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
守城士兵還在城牆上巡邏。古樸的城牆在鮮血的不斷地浸染,已經逐漸鍍上暗紅色,不會說話的靜物,多少年來見證了多少場戰爭與殺戮?
士兵們想的很簡單,東夏的人又要打過來了,又有一場惡戰了,人頭又不知道又去哪裡了。人去做一件重複,像機器的事情就很無聊的,然而對這些邊關的戰士來說,這些事情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在軍紀嚴明的軍隊之中,只會更加無聊和嚴厲。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裡,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8,將軍白發征夫淚。”
杜正宗很感慨,念起了一位邊關大員曾經寫過的詩。
唉……
西北大捷之後,他就調到了中原來守衛和東夏的邊界。雖然說官升了不少,但他心裡卻還是那個樣子。“唉,古城啊古城,你說說這幾十年來,究竟打了多少仗了?”摸著古城牆,他又在這裡感慨,你軍功再多有什麽用呢?和那些王爺相比,自己永遠是受苦受累的命,當時太祖手下無數開國將軍,還不是被一杯酒就接觸了兵權。一開始的想法就是錯的,這些當兵的大老粗,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那些達官貴人去鬥權鬥力的。
他很難說對自己守衛的地方有什麽感情,並非絕情。而是上一個讓他動情的地方……
叫做蘭州。
蘭州城被破之後,他當時整個人心如死灰。從那天開始,打了敗仗之後,無論是面前的嘲諷和背後的譏笑,他都沒少聽過。杜正宗整個人後來的幾年裡都在出謀劃策,想盡辦法奪回失去的領土。但是當再次踏入城池那一步,城裡的滿目瘡痍和他心裡想象的形成了極大的落差。
現在他所在的地方是真定府,如果此地失守,慘狀會比當年蘭州被破還要可怕上成千上萬倍。望著城裡黑壓壓的軍隊,他不知道又犯了什麽癮,又召集軍隊,自己登台。
“將士們……”
“現在我們情況並不樂觀,邊關諸州災報頻傳,東夏大軍現在又來犯我邊境,很明顯,現在又要打仗了。”
“告訴你們,我在蘭州的時候,都沒有見過如此之大的陣勢。東夏,這次派的可是精銳部隊,全是精銳呀,要跟我們硬碰硬了。現在京城那邊也有禁軍來協助我們,但是得來多少那可就不好說了。”
“這是戰場,你不殺敵,那敵要殺你!這當兵,就是不要命的勾當,如果你們擋不住,這城一破,真定府的百姓全都要掉腦袋!”
“你們應該知道,東夏軍隊屠起城來有多可怕吧!”
台下有的士兵都感覺到膽怯了,他們有的人從軍之前就逃過難,自然明白軍隊屠城的恐怖——他們將人活埋、水溺、焚燒無所不作;他們在城內殺人、放火、搶掠無惡不為。當初汴梁淪陷之時,堂堂金粉帝都,竟然一日之間淪為人間地獄,誰都忘不了那可怕的事情。
遠近大小城邑,慘遭殺掠,城牆疲弊不堪,千裡荒蕪。野露白骨黃茅,破城之慘,實為天下所無。
這是當時某個詩人所留下來的形容的慘狀。如果不是武神宗上位興兵討伐,這盤旋在大宋上空的恐懼,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散掉。
“這仗,我們的勝算不大,很危險。但是現在能用的兵力只有這麽多了,我們退後不了,我們必須要贏!”
杜正宗也不玩虛的,當場犒賞軍士,這軍中賞酒肉都是重賞,而杜正宗這次一點都不心疼銀子。因為這次打贏了,贏的可就不只是銀子了!
殺雞宰羊,埋鍋造飯,現在就在城裡開始犒勞軍士。這些平日裡也就喝點稠粥,加點鹹菜的士兵,每次要辦這些東西的時候就顯得異常興奮,爭先恐後地搶著去幫忙,希望能撈點油水。
米面糧油,棉布酒肉盡其所取。這次是最後的狂歡了,只不過大多數的士兵卻感覺到有一種在吃斷頭飯的感覺,心裡拔涼拔涼的,已經開始擔心自己的未來了。
杜正宗酒喝多了,眼睛也紅的不行。醉到極致的時候,抓起那根長槍便在校場舞練起來。只見那將軍手中的長槍舞得如蛟龍出水,槍影在夜色裡忽閃忽爍。一杆大槍,在風雨中揮舞,仿佛是戰場上的英雄豪傑。
士兵們見到將軍這虎虎生風的樣子,一齊鼓掌叫好。
“朝聞道而涕淚兮,夕死亦可直矣。複高遠而長嘯兮,其心多也悲乎。好男兒有遠志兮,其志遠在四方。提兵刃以報國兮,馬革裹屍為殤……”
他這個大老粗其實很愛看楚辭,也是圖編個幾句寫寫,但是平時知道自己學識淺薄,所以從來不賣醜,今天喝酒喝到興致,居然難得吐露了一次心聲。
……
深夜
梅九州屹立於城牆之上,以他的絕妙輕功,就是縱身一躍下城牆,也能輕輕松松的爬上來。
城下敵軍已經安營扎寨完畢了,幾日後定是一場腥風血雨,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他對鐵虎的說法也不是全信。險而又險,梅九州只不過把鐵虎寫的信送到了那些重要將領的營帳裡,然後用刀插在桌子上。
這樣做不知道有沒有效果,梅九州歎了一口氣。自從雪燕病逝之後,他總是沒來由的歎氣,心裡有什麽孤獨,委屈,從來不向別人去說什麽,只是自己找個地方綿綿不絕的歎氣。
一開始,鐵虎明確表示自己不會帶兵,就算他對東夏先鋒軍的軍情了如指掌,也不會帶兵去打自己人。
“這個隨便你了,畢竟我也做不到,但是我雖是大宋人, 卻也不想東夏的百姓遭到損害。這仗一打,必定屍橫遍野,血流千裡,不知道有多少城池淪陷,有多少百姓會遭殃。在我看來,我想你應該明白這些,你和你的父親是很像的。”
不提便罷一提到父親一次鐵虎心裡怒火中燒,拔匕首向梅九州刺去。
梅九州沒有動,只是一嘴吹滅了燈。
他心中鬥然剛硬,提起匕首,勁鼓腕際,對準梅九州胸口一刀刺了進去,直沒至柄。他知梅九州武功了得,這一刀未必刺得他死,但只是不知為何,這一刀下去竟然毫無阻礙,而梅九州則是慘叫一聲,以手撫胸,痛苦無比。
鐵虎心中痛快無比,但是卻被梅九州點了穴道,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刀子也脫手而去。不過想仇人必死無疑,心中就一陣痛快。
一陣痛快之後,內心突然又覺得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並不是那種大仇得報心情舒暢的快感,而是突然感覺到梅九州倒也是可憐之人。
再怎麽說,他殺了父親是事實,他誤殺也是事實。而這幾日相處之中,他也像一個父親一樣,無微不至的照顧著自己,與自己交心。此時竟有不舍之情,鐵虎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燈又亮了。
梅九州穩坐床邊微微一笑,鐵虎挺刀刺來之時,梅九州眼明手快,在袍中伸出兩指,捏住了刃鋒扁平的兩側,終無大礙。他明白鐵虎不刺這一下心中怒氣難消,但又怕自己受傷,於是便略施小計。
鐵虎感到一陣慚愧,心中的怒氣消散了,轉而是對此人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