聲:“林兄結交的那位長老,不知是外門長老還是內門。”
林蘇側目而視:“提醒下,你是書童,可不能稱我為林兄,得叫公子爺!”
“滾!”兩書童同時橫他。
這兩書童,看著還真的是書童,沒有了女生特性,每分每寸都是書童,但是就是開不得口,橫不得人,這一開口不成體統,眼波這麽一橫,媚態也不是區區偽裝壓得住的。
林蘇直接滾……
一路滾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有一茅屋,茅屋中一根蠟燭亮起。
蠟燭一亮,四野風物全變。
明月當空,樓閣無數,一面廣場巨大無邊,廣場正中心,一個老農鋤地的雕像,雕像亦是中條山,四周景物,與真實世界一般無二。
這就是農聖聖家,納中條山入芥子,創世界於虛無。
“何人入我農家?”六個字一出,廣場之上出現了十余人,有扛著鋤頭的,有拿著竹筐的,有拿著魚網的,有別著柴刀的,也有文人裝扮的。
全是年輕人,跟尋常莊稼漢沒什麽大的分別,如果非得找區別的話,只能是氣質,千度之瞳下,每個年輕人都文氣充裕,靈光透體。
林蘇微微鞠躬:“大蒼林蘇,星夜前來,專程拜訪貴家三無長老。”
“大蒼林蘇……”眾位弟子齊齊一驚:“莫非是大蒼狀元郎?詩詞傳天下的林蘇公子?”
“過獎!”林蘇道:“正是在下!”
那個作文人打扮的公子一步踏出:“大蒼林蘇,倒的確有資格拜見聖家,但大蒼與此遠隔十萬裡之遙,事先也並未鴻雁傳書,閣下僅憑一個名字,恐怕還不足以說明你即是林蘇。”
“正是!”另一人道:“傳說中大蒼林蘇出手就是七彩詩詞,你如能此刻寫下一首原創首作七彩詩詞,才能證明你真是林蘇。”
林蘇還沒什麽反應,他旁邊的書童先開口了:“這倒也是!公子爺你就寫一首吧。”
我日!
林蘇橫彩珠蓮一眼,你個小娘皮,站哪邊啊?
人家考我,你不想著幫我解圍,還火上燒油……
彩珠蓮很無辜地看他。
林蘇抬起頭,看著天上圓得沒有半分瑕疵的月亮,突然微微一驚:“今天什麽日子?”
“剛好中秋!”對面文人道:“中秋佳節,最能入詩,閣下就以中秋為題,寫這首詩如何?”
“中秋!今天居然是中秋!”林蘇感慨道:“我兄長今日大婚,我居然忘了日子沒能趕回,實是對他不住,這首新詞,就作為他的新婚賀禮吧!”
他手起,金紙出……
筆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