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計劃被破壞,說好的大宴之日自然也無法如期而至。
正與一名金丹中期的陳家長老聯手的聖使,藏在黑色鬥篷下的面容陰沉鐵青,滿是惱怒。
提前喚醒血種已經是意料之外,即便後續事宜能照常進行,他也決計免不去聖宗的責罰。
更別說如今,就連地泉之火都被人竊走了,那可不是誰誰都有的大路貨色。
當初聖宗可是出動了足足三位元嬰大能,才在地心岩漿將其奪取,若不是考慮到此番陳家行動的重要性,是萬萬不能出借的。
現下地泉之火遺失,要是找不回來,他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掉的。
想到聖宗那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聖使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心煩意亂之余,本在周旋試探的動作也變得粗暴激烈起來。
旁邊的陳家金丹見狀,哪怕自己的修為略低一線,卻也不敢劃水,用了九成九的力道。
隋長老以一敵二,一直都是防守的姿態,如今更加不敢怠慢。
他在貧民窟安置好一眾孩童,便匆匆趕回,不想路遇勁敵,心中雖然焦急,卻也並不慌亂。
即便自己不在,老徐也定能處理好一切。
至於弟子們,若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那便各憑本事罷,溫室花朵可是修不好仙的。
隋長老心態沉穩,聖使卻是火燒眉毛。
眼見久攻不下,他咬緊牙關,有凶光在眼底一閃而逝。
“血煞印!”
聖使低喝一聲,有妖異的血光自他掌中噴湧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枚巨大的血手印的模樣,狠狠朝隋長老鎮壓而去。
極其強悍的威壓鋪面,隋長老目光一凜,調動身上一應防禦靈器,嚴陣以待。
這一記血煞印,用了聖使八成多的力道,但他的真正目的卻不在此。
只見那道漆黑如墨的身影一閃,竟是不進反退,猛地一下來到陳家金丹背後,一掌貼在對方後心,洶湧靈力倒灌而入。
“什麽……!”
陳家金丹大驚失色,顯然沒想到此番變故,連忙掙扎起來。
可他和聖使之間差了足足兩個小境界,又是措不及防之下遭到偷襲,幾乎毫無抵抗之力。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大量靈力撐滿,甚至到了鼓起來的地步,也不見聖使停手。
這是要讓他自爆!
陳家金丹瞳孔劇縮,強烈的恐懼湧上心頭,什麽也顧不得了,涕泗橫流,大聲求饒。
但這些都無法打動聖使,他滿眼冷漠地將陳家金丹變成一個人皮氣球,隨即朝著隋長老所在的方向,用力一擲。
這一切說來話長,實際上當不成人樣的陳家金丹來到隋長老身前的時候,血煞印才將將落下。
被數件防禦靈器護在後方的隋長老,在看見人皮氣球的一瞬間,就明白過來聖使的用意。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出反應又是另一回事。
他和聖使之間本來就有差距,否則不會一味防守,應對血煞印已經是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現下再加上一個金丹中期的自爆……
別說是他,就算是與聖使同境界的金丹圓滿在此,不死也傷!
千鈞一發之際,隋長老在短短三息間手訣連出,在靈器的防護層下再度掏出幾樣看家的寶貝,著重護住心脈要害。
緊接著。
轟——!
陳家金丹體內所能容納的靈力達到頂點,終於是不堪重負,爆炸開來。
強烈的衝擊波席卷四方,連同血煞印的能量一起,在半空中掀起一個巨大的血色蘑菇雲,伴隨著一層妖異的血色漣漪,擴散至方圓百裡開外。
若不是三人都是金丹,習慣空中作戰,就這一下,便能毀去城中一個片區的房屋,死傷更是無從計數。
爆炸發生的同時,聖使已經遠遠躲避開來,毫發無損。
他眯眼眺望著爆炸的方向,面色算不上好看,嘖了一聲。
花了這麽大的代價,竟然沒弄死那人,真是難纏。
但他也管不了這麽多了,那不知打哪兒來的金丹後期,即便沒死,也基本上失去戰鬥力了,不足為慮。
聖使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轉頭全速往陳府趕去。
途中,他利用自己和血種之間的那一縷心神聯系,發出道道指令。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立即激活八陰連角玄魔陣,血祭全城!
而收到命令的血種,正與徐長老打得難舍難分,或者準確來說,是祂單方面佔領上風,徐長老只是偶爾有幾次還手機會。
畢竟再怎麽說,血種也是假嬰之身,即便比不得真正的元嬰,也遠遠超越所謂金丹圓滿。
這麽長時間下來,徐長老其實早已支撐不住,被血種打得鼻青臉腫,鮮血淋漓。
縱是如此慘狀,也無法磨滅徐長老戰力過人的事實,換做是尋常金丹圓滿過來,就以聖使為例,定然做不到如他這般程度。
以金丹圓滿的修為迎戰假嬰,實際上已經是越級挑戰了,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錯,更別說徐長老還能還手。
可惜,堅持到現在,他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和地牢中的那次一樣,收到指令的血種,放棄繼續毆打徐長老,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而去。
祂的動作讓徐長老一愣,隨之心中警鈴大作,升起某種不好的預感。
修士溝通天地,自生靈覺,修為越高,靈覺越準。
是以徐長老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掏出一枚身上最珍貴的療傷丹服下,渾身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起來。
將藥力煉化了個七七八八後,他果斷起身,追著血種離開的方向而去。
徐長老趕到中央地穴的時候,血種已經站在大陣中心,也就是原來陳世榮所待的方位上面。
只見祂一手向天托舉,就那麽一點點大的手掌中,爆發出駭人的吸力,將倒懸上空的青銅巨鼎吸扯而下,虛虛懸於頭頂。
匯聚在鼎中的道道血色匹練,如今已然變得十分稀薄,只能隱隱看見一些模糊的輪廓。
血種砸了砸嘴,看起來有些不滿,但還是兢兢業業地伸出另一隻手,渾身修為全力放開,化作精純邪異的血色能量,重重落在地面的繁雜符文上。
隨著能量的不斷匯入,刻滿地穴的符文開始逐一亮起,接著地面也顫動起來,很快擴散到整座地穴。
躲在一旁的徐長老見到這一幕,頓時明白過來。
祂要激活這座血祭大陣!
絕對不能讓祂得逞!
徐長老知道,自己若此刻出手,決計是十死無生。
甚至也沒法保證,賠上自己這一條命,是否真的能阻止大陣。
可他不得不這麽做,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站在這裡,親眼目睹這一場面的人。
如果在這裡退縮了,怯懦了,即便最終能保住性命,日後只怕也再難存進,永遠卡在金丹圓滿。
修仙,講究一個念頭通達,問心無愧。
徐長老深吸一口氣,張嘴噴出一口精血,同時默念口訣,整個人氣血燃燒,氣勢節節攀升。
待到狀態來到頂峰的時候,他狠狠一跺地面,人便在原地消失不見。
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徐長老便出現在血種身前,雙拳直出,竟是一下把血種轟退數步,青銅巨鼎更是被他直接震飛。
能量傳輸中斷,地上的符文停止閃爍。
血種赤紅的雙眼閃過一瞬間的怔愣,隨即變得凶狠。
祂對準徐長老的方向,將其牢牢鎖定,而後張大嘴巴,也不知道祂是如何運作的,便見一道粗如水桶的血色光柱從中射出。
這一招,避無可避!
徐長老面沉如水,他知道血種先前與自己對戰的時候,並未出全力。
不是祂不想,而是祂誕生還沒多久,祂不會。
可現在,自己的行為觸及到血種的底線,極度的憤怒之下,祂自然而然地使出最強的殺招。
徐長老知道,自己扛不住這一招。
既然扛不住,那便不扛!
他早在解決那兩名陳家金丹之後,便卸除身上偽裝,露出自己本來的面目,以及胸前的天衡宗標識。
“天衡宗,執法殿,徐龍!”
他怒喝一聲,抬眼直視迎面而來的血色光柱,召出自己所有的防禦法寶,擋在身前。
琳琅滿目,寶光璀璨,但在血種的含怒一擊之下,就跟紙糊的一般脆弱,眨眼間便被震碎。
當血色光柱穿破重重封鎖,來到徐長老身前的時候,他也借著這麽一點緩衝時間,準備完畢了。
“爆!”
徐長老張嘴,輕輕吐出這一個字,緊接著面容飛速扭曲,化作極其強烈的衝擊波,衝天而起!
轟!
……
與此同時,遠在十萬裡之外的天衡宗。
內門深處,有一座與寶庫地位不相上下的宏偉宮殿,名為長明殿。
殿內萬燈齊燃,長明不滅,數萬年如一日。
每一座燈盞下方,都用鎏金小篆刻寫著不同的人名,對應著其人的魂燈。
魂火旺盛,說明其人生命強健;魂火虛弱,意味著其人遭遇了生命危險;魂燈不滅,其人便在,魂燈黯淡,便是身死道消,大羅金仙也難救回。
長明殿,供奉著天衡宗一眾核心人員的魂燈,正面是各峰元嬰以上存在的位置,右側是一部分得到宗門認可的金丹長老,左側則是各峰親傳。
此番陳家任務,包括葉翩然在內的四位親傳弟子,以及徐、隋兩位長老,皆有資格在這長明殿,點一盞屬於自己的魂燈。
葉翩然的那盞,早在她拜師之時,就已經點燃。
而就在徐長老自爆的那一瞬間,長明殿右側,上數第三排第二列的那盞魂燈,原本還燒得好好的,卻忽然一下黯淡下去,連火芯都徹底熄滅。
魂燈下方,兩個碎金小篆依然熠熠生輝。
——徐龍。
“唉……”
長明殿後方不知何處,忽的傳出一聲輕輕的歎息,隨風飄散,飛向殿外。
……
匯星城。
陳府地表。
葉翩然連同懷中的兩個小孩,都是一臉震驚地看向遠處的那輪血日。
但她們還沒厘清情況,便見那輪血日莫名顫動起來,竟是從中崩潰,如泡沫般消散。
“這……”
葉翩然睜大眼睛,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股悲傷之情。
那個方向,難道是徐長老……
猜到真相的她沉默下來,深深吸上一口氣後,抱著兩個孩子,向著那個方位鞠了一躬。
“八陰連角玄魔陣,激發到一半被自爆中斷……這位徐長老,是個值得敬畏的人。”
神君的聲音在她心頭幽幽響起,語氣悵然,顯然也是觸動不小。
與他們有相似感知的天衡宗弟子,四散各處,不論此時此刻正在做些什麽,無不停下手中動作,向著血日消散的方向,深鞠一躬。
……
百裡之外,破破爛爛的房屋後方有一個約莫能看出人形的大坑。
坑中,隋長老衣衫襤褸,氣息萎靡,雖然沒死,卻也隻殘存著一絲意識。
他是金丹後期修為,即便身受重創,基本的感知還是沒被剝奪的,加之與徐龍同僚已久,哪能認不出對方的氣息。
“嗬……好夥計。”
“安心去罷,這一趟,贏的一定是我們。”
隋長老仰面倒地,睜著血肉模糊的雙眼,看向彌漫著絲絲血氣的上方天空。
他的面皮被掀飛了一半,做不出來其他表情,唯一雙眼睛流露著複雜的情緒,說不上是淒然,還是堅毅。
……
“怎麽可能?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與天衡宗眾人的反應不同,剛剛趕到陳府的聖使見到這一幕,卻是癲狂起來,被黑袍籠罩的雙眼中布滿血絲。
“該死的,一定是那個殺千刀的金丹圓滿……啊啊啊!這可如何是好……”
聖使心急如焚,在原地來回打轉,片刻後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不就是自爆麽,行啊,你敢,老子也敢!用我這身血肉,充當激發大陣最後的養料,總行了吧!”
說著,他便要鑽進地洞,真去找血種犧牲自己了。
並不是他為人多麽高尚,願意奉獻出自己的生命,成全聖宗大業,恰恰相反,是因為他太害怕聖宗手段,與其被生生折磨致死,還不如直接自殺。
被血種吞食,淪為大陣基石,是會魂飛魄散,永無來生的。
即便如此,聖使也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這條路,只因從結果上來說,落在聖宗手裡也好不到哪去,但從過程上,卻是要痛苦千倍萬倍。
聖使曾親眼目睹過那種場面,所以他才能這麽快做出決定,並付諸實施。
只是,凡事皆有因果。
他明知自己必死,想給自己尋個簡單點的死法,卻沒想過,自己根本沒有挑選的資格。
就在他玩命趕路的時候,一道冷漠無情的聲音驀地在他背後響起。
“這麽著急,是要去哪啊?”
這道聲音,聖使簡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隻一瞬間,他便嚇得下體失禁,面如金紙,連頭也不敢回,一個勁地埋頭狂奔。
他太害怕了,以至於根本沒發現,自己根本是一步也沒跑出去。
空間封鎖,這是元嬰真君才能掌握的手段。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所謂聖宗留在陳家的底牌。
元嬰護法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