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坐在書房中,全神貫注的整理塘報,忽然聽得一聲巨響。
單聽聲音傳來的方位,他已經猜到個**不離十了。
果然,他還未走到那倒塌的院牆前,就看到郡主氣鼓鼓的走來。
他看她滿身的灰塵,這才有此一問。
“沈大人,不是我說,那個人也太粗魯了吧,剛才若不是我躲得快,你現在怕是見不到我了。”
女子滿臉皆是鄙夷之情,言語之間皆是不滿之緒。
“郡主,江湖之人多是如此,放浪形骸,不知禮數,還請郡主莫要見怪。”沈傲看郡主滿臉的不滿,解釋道。
“可也沒有這麽誇張的吧,我只是爬上牆頭看看,他居然把整面牆都毀了。”郡主情緒激動的說道。
此刻沈傲心中已然明了,定是郡主爬上牆頭想偷偷看看,將要護送她去雍涼的是什麽人。
只是不小心發出了聲響,被龍墨軒聽到,以為有人監視,這才出手。
“郡主,你有所不知。此人在北齊地牢中被囚了十二年,十日前才重獲自由。他此刻猶如驚弓之鳥,行事過激也是在所難免。”沈傲心中明白,他並不信任自己,這才會如此緊張。
“是......是這樣。”聽聞沈傲的解釋,郡主的語氣這才平和了許多。“這個人是誰啊?”
“此人早在十二年前,便已名震江湖。他曾經一人一劍殺入北齊,八千禁府軍皆不能擋。即便是現在,荒廢十二年的情況下,一出手仍是勢不可擋。”
“這倒是不假,能把那青田石的院牆,毀壞成那樣,確實不是一般的人。”郡主話中免不了幾分譏諷之意,可心中對他的實力,卻是極為認可。
“郡主,此人不僅武藝絕倫,與雍涼的關系更是匪淺。由他陪著您去雍涼,不僅能護佑您周全,也便於您在雍涼探聽王爺的消息。”沈傲一本正經的說道,想來此事,他已是細細的謀劃過了。
“沈大人,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小女在此謝過了。”
但見她雙腳並齊,左手握右手,抱於胸前,以拱手為禮向沈傲致謝。
這一禮,她卻是由心而發,這些年來沈傲為了護佑她平安,確是嘔心瀝血。
花去多少銀錢且先不說,單是他敢在天下都追殺她時,將她收留在府邸。僅此一事,她怕是此生也難以報答。
如今他又為自己如此苦心孤詣的謀劃,實在是感激不盡,她對他施上一禮,也是無可厚非。
“郡主切莫如此,在下承受不起。”沈傲急忙彎下腰去,扶住了施禮的郡主。
“余受王爺大恩,萬死難報,如今王爺罹難,余敢不用命?郡主明日且先好好休息一日,後天一早,在下送郡主啟程。”
沈傲安排好郡主之事,急急忙忙回到二堂喚來管家老吳。
“老吳,幾件事你要記下。”
“老爺請吩咐。”
“去挑選兩匹,腳力、耐力俱佳的好馬。”
“發出告示,招募泥瓦匠來修院牆,此事一定要讓滿城皆知。”
“晚些時間,再去通寶錢莊,想辦法支取十萬兩白銀,記得此事絕密。”
老吳歪著頭,仔細的聽著。他畢竟年歲大了,多少有些耳聾眼花。沈傲這猶如蚊子哼哼的講話聲音,著實也是為難他了。
“老爺您放心,老朽都記下了。”
別看他年級大,卻將府內大大小小的事務處理的井井有條。
這十多年來,他兢兢業業從來沒出過差錯,沈傲對其也是十分放心。他也成了上陽坊內,年級最大的府邸管家。
“春花、秋月。”老管家剛走,沈傲又喚來兩名侍女,令她二人去置辦郡主的衣物,以供出行之用。
為了江妍這女子,沈傲也是操碎了心。心細到這個份上,怕是親哥哥也不過如此了。
時光總是匆匆,多少故人,在這匆匆時光中作古,徒留那幾顆南國紅豆,寄托幾許哀思。
今日清晨那不經意間的四目相對,讓龍墨軒久久不能忘懷。
他本就情感細膩,對所見之人,所處之事,往往容易共情,難以自拔。
這種多愁善感的性格,千年以來為無數劍修之士所不屑。
在他們的眼中,一個如此多愁善感的人,是不配做一個劍客的。
常言道:“劍客,就該遠離感情。”
似這般不成文的規定,世間不知有多少。
“常言道”,仿佛成了這世間唯一的真理。
常言,就是絕對的真理嗎?
便如他一般,既使那性格為世人嗤之以鼻,也依然成為了當世劍中之神,千萬劍修之士心中的天神下凡,皓月當空。
咚、咚、咚,龍墨軒的思緒,被三聲恰到好處的敲門聲打破了。
“你怎麽來了?”
沈傲獨自一人,站在門口,看見他桌上飯食絲毫未動,不經開口問道:“劍神因何不用膳,莫不是酒菜不合口味?”
“自斟自飲,再好的酒菜,也食不甘味。”龍墨軒沒好氣回道。
“即是如此,我來相陪,取副碗筷來。”
沈傲大步走進屋內,在他的對面坐下。
“沈大人好雅興啊,居然還效仿古人金屋藏嬌?”
“此話從何說起。”沈傲被他的這句話,弄的有些不明所以。
“就從那方倒塌的院牆說起。”
“在下此來,正是為了此事。”沈傲站起身來,給龍墨軒斟滿酒,這才坐在凳上緩緩的說道。
“此女名叫水珺一,乃故人之女,在下將其安置於此,也是為了護其周全。”
“故人之女?”
“是啊,此故人樂善好施,廣結善緣。卻不想卷入權力的鬥爭,生死未卜。其人於我有再造之恩,重生之德,他既有所托,我又怎敢不用命。”
“這才建了這所偏房,將她安置在這裡,不期今日為劍神撞破。”沈傲說著端起酒杯,再向他敬酒道,這杯酒裡多少有些賠罪之意。
“原來如此,我道什麽樣的人物,能讓你用青田石做牆來保護。”
“再硬的石牆,也沒能擋得住劍神的一劍啊。”沈傲苦笑著搖搖頭說道。
“龍淵劍削金斷玉,在加上我的功力,你那牆塌的不冤。”龍墨軒滿臉自豪的說道。
“今日也是給我上了一課,只有絕對的實力,才是安全的保證。”沈傲自斟自飲的說道。
“實力?高羽的一句話,抵得上八千禁府軍。”龍墨軒沒好氣的說道。
此刻沈傲才反應過來,十二年前,他一人一劍打入北齊。八千禁府軍,在他劍下化為亡魂。
那一戰萊陽的小皇帝幾乎嚇破了膽,僅他一人便讓禁府軍束手,若是江湖上同一級別的五大劍客同時出手,只怕他萊陽皇室國祚不保。
舉國震驚之時,太傅高羽站了出來,願以花甲之年掛帥親征。
小皇帝本就是沒有主意的人,聽到有人願意出征,當即心花怒花。絲毫不做考慮,將衛戍京畿的南衙禁府軍,全數交於高羽。
這支原本守衛皇權的禁府軍,就這樣變堂而皇之的變成了北齊的武裝,兩者兵合一處,總計達到了三十萬之多。
如此一來,北齊的實力大大超過西陵,成了四方王爺中,勢利最大的存在。
而龍墨軒呢,一人一劍,在那軍陣之間往來衝突,看似威武,卻因高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因而分神被擒。
這一擒便是十二年。武功再高又有何用,心思不夠純熟,終究不過匹夫之勇而已。
“劍神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沈傲由衷的說道。
“你來找我,不會只是為了給我說這些吧。”
“在下確有一事相求。”沈傲站起身來,抱拳拱手對他說道。
“說來聽聽。”他的心裡本想直接拒絕,可看他這幅虔誠的模樣,又於心不忍。
“在下懇求劍神,將那女子一起帶回雍涼。”沈傲的眼神中滿是懇切,這份真誠的眼神裝是萬萬裝不出來的。
“你讓我帶她回雍涼?”龍墨軒吃驚的說道。
“此去雍涼千裡之遙,便是快馬加鞭,也得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光,風餐露宿,她一個女子能受得了?”
“在下知道路途之艱,已著人備下必須品,足夠沿路之用。”
“江湖之路凶險異常,你能放心的下?”龍墨軒滿臉疑惑的道。
“劍神心思機敏,武藝也是當世頂尖之數。在下相信,您在她身邊,定能守護她無恙。”沈傲這番不著痕跡的誇讚,一時間倒是讓龍墨軒不知何言以對。
“劍神若是不語,在下就權當您答應了。”沈傲乘勢而上,此話一出,他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在下替那位故人,先敬您一杯。”只見他站起身來端著酒杯,一飲而盡。
“後天一早,在下親自送您啟程。”沈傲的欣喜溢於言表,似這般心思深沉之人,居然也會將心情表現在臉上。
人生一世,恍若草木一秋,搖落之間,便已是匆匆一生。
深深的夜裡,龍墨軒躺在踏上,看著窗外的點點星光,不經意間,回想起了那些年的點點滴滴。
“龍小龍,你再不快一點,我可就不管你了哦。”女子銀鈴一般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久久的縈繞不散。
“可愛的你,可愛的劍,若不是你陪著我,這一路還真是無聊的緊呢。”
“你看那天上雲彩,總是聚了散,散了聚。就好像人生一世,緣深時相聚,緣淺時相散。悲歡離合,總不免一個緣字。”
“你說.......這一劍.......是誠於人了.......還是誠於劍了。”
她倒在了他的懷裡,殷紅的鮮血,侵染了他的眼眸。
落日殘陽,恰似錦瑟斷弦,杜娟泣血,江南暖暖的春風,不知為何,今日卻如此的刺骨。
“漣漪!漣漪!”他頂著滿頭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驚坐而起,嘴裡還不住的喘著粗氣。
子夜時分,周圍萬籟俱寂,原來剛才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只是那夢境竟是如此的真實,虛虛實實總是讓人分辨不清。
人生如夢,萬物皆在其中。
誰人在夢中?
誰人不在夢中?
夢醒之時,誰又曾在誰的夢中?
這日沈府,門庭若市。來來往往之間,皆是泥瓦匠人,吵吵嚷嚷,彰顯著自己的本事。
些許小事,管家老吳便能打理。
趁著人多,沈傲安排早已收拾停當的兩人,混在人群之中悄悄溜出,從那隱匿在小巷中的偏門,打馬而去。
“郡主,一路珍重。”沈傲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心中一時間也是五味雜陳。
這兩匹馬,真不愧是寶馬良駒,不出半個時辰,便已出了皇城。
“總算是出城了,沿著這條官道一路北上, 就能到達雍涼了。”郡主看著那寬敞的康莊大道,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陡然之間,只聽得“唰”的一聲,一柄長劍抵在她的胸前,突如其來的一朝,著時讓她吃了一驚。
“你幹什麽?”她把推開他的手,生氣的問道。
她緩過神來,定睛看去,一旁的龍墨軒倒持著龍淵抵在她胸前。如此情形,正常人怎能不生氣?
“江湖路上,要時刻注意和劍的距離,多一分少一分,都是生與死的界限。”龍墨軒說完,手腕一抖,還劍入鞘。
“你少拿劍指著我,我就燒高香啦。”她沒好氣的懟道,自顧自的打馬向前。
江湖信步,生死來去。
這條漫漫長路,不知還有多少凶險等在前方。
夜半時分,齊王安靜的坐在書房,點一盞明燈,靜靜的捧著那本古書,一字一句認真的研讀著。
手不釋卷,或許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的愛好了。
“你來啦。”齊王目不轉睛的盯著手裡的書,頭也不抬的說道。
“確如王爺所料,郡主和龍墨軒已經啟程,再有三五日,就能到達雍涼境內。”一名女子,站在窗外,向他稟報道。
“知道了,郡主既然已經離開了,沈傲那裡你也不必繼續呆下去了,想辦法不著痕跡的回來,我們該下一盤大棋了。”
“是,屬下明白。”隨即轉身離開。
齊王放下手中的書,不緊不慢的走向身後的地圖,伸出手指,在地圖上敲了敲,自顧自的說道:“看來,一切的秘密都藏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