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鎬京。
作為天下最為正統的象征,七國名義上朝拜的聖地,它已經存世數千年了。
它並沒有多少領土,唯只有一處鎬京大城,屹立在大地的中心,甚至就連治下領民,亦沒有多少,其中所居的,大都是當年隨著周氏逐鹿起兵的神血後裔。
然,就是這麽一座放在偌大九州,看似渺小的王城,卻是沒有任何人敢於小看。
因為,它居住著地上最為‘偉大’的存在,介乎於人神之間的.周天子。
這一夜,月上柳梢。
靜謐空曠的周朝宮闕,寂靜無聲。
作為當世最為偉大的建築,它當得起這份尊榮。
那諸多宮樓不時散發而出的氣息,巍峨而又古老,就如高山之巔的峰尖,須得叫人仰望。
且不談修築水準如何。
隻單言這一點,就已超越了當世所有的宮闕,想來除卻那遺落的朝歌古城外,便再也沒有能夠與之媲美的城池存在了。
而今夜。
有手握權杖的天子,走出了那間孤寂幽冷的王殿。
他站在那層層疊疊的宮城之中,眼見水池波光粼粼,映照樓牆,不禁心有所感。
隨即望向了那終年閃爍微微白光,被偌大鎬京如眾星捧月般,遙遙拱衛在最中心處,哪怕比之周王宮,都要更加高高在上的祭天台.
然後,面上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他握著權杖的手掌突然捏緊,下一刻深吸一口氣,如一陣清風,轉瞬從原地消失。
待到再次顯出身來。
已是咫尺天涯,從虛空中走到了那祭祀神聖的.祭天台。
祭天台。
是周天子為了祭祀,曾經從天上降臨人間的九位神祇所建。
也是諸多神血後裔,朝拜血脈初祖的源頭之地。
即使,天上的神聖已經數千近萬年,沒有展露祂們的神跡了。
可周天子,依舊在這鎬京,等待著。
他站在那涼風習習,暴露在浩瀚星空前,卻被無數無形鎖鏈於虛空纏繞,形成庇佑大陣的高台之上。
望向了那九尊碩大的青銅古像。
在他的目光中,那九尊神聖的神像,煌煌不可直視,如含天威,面上有一層霧氣遮掩,看不清晰。
但各尊神像的大體輪廓,卻都是不盡相同。
有四頭八臂,身覆青芒的苦神君;有身披金鎧,背負碩大巨斧的天刑君;還有頭頂一輪彎月,身著縹緲宮裙的月神君
九尊神像,散發微熒,栩栩如生,隻站在這裡,就好像是被諸多神祇所注視,哪怕周天子早已站在了這地上人間的絕巔,此時,卻依舊心中布滿了敬畏。
在許久許久,久到他自己都有些忘記了的歲月之前。
他是玄商那尊王麾下,遍布九州的八百諸侯之一。
國號曰:周,並不算強大,但也算一方君主。
在玄商的時代,他感應不到所謂的天地靈氣,無法成為巫覡,更是生得體質虛弱,練武事倍功半,即使有大藥沐浴,終日打熬身軀,也不過只能與精銳侍衛相提並論。
那些焚山煮海的大巫,萬夫莫敵的戰將。
他們的境界,周天子本以為自己此生,都無法達到。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他夢到了自己穿過了一扇璀璨門戶,到達了這方世界的盡頭。
在那穹霄的盡頭,他看到了無量量神光交織,描繪出了漆黑幽寂的星空。
那一條條璀璨銀河傾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世界縮影,如大海之中的浪花一般,渺小至極。
它們共同描繪出了一方不可想象的浩瀚場景。
周天子從沒見過那等場面。
就連他背後的世界,這方九州,亦不過只是其中一隅罷了。
彼時尚且弱小。
所以,他被眼前這一幕徹底震撼,無法回神。
而就在這時,他竟看到了一幕,更加令他不可置信的場景。
在他視線極遠的地方,有一老人,竟坐於星海上遊,垂釣!
他的背後神光繚繞,雖隻一襲布衣,但那每一縷垂下的斑白發絲,卻都好像有無數規則道理交織,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強大。
那是比之周天子朝拜玄商時,見過的玄商大巫覡,都要更加強橫的存在!
一時間,這位神遊太虛的君王,心神搖曳。
他看著那神秘老人手中的魚鉤,在這星海晃蕩,一直蔓延。
直至‘鉤’到了他的虛影,才算是生出了變化。
星海仿佛泛起了漣漪。
老人似乎注意到了他。
所以微微一笑:
“凡人?”
“有意思。”
“想成為神嗎?”
淡淡的聲音,落在了彼時的周天子耳中,卻無異於是天降神音,浩大且又神聖,無邊無涯,仿佛在整個星河傳響。
但,他卻又能清晰得覺察到。
那.就是這老人在跟他開口。
這場夢是如此的清晰,而且根本沒有蘇醒的跡象。
於是,鬼使神差之下,當年的他向那老人問出了:
“什什麽是神?”
緊接著,星海化作一瞬,轉瞬即逝。
隻余下了最後的余音:
“神者,比之世界更加偉大,是超越了芸芸眾生的存在,祂們居於星河,居於群星之上,不受壽數所限,坐看諸世變遷。”
“若再進一步,可見‘天帝’,為一方星君,亙古長存。”
“周的君王。”
“今日,你能見吾,便是有緣,吾可以給你一個機緣。”
“吾名薑‘尚’,你若願意承神之統,當於凡世立祭天台,祭祀諸神。”
“如此,吾可給予伱登神長階.”
話語化作漣漪,在這越發模糊的星海不停回蕩,而當周天子夢醒,從他的寢殿複蘇。
他發現,自己清晰的記得那夢中所發生的一切,而且還得到了祭祀神聖的方法。
於是,他耗費了數載春秋,大刀闊斧的建造了祭天台,並且親自跪拜在了那台上,請神降臨。
在那一天。
他看到了夢境化作現實,看到了朦朧之中的神聖投下了祂們的身影,並且給予了他神血。
祂們說,那是最為偉大的力量,他將成為神聖的代言人,成為這地上的王,從此走向絕巔。
也正是如此,周天子在祂們的帶領下,顛覆了玄商。
直至數千年後的今日。
他握著銘刻玄鳥之眼的權杖,看著那九道神像之中,閃爍著微微熒光,仿若有神祇複蘇的兩座神像,眼神激動而又複雜。
周天子認識那兩尊像。
一者四頭八臂,乃魏土神血後裔祭祀的神祇,苦神君。
而那另一尊,身披鎧甲,背負戰斧,渾身殺伐氣,正是天刑君!
“離去了許久的神聖,終於要將祂們的目光,再次降下了麽”
即使身披華貴的冕服,此時周天子亦是止不住的渾身顫抖。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
他雖然還未死去,但已經能夠隱約得覺察,自己正不可抑製的,走向衰老。
但,那所謂的成神!
周天子,依舊還沒有摸索到門檻所在。
即使他已經站在了這人間之巔,亦是一樣。
所以每每午夜夢回,他最為希冀的,便是能再見神聖降臨!
不然再過上個幾千年。
或許他便只能剩下一具枯骨了。
幸而的是,今天。
天上的神聖好像真的回應了他的期盼,再度投下了注視!
周天子緩緩跪在冰冷的祭台邊緣,目光灼熱。
隨後——
那兩座神像,其中屬於天刑君的那尊,突然散發無量神光,綻放之輝,甚至照耀了整個夜幕下的鎬京!
緊接著,一道仿佛比肩大日的身影,從那神像微熒中凝聚成型,朦朧片刻過後,便屹立於祭天台上,背著戰斧,眸光掃視一圈,仿佛是在注視著這個渺小的人間!
“人間之主,恭迎上神!”
放下權杖,周天子語氣沉重而又激動。
對此,那尊神聖微微點頭,昂起頭顱,語氣冷淡的‘嗯’了一聲,便道:
“幾千年未至。”
“卻不想這人間.又汙穢了。”
祂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可周天子聽後,卻是不由身軀一顫,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子排山倒海般的威壓,拂面而來!
這股威壓,也許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強大,但曾經久遠之前的記憶浮上心頭,叫周天子依舊恭敬,不敢質疑。
他也許在這天下,都是最為尊貴的那個。
但最開始的記憶,以及.那神血裡的‘代價’,都叫周天子無法抗衡,這些天上的神聖。
無論是身軀,亦或者精神,皆是如此。
於是壯著膽子,周天子問了一句:
“君上,何出此言?”
那尊身背巨斧的虛影,目光好似劃破長空,望向了那夜幕之下,遙遠的趙土:
“數千年前,吾將神血賜予你們,待到如今,你們的後裔遍布天下,成了九州最為尊貴的存在。”
“但是,你們好像忘卻了屬於神的榮光。”
天刑君的話語帶著音浪,越發陰沉。
“趙氏的主人,曾繼承了吾血的那個叛逆!”
“他在生命的盡頭陷入癲狂,竟然敢擊碎了吾的神像,將舉國上下,所有的祭祀神像,皆是盡數搗毀。”
“你們地上的神血後裔,莫非都是忘卻了曾經的歲月?”
他撫摸了一下肩後的斧刃:
“玄商已去。”
“天周.也想步其後塵不成?”
此言一出,周天子面色大變:
“竟有此事?!”
趙武王雍。
作為第一尊因壽命隕落的神血之王,他放棄了從權柄汲取壽命,使得周天子印象深刻。
但.他在壽命的盡頭,竟然做了這等叛逆之事!
陷入瘋癲,莫非他真瘋了不成!
“君上,若真如此,那這褻瀆神聖之事,自是不能耽擱。”
“我雖久不入塵世,隻一心修行,期盼早日登神,但在這天下九州,天周依舊是萬方共主,無人能夠忤逆!”
“即刻,我便以神詔起草,令三晉之土的韓魏,還有那雄踞西土的古老西秦一並出兵,討伐趙氏!”
“將那不敬神聖的國度,就此抹去!”
提起此事,周天子眸中盡是冷酷,一言便欲斷定一國生死,殺伐果決,倒是找回了幾分人間之主的氣魄。
“嗯倒是不錯。”
“看來周的天子,即使過了數千年,依舊恪盡職守,這點,值得讚許。”
“既然如此,吾倒是可以提前告訴你。”
“諸位神聖,將在不久之後,重臨世間。”
瞥了周天子一眼,天刑君繼續道:
“介了那時。”
“薑尚,或許會允許你與他共享榮光,也說之不定呢。”
這位神君那看不清晰的面龐,眸中閃爍著詭異的光彩,不過周天子卻是沒有注意得到。
他此時什麽都沒有注意,只是被天刑君話語裡帶來的訊息,徹底吸引了,於是無比興奮:
“神君,果真否?”
“期許了數千年.竟當真要實現了嗎!”
一時間,周天子心中激蕩。
緊接著,天刑君複又開口:
“對了,你口中的魏,是祭祀苦神君的國度吧。”
“這個國度,被苦神君投下了目光,就別降下神詔了。”
“換成其他的國度,只要能鎮壓了這趙氏的忤逆,便都無傷大雅。”
“另外.”
“記得將趙氏繼承了趙雍一切的人,給吾擒下,帶到這祭天台來。”
“對此…吾自有用處。”
天刑君從神像之中投影而出的光軀,隨著最後一句話道出,越來越微弱渺小。
片刻後,那股神聖的威壓散去,便徹底隨著暗夜下的冷風,消於無形。
隻余下周天子,還未曾從方才再度見神的興奮裡緩過勁頭。
直到他徹底回神。
這才緊緊握著那柄象征天子權威的權杖,從祭天台匆匆離去。
他要在第二日日出之前,重啟天周的神詔,降於與趙接壤,距離最近的秦、燕、韓,然後命他們三國奉神之意,由神血親自督陣,以此討伐不臣!
如此,來奠定他將來的登神長階!
須知道.他已經等候這天,等了太久太久了啊
待到周天子身影消失無蹤。
這祭天台上,才又有些微動靜產生。
隨著祭天台隻唯風與長夜相存,再無絲毫人煙生氣時。
背負巨斧的青銅古像,又有微弱的無聲囈語,逐漸響起:
“死了就死了。”
“可為什麽,要把吾給你的血與權柄,徹底剔除淨化了呢.”
“哼!”
“吾養了你們這般久遠的時間,可不是隻單純為了信仰,那東西雖說有用,但又能值多少養分.”
“一尊走到了人間絕巔的半神。”
“你的命,在消散之時就該隨著血脈源頭的指引,重新回饋到我的身邊。”
“將不屬於你的東西,化作了留給後人的傳承?趙雍呐”
這話語,泛起了淡淡寒意:
“你以為,你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