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江隱回應,厲恕道人便徑自言道:“我已經一百二十二歲了,早年積累的暗傷累及根基,使這靈力之衰來得比常人更早。如今,那衰減之感已清晰可感,僅僅靠丹藥也只能延緩,靈衰之劫是無可避免的。”
江隱無從知曉此刻自己的面容是何等扭曲,但無疑正承受著劇烈的痛楚。胸腹之交處,兩道一豎一橫呈十字形的傷口如裂帛般赫然在目,令他無力地癱軟於木桌之上。
血滴墜落石磚的聲響,格外刺耳且近在咫尺,仿佛正一下下敲擊著他模糊的意識。失血過量帶來的虛弱感已蔓延至四肢,甚至連思維也開始飄忽不定。
“為師沒有辦法,為師只有凡品的靈根資質,靠些機遇才僥幸提升築基。本是如此倒也可以安於現狀,奈何讓為師碰上了這奪靈補身之法。”厲恕道人取出一根根銀針,插在江隱的幾處穴道上,“你的資質我不清楚,但肯定有天品,若是讓與為師,那為師一定能在靈衰前突破築基中期,再得五十壽元啊。”
“你行如此畜生之事,就是為了再苟活五十年嗎?你就算再得一百年,也是照樣沒有出息。”此刻,江隱心中積聚的憤恨與怨懟已如烈火熾燃,若再不罵出口,江隱怕是下輩子都要後悔。
厲恕道人的面龐無喜無悲,仿佛已超脫於七情六欲之外,唯有淡然與寧靜。
他徐徐而言:“若是你置身於我這處境,你就會明白了。”
“呸!”江隱喉頭一熱,鮮血隨唾沫噴薄而出,他憤然啐道:“我要是真老了,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我會找一塊地把自己埋了,絕不苟延殘喘,做這天憤人怨之事!”
說話間,厲恕道人已將銀針密密麻麻布滿江隱周身各處,除了劃了口子的部位。
此前,江隱尚感陣陣寒意侵襲,意識亦漸趨朦朧。而現狀,隨著身上數處大穴被銀針刺入,一股股氣血陡然激蕩翻湧,體內靈力隨之循環不絕,令他一下變得清醒起來。
“徒兒,讓師傅來給你上這最後一課吧。”厲恕道人一手持一小巧刀刃,一手紫黑霧氣纏繞翻騰。
“是這靈根之說,靈根的源就在這丹田之處,渾身的經脈就是靈根的枝。”厲恕道人挑開江隱腹部的皮肉,手中刀刃閃著寒光,細細深入。
“你在初入練氣時,吸納的靈氣就是在溫養經脈,使之活化。”
江隱此刻對於自身軀體的感知已然陷入麻木,痛感亦消失無蹤,然而,他卻無法遏製全身劇烈的戰栗。一種源自腹部深處被徹底掏空的感覺,清晰卻又令人驚懼地縈繞心頭。
“丹田,乃靈根之根基所在,修煉之時,其形無跡可尋,唯獨在築基之刻,方會由虛化實,顯現真身。然而,恰恰是在靈根形態未定、猶具可塑性之際,異術方可借此良機將其摘取,融入藥液,煉成大丹!”
厲恕道人的面容愈發猙獰扭曲,江隱的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而不穩。此刻,他的意識開始遊離於現實之外,視線所及之處,這陰暗的石室四周仿佛被濃鬱的血色浸染,周遭景象扭曲變形,視線之內,血色瘋狂蔓延,直至充斥整個視界。
緊接著,厲恕道人的另一隻手攜裹著蒙蒙黑霧,直探江隱腹部。片刻之後,仿佛確有所獲,他手腕猛然發力,向外狠狠一拽。
痛!難以言說的痛,,瞬息間席卷全身,直教心魂為之震顫。江隱只能在心底發出無聲的哀嚎,此刻的絕望如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啊!”江隱在睡夢中被痛醒了,醒來的第一時間發現自己還有力氣,就伸手摸向腹部,發現那裡完好如初,又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在自己臥房中,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隨後江隱起身換了身衣服,因為睡夢中的自己一直在流冷汗,醒來時衣衫已經被浸透濕了。
坐在桌旁,江隱找到昨晚茶盞裡沒倒掉的茶水,一口氣喝掉,這下才清醒了不少。江隱相信他永遠都忘不了那貫徹全身的痛楚,直到現在身體都時不時顫抖一下。
這不合理,江隱越想越覺得奇怪,以前做的夢都是朦朦朧朧的,可這次夢中的點點滴滴江隱都還記得,從厲恕道人臉上的皺紋到周遭石牆上的紋理。而且這夢總給江隱一種就是未來發生的情境……
江隱愣了一下,似乎他抓住了關鍵點。未來,難道是預知夢?還有時常在夢中遊歷紅塵的自己,飛劍斬妖的自己……
似乎有聲音在告訴沉思的江隱,要改變,緊握現在的所有,爭取希望。
江隱似有明悟,但又感覺渾身不得勁,便起身出門,練起《八步平身樁》。《八步平身樁》說是樁功,但更像拳法,以致心法。
凡是武學,都講究一個“動”字,就算是用於練武的心法,都更加貼近身心相融,身對應體質,心對應意志。所以習武者修煉皆是由外而內的“動”, 而不是修士這般調息的“靜”。
但這並不意味兩者是相互衝突,無法同時修煉的。說到底,還是天資所限,一般人往往做不到兩邊都登峰造極。
江隱今日也是心猿出籠,借夢境之懾,燃起胸中火焰,對這《八部平身樁》的理解皆是上了一層樓。
只見江隱身形閃動,腳下步法不再僵硬,而是逐漸靈動起來。一拳一拳打出,不見凌厲,但內勢有余,相信若是一拳打出,正常青壯男人也未必受得住。
練氣期修士的身體並無太大質變,頂多靠靈力滋養肉身,使身體的反應力和柔韌性比肩二十年練家子而已,若是身無靈力,無法施展法術,催動法器,對上武道高手,也只能成為砧板魚肉。
如今江隱修煉《八部平身樁》小成,肉體得以真正的淬煉,倒是超越一般練氣修士了。
不過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江隱今日清晨翻騰起的諸般念頭,終是在發泄一番後落地,那熾熱而澄澄的決心於腐朽中得見——他要反抗!
紙箋只是個誘因,但自己不能再心存僥幸,既然已被厲恕道人盯上,想逃離,多半要與厲恕道人爭個你死我活,那就殺。
江隱終於知曉念頭通達是為何了。比起逃避事實,寄希望於他人,還不如用自己的力量,開辟出一條生路。
有點點冰涼滴到身上,緊握拳頭的江隱抬頭。
滴答滴答,窗沿房頂都傳來聲響,眼前,白絲如瀑,原來是下雨了。
細雨碎晨陽,雨幕中,少年堅定決心,未來,就用自己的拳來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