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宗,太平道。
一間被季秋布下了隔音法陣的靜室之中。
青煙嫋嫋,燭火昏暗。
此時在這靜室之中,左右侍立了二三十人。
這些人周身或是靈氣充盈,或是氣血衝霄,一看就非是尋常之輩。
有拄著長刀,一身青袍立於此處的強橫武者,也有少年道人雙眸如電,周身靈光湧動,頗為不凡。
而在最上首,則是一身披黃袍,面容平靜的黃衣道人。
“老師,你今日傳召我等前來,所為何事?”
立於下方,得季秋真傳之法的門下弟子張太平率先發問。
這孩子與當年相比,也與柳青衣一般,有了莫大的變化。
數載過去,最開始的那副面容蠟黃,身材瘦小的模樣,已經隨著靈氣的調養,有了翻天覆地般的改變。
如今的他雙眸含神,身姿挺拔,著一身黃衣法袍,氣質簡直就與季秋一般無二!
若是不看面容,說這小子是五年前的季秋,簡直分毫不差!
此時他的修為已經到了煉氣後期,在如今的太平道之中,都算得上是此中翹楚了。
聽到他的聲音,季秋笑了笑,並沒有直接回答。
他先是環視左右,看著這些數年以來培養聚攏的人傑之輩。
一身青袍的關長生、最早跟隨於自己的楚燕、郭成與黑山,自許淵那裡拉過來的趙白龍、還有那使一杆長矛的張翼、以及那棄了官位,意圖追隨自己的程義。
至於收攬的修法門徒,比如蘇儀、白鹿、陳敗、何昭、趙騎、徐曼等最開始的一批外,後續還有青冀二州陸續收下的門徒。
再加上抱劍侍立於一側的柳青衣,以及那頗有自己三分風采的少年道人張太平,自己太平道的核心班底,盡在於此。
季秋看著他們,感受著他們身上越發渾厚的氣息,緩緩點了點頭。
欲成大事,一人之力,太過艱難。
眼下關長生已於不久之前,打通了周身三**穴竅,春秋八法徹底大成,入了無漏金剛境,成為了太平道僅次於他的高手。
剩下的,如楚燕黑山等人,也都是先天后期的好手,而張翼與程義以及趙白龍,更是處於此道巔峰,再過不久就有希望成就金剛!
他們的武道,縱使放眼天下,也算是不差了。
而修法的門徒,水平參差不齊。
不過能站在這裡的,最差的也成就了凝氣之境,有了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般的神威,不弱於一般的先天后期!
其中尤以蘇儀、白鹿、張太平為最,都是達到了禦氣之境,有道基之姿!
柳青衣這姑娘雖然天資一般,但修行至今尚算勤勉,也有了凝氣的道行。
更為關鍵的是,她的悟性才情千古罕見,太平道的術法與神通時至如今,都已被她徹底吃透,其一身造詣甚至不弱於季秋自己!
事到如今,羽翼已成!
雖距離起勢尚還差著一些距離,但該做的事情,卻也該開始著手準備了。
“你們覺得,如今的太平道如何?”
掃視一圈後,季秋收回目光,並未回答張太平的疑問,而是率先開口,問了另一個問題。
對此,諸人不假思索,比如蘇儀張太平等人隨即便應道:
“我輩秉承老師教義,行濟世救人之道,越發壯大,救下的生民數十萬不止。”
“放眼當今天下,無論是道脈傳承,亦或者世家之輩,都絕無一家一脈,能有我太平道這般。”
“外界之人如何評判我太平道,弟子並不曉得,但我等卻始終覺得,老師所走的道路,便是正確的道路!”
蘇儀躬身最先開口,目光炯炯,諸多門人依次附和。
哪怕是關長生都是點了點頭,一側的張翼也是嘟囔著:
“大賢良師,某家都千裡迢迢前來追隨於你了,若不是因你自身的道義與所作所為,又豈會這般?”
“所以連我等都未曾動搖,你可千萬莫要自己先動搖了!”
聽到諸人聲情並茂,語氣鏗鏘且堅定的話語,季秋默然搖頭:
“我並未動搖。”
“我只是,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和見到的事情。”
季秋長歎一聲,又問道:
“你們覺得,眼下的大炎如何?”
這話一出,本來喧囂的場面頓時一靜。
沒有人率先發聲。
不過從蘇儀抿唇不語,從關長生等輩隱有不服的面容上,季秋還是能夠猜出幾分他們心中所想的。
試問。
哪個太平道門徒在看到平民如此慘狀,看到那些官吏與朝廷有如此之大的反差時,能夠無動於衷?
而且季秋招收的這些門徒與弟子,其中九成九都是最底層的平民與流民。
外界的處境,就是他們曾經所遭遇過的,感同身受之下,又怎麽可能心下沒有觸動!
在他們沉默的言語之下,季秋語氣低沉,繼續開口:
“我張巨鹿一路走來,救過很多人。”
“有很多人感念我,稱頌我,說我救了他們的性命,將他們從災疫之中給拉了出來。”
“但,令我不解的是,我費勁千辛萬苦救活的人,有些卻在這之後的大旱饑荒之下,被活生生的給餓死了。”
“何其荒誕?”
“但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說到這裡,已至青年的道人語氣有些憤怒。
這些,就是他的感同身受。
季秋不是聖人,他更不是什麽救世主一樣的存在。
他無法全知全能,無法預料到一切事情的始末與發生。
而剛剛的話語,也全都是發自肺腑。
季秋看見過不少人餓死,能救的他都救了。
但面對餓死在他面前的人,他卻無法將其起死回生。
畢竟他雖是道脈高人,但也僅僅不過只是一道基,又豈能做到諸如仙人一般的程度?
“我很憤怒。”
“我想知道,這大炎究竟是怎麽了!”
“災疫他們管不了,病痛他們管不了,我認,可為何連治下的子民百姓,都能一如野草一般,說不聞不問便是不聞不問,死都沒人前來管?!”
季秋的語氣逐漸高昂:
“世家門閥大族位居高位,鍾鳴鼎食無一不缺,布衣草民終日勞作,卻一場大旱之後,便只能落得個餓死病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王侯公卿,袞袞諸公目光從未拋下過,升鬥小民永遠都是升鬥小民,這個世道,不是我張巨鹿想要去鑄造的太平盛世!”
“升鬥小民沒有向上望的資格和勇氣,因為我等深深曉得,平民百姓可憐的認知,讓他們根本連什麽叫做公卿都不曉得!”
“那些官吏在他們的眼中,或許與天無異。”
道人手掌緊攥成拳,他的語氣帶著消沉,富有極強的感染力,叫這在場諸人都不由有些感同身受。
“但,習慣了欺凌,習慣了趴下,就應該世世代代,永遠如此麽?!”
“我張巨鹿這數年傳道,已經是傳的徹底心涼。”
“因此,我變了。”
“我從未忘記過我立下太平道的初衷。”
“我想要去創造一個,人人都可衣食富足,人人皆能有機會去讀書,去練武,乃至於去煉氣的時代!”
“這個世界,不應是我等所認知的這副樣子!”
命賤如野草,卑微如塵土。
飽受欺凌,卻無能為力
世家子弟鮮衣怒馬,比如那袁氏嫡子就能縱馬泰安,視平民之命賤如螻蟻!
他憑什麽?
“我無法欺騙自己。”
“我不甘心,活在一個虛假的太平大道之下,用著這治標不治本的法子,去宣傳我那所謂的黃天太平教義!”
“因為那是錯的!”
一拂衣袖,季秋怒喝一聲:
“如若今日我見之後,不為現狀付出改變,高舉火把換了新天,那麽待到來日他人見我,亦會如此!”
“而今日我若高舉火把,燃盡薪火,亦如來日之他人,那麽何患他日無人繼我道統哉?”
自欺欺人的大道,始終都是虛妄。
揭開了那蒼白的帷幕之後,露出的便是內在血淋淋的真相!
這一日,季秋的言語如警鍾一般,‘隆隆’的敲響在了諸多太平門徒耳畔!
如雷貫耳,振聾發聵!
但是,卻是前所未有的真實。
如果只是去救蒼生之疾,而不去看疾病之根,那麽來日還會有無窮無盡的災病,為此疲於奔命,當真是否值得?!
當然不值!
“大炎立國至今已經是過去了四百多載,權柄腐朽,世家門閥壟斷四方,從未有人去做過先行者,為這天下高舉義旗。”
“我張巨鹿知道,或許我心中產生的想法大逆不道,甚至當誅九族,但是.”
“這大炎,難道當真不該亡覆嗎?!”
青年道人舉臂握拳,狠狠的在虛空之中往下一揮,隨後道基修為帶起來的波動,甚至與這周遭都短暫形成了共鳴!
這一瞬間,所有人的精神都稍微恍惚了一下。
他們仿佛從季秋飽含憤怒的話語之中,感受到了種種不幸與錯誤。
為什麽?
幾百年以來,皆是如此。
那麽難道幾百年,乃至於上千年以後,也當真要繼續如此嗎?!
“乾他娘的!”
突然,一聲暴喝從那黑臉的張翼口中喝出:
“某家雖出身縣裡的鄉豪,但大賢良師對我張氏的恩情,永世難忘!”
“知道你是對的,那便夠了!”
“無論太平道要怎麽去發展,要怎樣去做,你隻管一聲令下,那指哪裡,某家就去哪裡!”
“願為君效死,敢不從命!”
一時間,群情激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