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廣袤的原野,或有牧氏、工繕坊遺漏的水源。
斥候小隊押著水文營的米蟲、廢物不停地尋水,多數人莫名失聯。
仿佛,牧氏遊騎無所不在,一隊隊倒霉蛋成了箭下遊魂。
天無絕人之路,不時會有響箭騰空,陳代帆再遣輕騎兵增援、護衛,汲來珍貴的淨水供大軍續命,而主力則往壁郡、陽郡趕去。
重型裝備及兵種,是偽禁軍的核心戰力,是陳代帆賴以生存的依仗,不可替代、及難以重建的特點,使其成為保存實力的首選。
輕騎兵是輔助兵種,輕步兵是炮灰,消耗炮灰是最劃算的買賣。
然而,一旦響箭炸響,牧氏遊騎聞聲而至,輕步兵的兩腳丫,跑不贏健馬的四條腿,唯有附近的輕騎兵,能夠搶先一步佔領水源。
風螺?
培養一隻合格的風螺,比培養一隊丘八的成本更高,且數量有限。
隨時百數支斥候分隊出任務,陳代帆舍得分發足量風螺?
呃,即是舍得,也沒有足夠的風螺。
於是,輕騎兵,每鎮不足兩萬的輕騎兵,成了炮灰、消耗品。
迤迤邐邐,足足走了四天的時間,壁城在望。
不是不想快,而是走不快,輕步兵體力消耗太大,能跟上是極限。
四天的時間,輕步兵消耗得七七八八,不足兩萬騎!
陳代帆的京畿第一鎮,自號新朝第一鎮,卻成了偽禁軍?
京畿第一鎮,成了中原最有名的偽軍,陳代帆是頭號偽軍!
京畿十鎮偽禁軍,進了雍國公的戰區?
牧羊立即調集水塢鎮所轄兵力與之周旋,力爭全殲之!
牧氏遊騎第七協、第八協,輪番襲擾偽禁軍,消磨其有生力量。
煜粟率領第四鎮全速開拔,趕赴預設的戰場,與之決戰。
牧羊是狠人,即使拚掉第四鎮、第七協、第八協也要留下陳代帆。
做掉陳代帆極具政治意義,可佔據道義至高點,凝聚軍心、民意。
情況不算太糟,牧氏遊騎付出四萬人傷亡的代價,拚掉十余萬偽禁軍的輕騎兵,使之再不敢離開主力部隊,也跟著大部隊一天天消沉。
“大將軍,怎麽不進壁城?”第三鎮總兵李將軍不解地詢問。
陳代帆不再從容,身體疲憊、身心疲憊,而眼神更加疲憊。
“莫想了,壁城不會有一滴淨水,我怕一躺下,再不願醒來!”
李將軍沉默,大軍一直走,每天最多歇息兩個時辰,全身緊繃。
一直不松懈,才有繼續走下去的韌性,若躺平?則全完了!
郡縣是牧氏重點照顧的地方,不會留下一處死角。
村鎮?甭想了。
縣道年久失修,大軍行進很慢,而村鎮的山路更加崎嶇。
李總兵張了張嘴,心裡哀歎不已,又將話咽回肚子裡。
佔了壁城,據地稱王,再徐徐而圖?
是好主意!據城而守則頓改攻守之勢,牧氏遊騎再無用武之地!
假如,壁城不缺水,憑偽禁軍攜帶的輜重,足以堅守半年以上,成為鍥入洛陽區域的一枚釘子,一把抵住牧氏胸腹的刀子!
沒有假如!
牧羊的家學淵源,不會犯如此低級的失誤。
八國胡騎糜爛近半豫省郡縣,正好成為耗死偽禁軍的墳場!
“叭!”西北角騰起響箭,余聲振蕩。
沒有誰挪步,不足兩萬的輕騎兵眼裡,滿是濃濃的畏懼之意。
不知什麽時候起,曾帶來“生”之希望的響箭,竟成了摧命符!
一次次消耗,十七萬余的輕騎兵,只剩下兩萬人。
隨著數量驟減,出任務的輕騎兵,幾乎沒有回來的可能。
不如牧氏遊騎,且精疲力竭、不佔數量優勢的輕騎兵,送人頭罷!
不僅水文營的米蟲、廢物全滅,便是斥候也所剩無幾。
探水的任務,毫無爭議地落在輕騎兵的肩上,是真正的死亡任務。
每一回派千騎,分成百隊出發,各憑天意。
“派一標輕步兵!”陳代帆的牙縫裡,艱難地嘣出命令。
不起眼的土堆旁,一行人靜靜地望向遠方,夜靈忍不住質疑:
“公子,你篤定陳代帆會派輕步兵來送人頭?”
牧羊笑而不語,艾思瞟了瞟近處,忍不住笑起來,太逗了。
牧氏第七協萬余騎設伏,一匹匹赤炭馬緊挨著側臥,騎手靠馬背休息,只要不走動,遠處觀察?像極了一梯梯土壟,除非走近!
而且,沒有土坑,更沒有水塘,僅僅是施放了一枚特製的響箭。
是東京兵器工坊特製的響箭,專為京畿十鎮配備,別無分店。
牧氏遊騎剿滅一隊隊斥候小隊,繳獲了一定數量的響箭。
艾思的目力不錯,指著遠方,調侃道:
“小夜,事實勝於雄辯,來的可不少,足足萬數人!”
是超過了萬數,與生死相比,饑渴的煎熬,超越了生死。
每一次分配水,拖拽重裝甲車、重弩車、重騎健馬優先,再是主力人員、輕騎兵的戰馬、騎手,最後,才輪到炮灰般的輕步兵。
而轉運來的水,往往是勻給馬兒就結束了,沒有輕步兵的份。
往事不堪回首,且是刻骨銘心!
不經意間,腰懸的水壺見底,為了生存,尿尿成了奢侈活動,每一滴尿都要滴進水壺裡,再就著黑饃下咽,水壺成了淨壺、尿壺。
有尿喝不錯了,連好多的戰馬也尿不出了,漸漸倒下。
漸奔漸近,一匹匹赤炭馬直立,騎手摘弓搭箭,準備衝鋒!
看見了,又看不見,饑渴的輕步兵的眼裡,只有前方的凹地,那裡有水,有存活下去的淨水,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丟命,也要趕去!
可憐的人啊,那裡只是一塊凹坑,不是水塘!
不會憐憫,即使心善心軟的水安安,偽禁軍成了獸軍,早該死了。
“嗖嗖跟…”箭如雨,騎如風,牧氏遊騎發起毀滅性攻擊。
令人終身難忘的一幕,中了箭,只要不斷氣,呆然的輕騎兵仍往前爬,眼裡盯住凹坑,裡面虛無的“水”,成了瀕死之人的唯一渴望。
才兩柱香,以零傷亡全殲萬余偽禁軍的輕步兵,毫無反抗的兵。
天空不停地炸響,又有輕步兵出發,重走不歸之路。
又是兩天,陽城遙遙在望,陳代帆乾涸的嘴唇,卻苦得很。
輕步兵,剩下不到一萬,再挪不動腳步,輕騎兵也不再出任務!
兩天時間,數十萬大軍滴水未進,幾致極限!
作為新朝第一鎮總兵,陳代帆預設過多種死法,像死於林肇渚之手,被牧氏活刮,被異族萬箭穿心,唯一沒有料到,自己會憋屈死!
牧羊是名人,並不是戰將,更非名將、宿將,陳代帆瞧不起牧羊。
然而,牧羊對戰之理解,陳代帆望塵莫及。
僅僅用水,竟將陳代帆逼入絕境。
豐沛到極致的雨水,令京畿十鎮的戰力驟降三分之一,隨行的三百余萬民軍灰飛煙滅,逼迫陳代帆壯士斷腕,舍了包袱輕裝疾進。
同樣是水,是缺水,令京畿十鎮生死兩難,漸漸自生自滅!
有選擇?
陳代帆寧願與林肇渚痛痛快快地打一場,不願再遇牧羊。
內心充滿絕望,陳代帆哀歎,除非出現奇跡,自己或能生還。
要麽,下一場莫名其妙的及時雨,大軍的困窘立解。
然而,豫省遍地焦土,春末難有一場像樣的雨,某些地方,已有數年未下雨,即使洛陽,也是靠洛河的渾水滋養,不靠蒼天恩賜。
或者,舍了官道、正途,沿小徑直撲洛水,先解水之急。
不比其他省份,豫省地瘠,乾硬、板結鹽鹼地是基調,通過重型裝備不是難事,最多慢一點、累一些,牧氏遊騎無力阻止大軍的步伐!
因為,再往前走是死路,大軍捱不過三天的時間,必然潰散。
小徑有多長?
陳代帆沒有走過,無法預測,卻是唯一的出路。
“昂…”戰馬咆哮、悲嘶,昔日的戰友竟舉起了屠刀。
沒錯,是屠刀,近三萬騎戰馬,力氣漸弱的戰馬,成了祭品。
放血,每一滴血珍若生命, 是大軍存活的唯一“水源”!
戰馬,逃過一劫的戰馬,會分到一大碗同類的血,繼以維持、延續生命,軍士,無論官銜、職位,一人一小碗馬血,就黑饃下咽。
哀兵必勝?
呃,好像不貼切,偽禁軍最大的困惑,是賊老天不下雨!
確是小徑,常年無人行走的荒徑,重型裝備左右顛簸,速度快不起來,失了戰馬的輕騎兵改行了,與一眾輕步兵掄鍬刨路,逢坡開路。
路難行,人心往下沉,唯有戰馬燃起了希望。
野地裡,時不時出現一逢逢野草,大軍過處,草木絕跡。
“陳代帆想不開,欲自我放逐?”夜靈驚愕,一時想不通。
牧羊盯住一幅草圖,一時猶豫不決。
草圖,塗黑子提供,是一乾盜墓賊的傑作,是心血結晶。
盜墓賊通風水、懂堪輿,豫省是漢民族的發祥地之一,人文歷史悠久,古墓多得數不過來,洛陽附近的區域,早被賊人光顧無數遍。
煜粟盯住草圖上的紅圈,不由質疑道:
“小黑,你確定陳代帆必過落雀坳?”
塗黑子靦腆,摸著鼻子上的麻子,低聲嘀咕道:
“陳狗子走的路,是有地下水痕流淌,故而散落一些野草,拉車的馬兒會沿著野草的路子,不知不覺地奔去落雀坳,斷不會錯!”
豁然開朗!牧羊失笑,望向煜粟,似征求意見。
夜靈是閑人,說話不作數,煜粟、洛先生鄭重點頭。
慕容南月、慕容南雀也沒意見,決戰,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