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地,臨淄,稷下。
故地重遊,季秋踏入那間綠蔭環繞的長廊,與祭酒孟軻會面,好一番寒暄,未消片刻,便見得道家魁首李耳,化氣而來。
那並非是藏書室內的老者身影,反倒是一渾身泛著仙光,如自然萬物一般的道人,雖同出一源,但氣息卻又頗為迥異,著實令人稱奇。
他的掌間虛托著一道被清氣繚繞,泛著古銅色彩的鼎,待到方一到來,便將其送予了季秋之手。
“此物乃九鼎之一,曾為薑齊之主執掌。”
“前些日子齊地動蕩,老道見得天下之勢風雲驟變,所幸也不再蟄伏,便出手削了他的命數,將此物取了回來。”
“仔細算來,如今七國更替,舊王盡隕,背後波瀾皆與小先生有關。”
“這樣來看的話,那分鎮九州氣數的氣運之鼎,應也都在你手了罷?”
那如高上雲霄般的有道全真,一言一語皆涵道意,季秋一眼見得,竟差點沒有認出,這位原本竟是那位邋裡邋遢,對於一切事物都不在意的道脈老瘋子。
或者說,他確實不是,可無論從氣息還是本源上,都看不出丁點分身的意思。
一體同生,同根同源。
“李老先生,當真好神通也!”
季秋感受片刻,不由一聲讚歎。
當時三國伐趙,季秋南下鎮殺駕車輦而入趙土的韓王,曾從夫子之口曉得李耳以秘術紫氣東來,直接降臨在了函谷關將西秦之主滅殺,卻沒有當面見得這位。
今兒個見到了,方才曉得,如今的道尊李耳,到底強橫到了一種怎樣的地步。
他或許從力量的層次上,尚且沒有達到終極一躍的程度,但就如夫子一言一行,便仿若道理顯化一樣。
其實他們的本質,都已經隱約超脫了當前的境界。
更高更遠的道路,於他們而言,不過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對於季秋的讚揚,李耳所化的道人分身只是淡笑了下,搖了搖頭:
“哪裡有什麽好神通,不過是水到渠成而已。”
一邊說著,他的目光一邊落在季秋身上:
“要真說好神通,那也應是你才對。”
“不過幾年的時間,便從一介普通凡人,高歌猛進登天而上,甚至能以曾經聚攏過九州氣數的九鼎為基,煉作自身的修為道行。”
“你的境界超越了普通人太多太多,即使是我,在這個年紀,亦不如也。”
在孟軻那間涼亭下。
三人落座,互相攀談。
作為稷下的祭酒,孟軻此時看著二人,又見到諸子百家能人輩出,連天下都為之風起雲湧,徹底顛覆,不由心中寬慰。
他的學說之本,就是以民為基。
眼見著希望的火苗愈演愈烈,就將成燎原之勢。
這對於他的前路而言,有著無與倫比的助力。
“聽說趙國的那位,是一尊摒棄了神血,以凡民之身奪下冕冠的王。”
“作為他的先生,季小子覺得他能走到哪一步?”
孟軻的話語裡帶著問詢。
作為儒家除卻夫子外的集大成者,夫子心懷蒼生,求天下大同,而孟軻,則是想要以仁禮之治,盡渡這充斥血與火的時代。
雖說如今天下九州,諸王已去,但實則各處大地相較以往,卻是變得更加亂了。
這個時候。
茫茫九州,需要有一個如同當年的玄商王,亦或者天周天子一般的人物站出來,再度制定一道嶄新的秩序。
諸子百家意見太雜,所以入世執權,不能登頂。
雖說季秋提出的太平學說乃治世之道,但他本人卻無意掌權,因此,那趙土的新王,便成了天下百家之士所矚目的焦點。
知曉孟軻是想見識見識秦政,看看他是否有資格,成為這數千年亂象終局後的新任掌舵者。
於是季秋當下開口,便將他那位門生自起於微末開始,一路以來的跌宕起伏,盡數都娓娓道來。
一時間,聽得孟軻頻頻點頭。
盛名之下,當無虛士,像是季秋這種聖賢,他所講的話本身就是一種擔保。
再加上,當那遠方的訊息捎至稷下,趙國到底是什麽樣的光景,其實他本人也已有了幾分曉得。
“只要不是再度立下一個神血分封的天周,再出一尊所謂的天子。”
“這九州的芸芸眾生,便總歸不會變得更差。”
“也是時候.落子為棋了。”
孟軻心中暗自思量。
齊地的篇章已經終結,這片大地迎來了新的轉機。
作為稷下的祭酒,孟軻也是時候該做出決定,叫這百家聖地稷下的諸子,入世了。
先前的荀子與韓非入趙,不過只是序章。
而若百家之士,當真能接連出面,登上帷幕,那麽,便是締造盛世,一展宏圖的開始!
但,在那一切到來之前。
總歸會有動蕩與波瀾,率先生出。
璀璨而又古老的星空,泛著死寂。
幾尊複蘇過來的神祇,屹立在那星辰群落上,默默無言。
直到——
那身披蓑衣,手執釣鉤的老人緩緩開口:
“不過是幾千年的演變。”
“九州的不安因素到了如今,已經變得太多太多。”
“甚至.”
“已經快要追趕上了,曾經的玄商。”
祂名為薑尚。
在很久之前,為他界練氣士,苦修數千載,得證半步元神。
後因前方無路,在覓得一卷神道之法後,立下決心,遂以封神之術轉修,登天而上,化他界氣數以為修行資糧,直至如今,已經過去了許久許久。
九州之外的這片界域星空,沒有那種能夠橫渡星河的至尊存在,所以稍顯荒涼,而祂作為古老前的封神者,實力深不可測。
雖距離參拜天庭,成為真正的星君巨頭,尚且還有一段遙遠的路。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這些諸多神祇裡,祂已經是最為強橫的存在之一了。
九州,曾是一方大界的碎片。
它能夠提升的資糧,對於薑尚等未登天庭的神祇,有著莫大助力和吸引力,所以祂們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後花園,隨著一場沉睡過後,便脫離掌控。
“當年接二連三的入世下界,叫這方九州對於我等的抵觸越發嚴重。”
“現在要是再度真身現世.”
“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以神通術法解析界外壁壘,才好融入進去。”
“這大概需要個幾十上百年的時間。”
紫衣君語氣平靜。
祂借著周天子之身,將數千年前播下的種子,回收了個七七八八,所以對於此事頗為理智,哪怕被秦政拂了面子,也沒有過多在乎。
但有人不同。
“真身下不了界,如今紫衣執掌周天子身,再召開鎬京祭天台,叫我輩投影下去,不也一樣?”
“就像上次所言那般,直接投影入世,先斬了那季秋,再滅了方才的狂妄小兒,大善!”
那四頭八臂的苦神君,脾氣並不算好。
祂即將收割數千年積累的收獲,可卻在最後關頭,被盡數搗毀,這叫祂的心中極為暴躁,莫說是數十年,片刻祂都不想等。
“苦神君所言不差。”
“吾等都是界外神聖,哪怕隻降投影,也當為凡間之巔,為何如此躊躇不前?”
天刑君亦是皺眉。
祂也想將那獲得了趙武王雍一身饋贈的趙王秦政,擒殺而歸。
所以,祂和苦神君所想一致。
但,在鎬京顯聖昭告天周,於下界呆了一段時間的紫衣君,卻是依舊沉吟:
“如今的九州,凡民中走出的大能,有幾個已經不遜於吾輩投影了。”
“而且地上的諸王死的死,反的反,都已淪為過去,剩下的古老者,半數不堪大用。”
“若是投影下界,再被打散,那麽就是平白無故浪費力氣。”
“倒是不如解析數十年,將諸位同道盡數喚醒,直接覆滅此界如今所有的超凡道統,卻是顯得穩妥不少。”
“尚公覺得呢?”
紫衣君的目光,落在了那尊身披蓑衣,似在假寐的老人身影上。
對此,聽了複蘇的幾位神祇之對話,因薑齊動蕩驚醒而來的薑尚,頓了片刻,用著那蒼老的聲音,娓娓道來:
“另外幾位同道,正在將幾千年內的修行收獲穩固,雖尚未複蘇,但想來已不需多久時間。”
“至於九州.”
“吾認為,諸位言之皆有理。”
“但紫衣既已降世,將那周天子之軀執掌,借天子之名肅清當世,也屬應該。”
“所以吾輩不如各自降下一投影,下界而去。”
說到這裡,薑尚的語氣帶著森冷的意味:
“那些凡民,確實有能力可挽天傾。”
“但吾等不過投影。”
“能在此之時,重創他們辛辛苦苦開辟的法,將那些未來的種子扼殺,也是件好事。”
“左右不過幾十年,一眨眼罷了。”
“諸位.覺得可對?”
此言一出。
剩余的三尊神祇靜思片刻。
頓時笑了:
“尚公所言,善。”
季秋正與孟軻李耳煮茶暢談。
然而。
這一刻,天.仿佛裂開了一條縫隙。
他們從石凳上起身,舉目望去,盡皆皺眉。
只見此時萬裡碧空,仿佛染上了一層陰霾,暗沉無邊。
隨後那道一望無際,背後仿佛星辰般漆冷幽寂的星空,有數道煌煌投影,接連不斷從縫隙中照出,降臨在了那九州的中心。
也就是,鎬京的方向。
“那是.”季秋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升起。
而李耳亦是皺眉,感悟天地的變數,當下直言:
“有界外生靈,入了九州。”
“是天外的神聖?”對於那些存在素有耳聞的祭酒孟軻,心中瞬間不平靜了。
那些個神祇,每一個都在各國史書上,被大書特書,冠以無敵的代名。
即使,苦神君的投影被季秋與孟軻在魏國鎮壓,但祂們的名字,依舊令人敬畏!
如果當真是諸神降臨,那無疑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災禍襲來。
隨著天上裂縫蔓延。
季秋同一時間,還從之前墨家钜子墨翟最新研發,可以靈氣通訊的機關符上,接受到了來自遙遠趙國的訊息。
那是,他的那位門生秦政傳來的消息。
當他得知,秦政被天外諸神以幻境牽引,想要將其逼服,卻反而被秦政以無畏之念,一劍斬開幻境時,季秋頓感欣慰。
不愧是他教出來的門徒。
自己從艱難困苦一路打拚出來的地位,又怎能叫別人三言兩語,便給壓服了去?
如此,才有帝者風范!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眼下天上異象了,經過秦政的一系列遭遇,季秋已是可以確信。
這,正是那些神聖所造成的手筆。
將秦政傳訊的消息,告知了眼前兩人。
李耳聞得後,更加堅定了語氣:
“若是這樣的話。”
“我所感應的,應當不虛。”
“不過這些,都是早晚要面對的。”
“神聖,周天子,也該淪為過往了。”
作為道脈的執牛耳者,這位道人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
就好像無論是神血之王,亦或者天上神聖,在他這裡,都沒有什麽區別一樣。
或許能被李耳真正放在心中的。
也就唯有,道了罷。
可形勢的嚴峻,依舊不如小覷。
季秋當即就想趕赴趙土。
秦政既然拂了數尊神聖的面子,又吞並了西秦土地,儼然就是一代雄主的模樣。
他不尊神。
那麽這些天上神聖,還有那周天子的首要目標,則必然是他!
然而。
此時先不論那遙遠之外的鎬京與趙土。
隻言此時的齊國。
幾乎各地傳承了薑齊血脈的神血後裔,在同一時刻,他們的血液便逐漸沸騰而起,接受到了來自血脈源頭的神啟之言。
那是,界外的薑尚,尚公所留下的神詔!
其中包含的意思,不外乎便是:
‘凡民作亂,大勢更替,是以諸神再臨,於鎬京顯聖,將平此世!’
‘所以號召神血後裔,恢復往昔尊容,將執政凡民盡數鎮殺,並將在此後效仿昔日諸王,於鎬京參拜諸神,開辟新一代的分封!’
‘每位有功血裔,都將有可能成為新一任的諸侯,乃至於神血之王!’
這無異於是畫大餅。
但有些蟄伏不甘的神血後裔。
卻偏偏就吃這一套!
因此,原本隨著薑齊之主的死去,而暫時平息的齊地,要亂了。
不僅如此。
除卻神血後裔死了個九成九的魏國外。
秦、趙、燕,等諸國故舊。
所有的神血,都接收到了肅清超凡,鎮殺百家諸子的神詔!
一時間,三山五嶽,所有遺存的古老者皆作沸騰!
天下,大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