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數日,軍中已有近百人莫名染了怪病,這病極為怪異:
原本好好的人入夜後,突然又哭又笑,周圍人將其喚醒後,他卻什麽都不記得,如此折騰兩日後,便開始夢遊,夢中四處啃食汙穢如同野狗,天明後腹部脹大全身起紅疹,不出三日全身潰爛惡臭無比,此時,便會嘔吐無數黑水,陷入昏迷,有的人就此一命嗚呼,有的人則會慢慢好轉,但往往極度乏力無法下床。
現下,已經有二十三人死於這怪病,軍中也沒啥正經醫者,略通醫術的參軍說這是癔症,士卒們大多不信,哪有癔症症能在短短數日要了人命的?於是私下都說這村中鬧鬼,那些個患病的因為八字輕,是被厲鬼索了命!
胡疍本是永州上陽人氏,在鄉裡犯了命案,隻得更名換姓逃離家鄉,後輾轉投入西峽關劉大帥麾下,之前隨著西門副帥征討清河縣,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卻又得跟著敗軍退守這鬼地方,心中自是憤憤不平。
他自幼生得五大三粗,性情暴烈,自恃八字重不懼鬼神,見那些人被怪病、流言嚇得惶惶不可終日,他就頗為鄙夷不屑。
是啊,活了二十三年,他連噴嚏都沒打過幾個,一身鐵打的筋骨,豈會被區區怪病嚇著?至於厲鬼,他更是不懼,曾當眾口鐵:男鬼來了,一巴掌一個,女鬼來了,正好收了把玩,看看究竟是啥滋味。
但今夜,他也感到了有些不對:今晚村口格外陰寒,整得他噴嚏不斷,心裡莫名毛毛的,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看著自己,轉頭望去卻又什麽都沒有。
“虎……虎爺,我想……想拉屎。”
對面的栓子憋紅了臉,對著胡疍支支吾吾,虎爺是眾弟兄給胡疍起的諢名,只因他慣常逞勇鬥狠,又自詡膽大,對這個諢號胡疍頗為受用。
“拉屎?你去邊上拉,走遠些,莫臭著老子!”
胡疍瞥了眼栓子,頗為不屑,今夜輪到他們倆值守村口,可入夜後,這孫子就疑神疑鬼,杵在那兒不住打抖,端的是慫貨一枚。
“我……我怕,都說這村裡鬧……你能不能陪我去……去?”
栓子不敢把那個字說出,聲音抖得厲害,也不知是憋得厲害還是嚇得哆嗦。
“孬!有老子在,哪個不識相的野鬼敢近身!你怕個球!”
胡疍啐了一口,雙目一瞪:
“你個大老爺們兒,拉屎拉尿還要老子陪?當虎爺是什麽人?””
“一……一個銅板,求你了,陪我去去吧。”
栓子彎著腰加緊了雙腿,眼瞅著就要憋不住了,“噗……”一絲壓抑的長音從他褲襠中漏出,胡疍聞到了一股臭氣。
胡疍捂住口鼻,厲罵道:
“你把屁門閉緊了!要是敢在這裡拉出來,老子讓你當場吃了信不信!”
“兩個……兩個銅板……求……求你了。”
栓子憋得臉色煞白,渾身抖得越發厲害,奮力伸出兩根手指。
胡疍無可奈何,隻好大手一揮:
“去吧,老子跟著去,慫貨事兒多!”
胡疍取了火把,邁步朝遠處樹林走去,栓子夾著腿顫顫巍巍跟在後面,褲襠中不住“吱……吱……”作響,聽得他皺眉直道晦氣。
不多時,胡疍已行至林邊,指著不遠處一棵大樹,說道:
“瞧見沒,就在那樹背後拉,老子就在這兒候著,你怕個球!”
說罷,也不轉身,就將火把遞向身後,過了好一會兒卻不見栓子來接,胡疍怒道:
“麻利點!磨蹭啥呢……”
邊罵邊扭頭回望,頓時傻了眼。
他身後空無一人,原本亦步亦趨跟著的栓子不見了!
這下他嚇了個不輕,忙轉身望去,卻見火光所及之處皆是霧蒙蒙一片,不過四、五十丈遠的村口已瞧不見了。
他心下又驚又疑:適才還漫天星鬥,何時突然起了這麽大的霧,那慫貨又去了哪裡?
正待呼喊,一陣幽幽的歌聲從身後傳來:
“細裁紅布三尺三,縫成一件紅衣裳,穿在身上逛街坊,東家誇來西家賞,人人都說好漂亮……”
一聽到這歌聲,胡疍心中“咯噔”了一下,一股惡寒爬上背脊,三年了……三年前,他聽過這歌聲!
當年,正是這歌聲讓他看到了那個少女,他從沒有見過如此嬌美的女娃,本就雪白的臉龐被一身紅衣映得千嬌百媚,於是他一路尾隨跟蹤,終於待四下無人時,他惡向膽邊生……
“少他娘的裝神弄鬼!老子不怕!”
胡疍怒目圓睜,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抽出腰刀朝歌聲處走去。
歌聲斷斷續續,如泣如訴,似哭似笑。
胡疍循聲來到林間,卻沒有見到人影,樹下有一個土堆,歌聲正是從土堆中傳出。
他懼極反怒,邪火上頭,幾步衝到土堆前,破口大罵:
“賤貨!老子當年殺你一次,即便你成了鬼,老子也能再殺一次!”
說罷,一刀插進土堆中,歌聲驟然消失。
胡疍松了一口氣,抹了把額頭冷汗,暗忖:果然鬼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也怕老子這個凶人!
伸手去拔刀,卻怎麽也拔不出來了。
此時,土堆之中又傳出支支吾吾的哭訴之聲:
“紅衣裳破了……這是娘親縫的……我認得你,你是西村口徐四郎,我要告訴爹娘,賠我紅衣裳……賠我紅衣裳……”
胡疍亡魂大冒,這是他當年施暴時,那女娃的哭訴,那時他才知她是個瘋的!瘋子全無貞潔之念,只在意娘親為她做的新衣衫,倘若她真和家人說了自己所為,豈不是要吃官司?!於是,他便生了凶念。
“讓你哭!讓你去告!”
胡疍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目露凶光,雙手死命抓著土堆,就如當初掐住那女娃的脖子。
他神情漸漸瘋狂,不斷抓起一把把土快捏碎, 漸漸在土堆上刨出了一個洞,突然,他感覺手上抓到了一樣東西!
雙臂用力,將那東西猛扯出土堆,只見紅彤彤一大片,確像一件沾滿泥土的紅衣。
待他看清這是何物後,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
這赫然是張人皮!
這人皮血肉模糊,似才被剝下不久,皮上眉眼俱全,依稀正是栓子的臉!
此時,胡疍才猛然清醒過來,栓子是第一批得病的人,幾天前就病死了!那今夜和他值夜之人……是誰?
前所未有的驚恐慢慢爬滿心頭,他牙齒開始打顫。
“咯……咯咯……咯咯咯……”
當他口中戰栗時,頭頂也傳出陣陣咯咯聲。
此時胡疍的身子已嚇得僵硬,他緩緩抬起頭朝上看去,雙瞳驟然一縮,他看到了夢中都沒有見過東西!
樹上趴著一個巨大的“蠍子”!
它由兩架完整的人骨拚成,骨架上還帶著血肉,像是剛剛被剝皮剔肉,無數黑色長發纏繞在血肉白骨之間,泛著妖異的青光。
“咯咯……咯咯咯……”
林間咯咯聲大作,又有數十隻這樣的怪物從林間爬了出來。
胡疍這才發現:林間遍布土堆,足足有上百個!土堆皆已被翻開,四下散落著屍快和血跡,有的屍快鮮血淋漓,十分“新鮮”,有的則已腐爛,爬滿了蛆蟲。
突如其來的屍臭,如山一般壓進他口鼻,胡疍張嘴正欲作嘔,口中卻伸出了一隻血淋漓的骨爪!
樹上那隻血肉傀儡已跳到了身後,手骨如刀,深深扎入了他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