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馬《張》攤上刑案,張洛麻難逃法網,陶朱氏請來東京最有名的訟棍,錯了,是辯師,或訟師,顛倒黑白、掙昧良心錢的專業人士。
不是一,是仨,且組建了百余人的專業團隊,試圖為張洛麻脫罪。
不愧是老牌的訟棍,不但通古知今,更是懂得大勢。
騾馬《張》不諳政治,觸及煜氏的根本利益,踩了更始帝的紅線!
不傷筯動骨?想全身而退?
甭想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更始帝的意志,沒有人能違悖,也無人敢違悖。
鐵證如山,騾馬《張》的罪是賴不掉了。
而騾馬《張》有罪,意味著張洛麻有罪?
是的,張洛麻是總鏢頭,肯定有罪,也賴不掉。
認罪了?非職業的訟棍,是捋不清楚的,真當訟棍混白食!
張洛麻是總鏢頭,是第一責任人,殺頭的罪也要挺直腰杆扛起來。
重點,是如何將張洛麻的罪責細化、分解,化成漫天的毛毛雨。
中州劫案的主犯張稚牙策劃了劫案,從犯張倏魚組織實施,一切,是瞞著總鏢頭張洛麻進行,張洛麻本不知情,有口供為證。
張稚牙、張倏魚是嫡直子嗣,是受張洛麻指使行事?
錯了,張洛麻識人不明,任人唯親,才會導致慘劇發生。
有人證,有口供,一張張摁了紅手印的白紙,構建了證據鏈條。
案犯死了,死無對證,張洛麻是“無辜”的!
但是,訟棍再厲害,依附官府混飯吃的寄生蟲而已,你編得天花亂墜有卵用?審官昏昏欲睡,隻當你喝高了亂吠,你咬他?
剩下的,是陶朱氏的手段,利益輸送到了位,張洛麻才有生路。
度日如年,張洛麻心裡忐忑。
辯狀遞到順天府通判衙門,陶朱氏忙著上下打點,結果難料。
事情沒有完,吳拱叢走進騾馬《張》的總舵,才是開始。
次日,七眼橋的稅所上門,責令張洛麻履行法定義務,報稅!
七眼橋的稅官是末流的九品,而牛九品是七眼橋的風雲人物。
官是芝麻官,卻是管事的官,一言九鼎的官,代表了新朝的意志。
騾馬《張》一步踩空,則步步艱難,張洛麻命該如此。
有頭腦的人,任何世家、勢力,都不會將總舵、老巢置於帝京,除非,是依法、被迫遷至京城作“人質”,而真正的大盜,是帝王!
朱大頭身不由已,“被”滯留東京,非其本意。
即使如此,朱氏將總舵《如意車行》寄於牧氏,早想好了退路。
像是七眼橋分舵,僅朱氏身上的一根毛,舍了,不傷筯動骨。
而張洛麻,是被驢踢了整整三百遍,才會將總舵遷來東京。
區區末流九品稅官,竟成了騾馬《張》頭上的“天”,不得不從。
騾馬《張》是世家,組織嚴密、高效,帳目上不會出錯。
沒悟?
你真笨,比傻仙還笨,不一定比驢聰明多少。
騾馬《張》是鏢行,是與商會類似的經濟組織,帳目清楚、合理,避稅是基本功,帳中帳、帳外帳、預提延報...,早是爐火純青。
依律,騾馬《張》是新遷入的鏢行,應羅列十年內的收支!
難不倒職業的算師,百余管事、帳房熬了一個通宵,次日交差。
張洛麻沒有逃走的意思,也沒有暴力抗法的打算,吳拱叢網開一面,下令開辟了一條“便利”通道,供采買糧食、蔬菜專用。
外間有了動靜,張洛麻坐立不安,伸頸望去。
俊朗的仙長風輕雲淡,靜靜地喝茶。
“官家辦案,請讓一讓!”七眼橋的稅差吆喝,驅散礙事的閑人。
金袍掌櫃翻看手中的古籍,聞言一怔,低頭思索片刻,重回鎮定。
不起眼的細節,是稅差的語氣,若非捏住小尾巴,不會如此張狂。
但是,騾馬《張》的帳中規中矩,又無佐證,哪來的小尾巴?
牛九品身材高大魁梧,一身腱子肉充滿了爆發力,怎是稅官?
書生可習武,稅官不能打拳?
略過裝模作樣的仙長,盯住霸氣的金袍掌櫃片刻,才望向張洛麻。
“總鏢頭,我們又見面了,有些細節,需要核實,請配合!”
張洛麻抬頭,血紅的眼珠子惡狠狠地瞪住牛九品,卻不言語。
牛九品輕笑,自己拽椅子坐下,沒膽子動粗,應該乖乖地認命。
首席算師昂首挺胸,不屑地掃過不速之客,於主位坐下,一乾算師、管事、帳房陸續落坐,要看小小的稅官,怎樣被狠狠地奚落。
首席算師不是騾馬《張》的人,而是陶朱氏的資深名耆。
七眼橋稅所的人不多,十九人,有算師、師爺、文案!
清了清嗓子,牛九品開門見山:
“請分別交出鏢行《康*張》、《蘇*張》、《魯*張》、《浙*張》、《徽*張》、《贛*張》的匯總帳、及明細過往,附原始憑證!”
如晴天霹靂,金袍大掌櫃臉色驟變,張洛麻面如死灰。
首席算師的嘴唇哆嗦,身體不由自主地抖起來。
騾馬《張記》是總舵,“張”冠省名是分支鏢行,冠地名是據點。
騾馬《張記》是鏢行,掙的是傭金、辛苦錢,稅率極低。
貨物僅是計算傭金的依據,帳面上體現的進、出相等,與稅無關。
鏢行帳目的貨物欄,需附賣家的完稅副件,買家要提供收貨證明!
而江南易幟,林肇渚驅逐陶朱氏,並對煜氏實施禁運。
騾馬《張記》的分支鏢行、據點,除了正常的鏢行業務,更是兼營貨物的買賣,賣家,是江南的土著世家,像是畫夫人的夫家。
千余土著世家走私,林肇渚會不知道?
不是妹夫,就是姐丈,林肇渚膩味,睜眼、閉眼裝看不見。
既是走私,世家不會完稅,更不會提供完稅的副件。
即使是買家收貨,也沒有簽字、號押,由鏢行的趟子手簽注。
場面凝滯,牛九品沒有不耐,靜靜地等候。
騾馬《張記》不出具帳本?讓牛九品無從下手?
哼哼,牛大人已掌握了江南世家走私的全部證據,買家是騾馬《張記》,每一筆交易都有詳實的證據,而且,全是經得起檢驗的書證。
長期走私大宗物品,根本瞞不住世人,守禦關卡、路障的丘八不是傻子,不會為世家背鍋,早將明細完善,並長期保存,期以脫罪。
朱氏求上牧羊,江南行轅總管艾梅一聲令下,騾馬《張記》的過往大白於天下,才十天的時間,就將一都、五省的詳細資料送來。
首席算師,老神在在的痞子,根本不鳥牛九品!
仙長睡了,金袍掌櫃仰頭望天花板,張洛麻面無表情。
牛九品笑了,有玩味,更有殘忍之意。
“本官送達騾馬《張記》報稅、完稅的審核結果,請簽收!”
首席算師遲疑,稅差辦案,注冊官家的算師、訟棍應履行配合的義務,否則,牛九品可以建議順天府布政司,吊銷算師的執業資格。
管事、帳房呆坐,端的是騾馬《張記》的飯碗,不會配合做事。
而三十余算師則不然,恭恭敬敬地接手六摞帳簿,認真研究。
越看臉越白,額頭冒起虛汗,鐵證如山,誰也賴不掉。
又是兩個時辰過了,三十余算師合上帳簿,癱坐椅子上。
不肯簽?
牛九品冷笑,鐵證如山,誰敢幫騾馬《張記》脫罪?
“西郊先生,對審核的結果,可有疑問、異議?”
西郊是姓,西郊先生是受聘於陶朱氏的大算師,僅是受陶朱氏的主事人指派,前來主持相關的業務,是幫忙,不會代張洛麻簽收。
不言語,則是無異議,牛九品又道:
“審核的結果,本官已呈交順天府布政司、戶部、刑部!”
又如雷霆砸下,張洛麻的臉色鐵青,青筋冒起。
忍不住了?想暴力抗法?
牛九品暗暗戒備,只要挺過一擊,外間的幫手會蜂擁而來,不但屠了騾馬《張記》的總舵,更是順手做掉張洛麻,鏟草除根。
越想越興奮,牛九品想得更遠,亂戰啟,仙長、掌櫃統統斃命。
又忍住了!牛九品暗道可惜,不得不繼續攤牌、補刀:
“鄔師爺, 將七眼橋稅所的處理結果,通報、送達!”
鄔師爺將副件遞給西郊先生,清了清嗓子,才宣讀處理結果。
“騾馬《張記》對七眼橋稅所送達的審核結果,無異議!”
西郊先生張了張嘴,卻是無話可說,有異議?需提供證據!
鄔師爺是老手,不會給對手糾纏的機會、籍口。
“騾馬《張記》采購江南的物品,無賣家完稅的副件,無買家的簽收手續,本所視為自用,產生的稅負、滯納,由騾馬《張記》承擔!”
“逆溯十年,剔除三年無遺稅、無逃稅的時間,追征、追繳的時限為七年,其間產生的漏稅、滯納,限期繳納至順天府布政司!”
“應稅金額三十億八千一百六十一萬六千零七兩金珠,根據新朝《稅律》第三百零一條適用稅率一成,第三百七十條滯納金每日千分之三,單筆交易核定稅金、據時長計算滯納金,明細附後!”
“騾馬《張記》應納稅金三億八百一十六萬六百兩金珠,滯納金二十一億六千萬兩金珠,另據《稅律》第七條處以五億兩金珠罰款!”
“綜上,本所決定合並執行二十九億六千萬兩金珠,一月為限!”
看開了,張洛麻不再糾結,更不會患得患失,來吧,老子會怕誰?
鄔師爺履行完職責,對著西郊先生拱手,轉身走了。
十九人出了門,牛九品才起身,大踏步健步如飛,再不回頭。
汗濕重衣!生死邊緣走一遭。
牛九品長吐一口濁氣,任務,圓滿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