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個子找了張桌子,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黑亮垂直的發,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輪廓,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他正在飲酒,眉頭也因為品嘗了佳釀而舒展開,不知道又在想什麽心事。
這個人叫鐵虎。
他本來是鐵龍將軍的兒子。那一日,一個人潛入將軍府,刺殺他的父親,後來鐵龍又被查出和大宋有勾結,家被抄了。
隆武七年,那年他十六歲。
無處可以依靠的他,只能去拜訪以前父親的好友,而他的要求也很簡單,就想當個普通的兵。
希望他能批準。
統兵非常仁慈,不但選擇接受了他,而且沒有把他甩到外面的野戰部隊去自生自滅,而是讓他留下來當一個親兵。
爬上去!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立戰功,拉關系,拚了命的也要爬上去,他要重振父親的輝煌。在鐵虎心中父親絕對不是冬夏的叛徒,他是忠於東夏的功臣,立下赫赫戰功,這都是不可磨滅的,他一定要洗刷父親的冤屈。
槍!
他苦練槍法,一杆回龍槍練的出神入化,在戰場上殺死敵人,沒有任何的猶豫。武藝,訓練武藝,不僅要有統兵的才能,本身過硬的戰力更有利於他去付私仇。自己的槍法都是父親親自傳授的,他又苦練的數年拜師學藝,現在在戰場上,基本上就是所向披靡。
梅九州,他找機會查明了,把這個名字深深的刻在腦海之中。他明白就是這個人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肯定是他汙蔑了父親,讓自己成為了叛國逆賊的後代。
此刻,這一杆槍,隻為復仇!
現在十幾年過去,他的目的就基本上實現了,自己部隊一把手的位置也就一步之遙了。現在不會再有什麽人用叛將的兒子的眼光來看他,鐵虎副將只是戰功赫赫的英雄。
但某種程度,他有點產生質疑了。
不知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是他第一次經歷屠城——打仗嘛,士兵要錢要賞的,將軍肯定得先提前劃分好。不然的話那打的就是乾白工,誰乾?錢,按照慣例,讓軍隊開工得事先賞錢。這合情合理,如果有誰說打完了仗再給錢,那混蛋啊――難道死屍起來領錢?
劫掠,是最直接的辦法。
反抗,殺!逃跑,殺!哀嚎,殺!
殺殺殺殺殺殺殺!
呼喊掙扎能讓野獸產生憐憫,恢復些理性嗎?野獸們只會因此變得更加的興奮!
戰爭就是人間地獄,會把人變成毫無底線的野獸。人,有些時候會變得讓自己都不敢相認,因為他已經還原了他的本來面目:一只動物。歡樂的獸性不必掩飾地暴發,那是一種怎樣的享受?
鐵虎無法阻止,也不會去阻止,他就是個普通的小兵,難不成勸旁邊的人不要殺了?那他不先給你一刀?
他孤獨地走出城外,來到河邊捧起了一把水洗去了臉上的血漬。“做給誰看呢?”士兵的手上哪有不沾血的,這麽做又有什麽高貴的?被其他人看到,恐怕會被笑話吧。他也不覺得自己這麽做就能把身上的罪孽給甩清之類的,將來到了黃泉路上,這也會被記下來。
而滿城的火焰、震耳的哭號以及徹底瘋狂的亂兵給鐵虎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他深深地痛恨這一切。如果以後有能力,他真的想阻止這種事情。
“撤軍。”
十年之後,突破邊州的時候,他的一聲命裡讓所有的將士都大為震驚。“幾天后慢慢進入,別傷害了裡面的百姓。”
玩呢!
那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他現在基本上還是二把手的地位。那士兵再怎麽氣也只能往回憋,這下搞不好了,屠城之樂,想必是沒有了。
統兵也很氣——別的地方屠城取財取寶,有好東西馬上就孝敬給他了,這個小子不知道發了什麽抽,居然不下令屠城。這個氣呀,本來這很長一段時間對大宋的戰況基本上節節失利,這下好不容易邊境幾個州打下來了,有機會撈油水了,居然這麽不識相,他要給他鐵虎穿小鞋。
然後……報應來了。
大宋東夏邊境鬧了瘟疫,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邊境幾州,只有鐵虎所在的地方沒事。
統兵,哎,以前乾的黑事都被抖出來了,直接被軍法處置,鐵虎趁機混到了上位。夜晚,望著城外的大河,鐵虎笑了笑。
不會再讓十幾年前的慘劇發生了。
“客官,您還要添酒嗎?”臨安口音的聲音響起,思緒回到現在,他抬起頭,看著老板娘。
她叫阿笑,正是花信之年。鐵虎和她交往非常密切,聽她說,她父親是高官,但是犯了事,所以只能逃到東夏。但是路上經過的地方鬧了瘟疫,到了東夏的時候,全部人死的只剩她一個了。
拿著盤纏,她包下了一間小酒館,隨後越做越大,有了現在的規模。生意雖然不是非常的紅火,但是既然是在東夏的國都,那生活肯定還是不成問題的。
阿笑臂壯腿粗,像松樹一樣健壯,比大多數男人都更能乾活,一個人拎著那張大桌子到處搬,喘都不帶喘的。
她不是很好看,但是真的很溫柔能乾,乍一看一個白皙強壯的婦人,穿著墨綠色的袍子,白色的褲子,遠看像一棵松樹。
腰粗腿圓色平凡,一人更比二人強。
店裡此時沒別的客人,他讓阿笑為自己續了一壺酒,加了點小菜。
“還要復仇嗎?”鐵虎問著自己。
他讓手下去查的梅九州的消息不斷傳過來了,把這些資料一整合, 雖然說梅九州與自己有家愁,但是得知了他的為人之後,鐵虎現在反而有點猶豫了。
不行,父親的死,必須血債血償,但是有的事情他還是去當面問清楚為好。
突然,鬧市中跑出一匹烈馬。
它的速度很快,已經撞傷踩踏不知道多少人。“哪裡來的畜生?”鐵虎把酒杯往桌上用力一放,忽地躍起。那馬正奔到他的胯下,時刻方位扣得不差分差,往下一落,穩穩當當的便落在馬背之上。
他一生馴服過不知多少凶狠的劣馬,一上馬背更沒一匹馬能再將他顛下背來。鐵虎貼身馬背,便如用繩子牢牢縛住了一般,隨著馬身高低起伏,始終沒給摔下馬背。
那匹烈馬如同瘋魔一般上躥下跳,拚了命的要把他甩出去。鐵虎也不慣著,一隻手便穩穩扣住,另一隻手死命往它腦門上打。他們兩個折騰了一會兒之後,終於以烈馬認輸告終,終於被馴服了。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鐵虎回頭一看,正是自己手下將官之一,“小人今日有閑騎馬,卻不知這馬兒性子甚烈,跑了這麽遠……”
“免你一死,帶回去,軍棍!”鐵虎厭惡此人許久,要不是他算自己的得力助手,幫忙攻克了不少城池,早就取他狗頭了。那將官磕頭如搗蒜,後面趕來的人見到主將在此,連忙把那家夥帶了回去。
鐵虎歎了一口氣,轉身走回店裡,把酒錢付好之後離開。阿笑就是一直目睹著他離開這裡,眼睛裡充滿了崇拜。
鐵虎轉身,笑了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