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快地汲吮樹汁,知了渲泄過盛的精力,以期得到異性的青睞。
時過境遷,槐蔭城不再是銅牆鐵壁,更不是固若金湯的軍城。
籍兵成為歷史,郡城的廂軍改稱城防營,員額五千,普通裝備。
江南承平日久,除康都、省城的高牆定期維護、加固,郡、縣的城防不入財政預算,城壕年久失修,漸成古跡,擴建的新城破牆而過。
古城門,更具象征性,兩隊軍士分列,護衛著槐蔭城的大門。
“吱呀——”沉重的鐵門被推開,新的一天開始了。
辰時門開,書生步行,書僮牽著兩騎灰馬,默默踏進槐蔭城。
沒有人盤查,古城門不是進出槐蔭城的唯一通道。
牧羊望著鏽跡斑斑的鐵門,滄桑的石牆,自牧氏定居槐蔭城,古城門從未被外敵打破過,槐蔭城亦未陷落過,一郡之民托庇於牧氏。
緩步前行,牧羊來緬懷先祖,自然不會失禮。
牧氏是有名的行武世家,有自己的敘事傳記,系統而完善。
素夫人、牧氏的核心人物能做的,是讓余孽活下來,並擁有自保之力,歷經千辛萬苦,雍城的余孽漸複元氣,老輩人物盡力了。
牧羊身負複興的重任,需要考慮,牧氏的歷史定位!
源陸的兩大行武世家,牧氏幾被滅族,再不複昔日榮光,而林氏,隨著龐大的籍兵集團土崩瓦解,江南行轅與割據有分別?
林肇渚、更始帝撕破了臉,互視對方為生死敵人,矛盾無法化解。
而牧氏,死灰複燃的牧氏,又是什麽角色?
牧氏老祖囿於祖訓,不肯糜爛江南,更不願生靈塗炭,像是自我“了斷”,盡散數十萬族人,是全了大義,卻陷自己萬劫不複!
將生死寄於更始帝的“憐憫”,而更始帝無時不刻,想滅了牧氏!
是對了,還是錯了?
牧羊,有了閑暇的牧羊,想來牧氏的老宅體悟,或能得到答案。
古城門是遺跡,鮮有人行走,地上的石板滿是青苔,縫隙長草。
憑著牧氏秘典的描述,牧羊尋找郡尉府,牧氏曾經的輝煌。
除善守,牧氏對南國最大的貢獻,是郡尉府的管帶營。
管帶營,是南國行武的聖地,軍官的搖藍,牧氏的榮耀。
行人漸多,有匆匆而過的路人、孔武有力的丘八,生活氣息濃鬱。
走錯了?
牧羊使勁地揉著眼睛,再閉上,試圖將記憶中的郡尉府重現。
又回頭望了望古城門,不會錯,前方樓亭園林,就是郡尉府。
郡尉府是不起眼的小衙門,而槐蔭城的郡尉府有管帶營!
槐蔭是蘇省一郡,地處要衝,南來北往的旅人特別多,而且,有錢人可不少,你瞧瞧,百十處樓亭園林,早已人滿為患,人聲鼎沸。
進了一處書榭,將灰馬寄放後,牧羊、艾思踱步而進。
小廝不冷不熱,將牧羊帶到偏僻的角落,引至一張小小的卡座。
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一甕米酒、再送一壺酸梅湯,二兩銀子!
眺望許久,牧羊死了心,郡尉府消失了,是推平了,再無痕跡。
人越來越多,進書榭的人,讀書人居多。
小廝唬著臉,帶著一昴揚書生,立於卡座前,很不悅。
書生,是中年書生,衣袍是特製的,是舉人標識,胳膊上還掛著一位嬌滴滴的小花娘子,放蕩不羈?是書生的標志,成功書生的標志。
牧羊是書生,卻是白丁,艾思更不堪,書僮而已。
心裡煩躁,牧羊冷哼道:
“不想挨揍,就滾一邊去,小爺心煩!”
小廝一驚,書生不一定是君子,撩錯了人,會倒霉的。
中年書生笑了,如和煦的春風拂過,拱手道:
“公子,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何樂而不為?”
牧羊大怒,反手一記耳光,將不識趣的舉人抽飛出書榭,莫煩我!
本來胃口不好,書生一口一個“方便”,不是找抽是什麽?
小花娘子受了驚嚇,不止尖叫,更是大小便失禁,軟軟倒下。
小廝機伶,瞬間不見人影。
再無心情,牧羊起身,艾思沉默。
花熊狼吞虎咽,碗碟清潔溜湫,味道很不錯。
施施然而去,中年書生噤若寒蟬,目送牧羊離去。
飯錢?
掌櫃的不會為了二兩銀子,惹來無妄之災。
穿行石板街頭,牧羊側身,看向某一幌子下。
被人跟蹤了,連跟幾條街,而且,是熟人,小廝再藏不住:
“公子,莫非對古跡感興趣?”
艾思汗顏,雜學,包括追蹤、及反追蹤,自己嫩了。
牧羊不置一辭,小廝心虛,趕緊“自首”:
“公子莫怪,槐蔭人不愛古跡,而外來的人,卻是趨之若鶩,小子發現了商機,廣為收集本城的古跡沿革、秘事傳聞,掙一點小錢!”
牧羊心裡一痛,是嚼透了小廝的話,槐蔭人,早忘了牧氏!
小廝察顏觀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公子,小子掙錢不易,一天的時間,五兩金珠?”
艾思吃驚,怔怔地盯住小廝,你敢敲竹杠?
牧羊點頭,艾思不情不願地摸出五枚金珠,小廝接過,先嗅了嗅,再用牙咬,半晌,才收進袖袋裡,熱情非凡地牽馬、套近乎。
牧羊的情緒低落,喃喃道:
“槐蔭承平千百年,槐蔭人未受兵革、未被殺戮,還記得牧氏?”
小廝笑了,隱了譏諷之意,淡淡道:
“天災、兵革加身,一死而已,日子還要過,牧氏輝煌了千百年,該撈的都撈了,該享受的,一樣不少,有什麽好抱怨的?”
牧羊呆住,小廝乃鬥升小民,或是令人厭煩的小市民,但是,小廝是槐蔭人,他的想法,代表了九成九的槐蔭人,是一面鏡子。
牧氏、牧羊自認是“擎天柱石”,是千千萬槐蔭人的“守護神”,理應被槐蔭人“敬仰”、“膜拜”、“感激涕零”,其實大謬!
牧羊低頭緩走,嘗試換小廝的角度,再評價牧氏。
籍兵的關鍵,是擁有籍地,籍地約佔了四成的槐蔭郡土地,且是最好的耕地、良田,還有兩成的私地也姓牧,而十萬籍兵都姓牧。
若是兵荒馬亂,槐蔭人會感激涕零。
和平年代?牧氏,是寄生蟲!
槐蔭城承平日久,國主鏟了象征牧氏的郡尉府,正遂了民意!
不願再想下去,牧羊得知了“真相”,多想無益。
沿著通直的大道,小廝指著郊外的莊稼,還有勞作的農人:
“籍地真是好地,同樣的投入,佃農能多收兩成的農獲!”
牧羊的眼神平靜,新朝、江南行轅的通行稅率是十抽一,佃農交了田租、稅賦,日子大為改善,對牧氏的怨懟溢於言表,很直白。
槐蔭兵器工坊的遺址?
一眼望去,艾思錯愕,牧羊呆滯、憤怒,繼而生出恨意。
牧氏被分遣,數十萬牧姓人“泯滅”茫茫人海裡,再無一絲訊息。
槐蔭兵器工坊被國主分拆、運走,剩下百十畝的建築。
《吳記鐵坊》!
高高的煙囪吞吐黑煙,鐵器敲擊聲不絕於耳,又是一座兵器工坊。
江南吳記,是江南的土著世家,畫夫人的夫家!
若換了不相乾的世家,牧羊不會有想法,而畫夫人不是外人。
強抑不適,牧羊摁下怒火,試圖穩定情緒。
江南,是林肇渚的地盤,林肇渚是牧羊的親舅、牧氏的鐵杆盟友。
想收拾吳記?不是不可以,卻要換一個地方,不能於江南取事。
牧羊拱手感謝道:
“非常感謝小哥,我們的事了結,麻煩了!”
不意外,小廝滿臉堆笑,千恩萬謝一番,施施然回了。
艾思疑惑,卻沒有多嘴,牧羊有備而來,不會亂了方寸。
避開正面, 雖是城中,卻是越走越荒涼。
入目荒蕪,遍地及腰深的野草,久無人跡,竟無路徑。
憑借秘典的描述,牧羊辨了辨方位,大踏步踏草而行。
腳踩一物,牧羊彎腰扒開草叢,雙手仔細的摸索,一堆瓷片。
剔骨刀劃過,牧羊清理丈許的空地,將瓷片拚湊。
先考牧辰!
牧羊怔住,一時悲從中來,眼淚止不住流下。
艾思湊近,面現悲色、憤怒!
古時,塞外突厥人強盛,胡騎踏遍中原,將中原豪強逼遷江南。
牧氏居槐蔭,力敵一波又一波的北方流寇、梟雄,又將躡蹤而至的突厥大軍“釘狙”槐蔭城,牧辰乃掌家老祖,力剋強敵。
敵援軍至,牧辰率族中精英開門迎敵,憑手中棒磕死百余敵將,突厥大軍受挫,終於退去,牧辰力竭而死,精英死了七七八八。
突厥是蠻子,燒殺淫掠、無惡不作,屠城更是常事。
一戰而衰,突厥人被北狄取代,遠走它鄉苟延,不知所終。
此戰,中原幾成白地,十城九空,哀鴻遍野。
突厥勢衰,南遷的北人回攻中原,漸奪失地。
牧氏一戰成名,牧辰更是江南、中原的救星,被尊上柱國!
無論誰執政,無論有多少國家、君王,名譽上柱國,是牧辰!
牧羊淚眼朦朧,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將碎片收進罐子裡。
心態變了,牧羊的心裡,有了決斷,眼神堅定。
生存是第一位,努力拓展生存空間吧,做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