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面大氣,白牆黑字。牆左牆右各一個字,一個酒,一個肉。
這兩個字是給江湖人看的,店自然是給江湖人開的。
宮宇冬嗅嗅店內的氣味,有牛羊肉的葷腥味,香料的清香味,女人的胭脂味,最多的是酒味。
他又聽聽聲音,劃拳賭酒的吆喝聲,贏的人大笑,輸的人淨出粗鄙之語。
店裡火熱非凡,當街就擺了幾桌,幾群帶胡茬的漢子,圍在一起,劃拳的劃拳,動筷子的動筷子。賭東西的一擲千金,喝酒的一氣而盡。
宮宇冬找了店裡偏僻的角落,讓小二溫了兩壺劍南春,切了半斤醬牛肉。
那些個大漢將喝完酒就將酒碗拍在桌上,嚇得桌子上的碗抖擻環轉。
宮宇冬用小杯飲酒,一杯一口,將口中嚼著的牛肉順下。
他不看熱鬧的酒桌,看隔他兩桌的那一個人。
那邊的一個人行為端莊,不發出大動向。
倘若你是個安靜的人,在如此混亂的地方,有同樣安靜的人,你很快就能發現他的。
而且,他在偷偷看宮宇冬。
他的酒桌是普遍的四方桌,四個方向隻座了一個人。真讓人覺得不自在,任誰來了,都會想著補齊一下。
宮宇冬就有這想法,他現在已座在那空缺的地方了。他沒有帶酒來,對面已將一壺竹葉青酒遞了過來。
江湖上打的第一次交道,通常都是用酒的。你可以不用說話,酒會替你說話。
遞酒的是一個少年,他的神色冷漠,衣裝簡樸,不看其他人,只看著官宇冬。
宮宇冬沒有帶酒杯,不仰頭,整瓶平舉著喝了下去。
酒很好喝,竹葉青酒不比劍南春酒綿軟,卻是以香醇勝之。
少年看著宮宇冬喝完,慢慢道:“我知道你。”
宮宇冬道:“你知道的是毋鋒鐧,還是無鋒劍?”
少年道:“都一樣,都是你。”
宮宇冬笑笑,他沒必要在這上面爭論。他突然道:“趙慶航?”
“是。”
宮宇冬道:“你是趙振榮的兒子?”
趙慶航道:“是。”
宮宇冬道:“振榮鏢局的少鏢頭?”
趙慶航道:“是。”
這個人能隻說一個字,就好像不會再說第二個字。
宮宇冬歎了口氣,道:“明明是你要找我,天論如何都是你問我才比較好。”
趙慶航目光灼灼地看著那團黑布,道:“毋鋒鐧?”
宮宇冬道:“是。”
趙慶航喃喃道:“鐧,很複雜的武器,說不清楚它到底鋒不鋒利。”
宮宇冬道:“毋鋒鐧在我手上,它不鋒利時什麽也斬不斷,它鋒利時卻又無不可斬。”
趙慶航道:“那為什麽叫毋鋒鐧?”
宮宇冬淡淡道:“提醒我。”
趙慶航沉思著,道:“毋鋒鐧,不要鋒利的鐧。”
趙慶航隻想了片刻,便又抬起頭,盯著他,道:“你是自己來到杭州的?”
“是。”
趙慶航道:“杭州需要的錢不少,需要的人更多。”
宮宇冬放松道:“我明白這個地方需要我這樣的人。”
趙慶航道:“你認為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宮宇冬笑道:“一個人打傷了別人,還能讓他的老板請我喝酒的人。”
趙慶航皺眉道:“這件事我知道。”
宮宇冬道:“所以你找我喝酒,就是為了數落我一頓?”
“不是。”
“我想求你做一件事。”
“哦?”
趙慶航望著遠處,歎道:“原本這件事不必請你的,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原本要做這件事的人,已經被你打得動彈不得,最少要半個月才能下床。”
宮宇冬勉強笑了笑,道:“你想要找我做什麽?”
趙慶航道:“押鏢。”
宮宇冬突然笑了,但他覺得有些不禮貌,於是慢慢道:“我打傷了你們鏢局的人,你們還要我押鏢?”
趙慶航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把這躺鏢交給你。”
“哦?”
趙慶航道:“你能把他打成那樣,說明你比他強得多。”
宮字冬道:“這躺鏢很困難?”
趙慶航道:“不僅很困難,而且很容易死。”
宮宇冬問道:“你們要我押什麽?去哪裡?”
趙慶航道:“現在不能說。”
宮宇冬皺眉道:“難不成是押人的買賣?”
趙慶航道:“不是。”
宮字冬道:“難不成你們每次押鏢,都有這個規矩?”
趙慶航道:“不是,只有這次是這樣。”
宮寧冬笑笑。“有趣。”
趙慶航抬起頭,他預備了許多說辭,可他沒想到宮宇冬會說一句“有趣”。
宮宇冬道:“你原本打算給那個人多少銀子?”
趙慶航道:“一萬兩,我可以先付你五千兩。”
宮宇冬微笑道:“不必先付,我只有一個要求。”
趙慶航道:“什麽要求?”
宮宇冬平靜地笑道:“我死了之後幫我買個棺材。”
酒館裡依舊喧鬧,趙慶航的內心卻變得寧靜。
他默默點頭,道:“你已想好要押這個鏢?”
“短時間內想賺大錢,乾的事情必須要驚世駭俗,而且…”
宮宇冬看了一眼趙慶航,笑道:“而且我還挺喜歡做一個鏢師的。”
“只不過你們想請我押鏢,我也願意押,可是你們鏢局反要雇別人押鏢,豈不壞了你們的名聲?”
趙慶航嚴肅道:“這不重要。”
鏢局需要依靠別人押鏢,這簡直就是一種恥辱,但為了這躺鏢,無論什麽恥辱,他都可以忍受。
宮宇冬笑道:“所以你應該直接把我變成振榮鏢局的人。”
趙慶航又驚又奇,道:“你真的要這樣?”
宮宇冬道:“我總不能每次缺錢時,都去拚一次命吧。”
趙慶航閉上了嘴,只是在默默地思索。他好像每說一個字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他緩緩道:“好。”
宮宇冬在看著他笑。
趙慶航慢慢接著道:“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麽信任我們。”
宮宇冬眯起眼,淡淡笑道:“是我沒有想到,你們會這麽信任我。”
趙慶航似乎偷瞄了他一眼。
他站起,很認真地道:“這裡二樓有你的房間。三天之後,我在這個地方等你。”
他離開得很突然,也很倉促,就像是不得不離開一樣。
這個地方確實應該離開。
宮宇冬早已感覺到了。之前,酒館裡有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趙慶航。現在這些眼睛都在盯著宮宇冬。
宮宇冬坐了很久,想的時間更久。他拿起酒瓶,將桌上的酒全部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