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宇冬慢慢行於長街,下弦行月,照著他的前方。
他經過了剛才的事,他現在已感受不到饑餓與寒冷。
現在他的身體,無疑是最適合復仇的狀態。
內心呢?不知道。
他沒有明說,但他的腿腳,一直在前向賭場前進。
這條路,他的方向不會變。刻骨銘心的仇恨,離他越來越近。
不過他手中的鐧間握得並不緊,因為他的心中不只是仇恨。
他在控制自己,他一直都控制得很好。
以前生活的緊張與死生,他控制著自己不要忘卻。他隨時準意著揮刀殺人,也隨時準備被殺。
賭場就在他不遠處。
巨大的賭場,也已經黑暗,與方才不同,只剩下幾點燈火。
即將走到門前時,他忽然感知到一個很特別的人。
這個人很特別,因為他是個死人。
這個人很特別,因為他是宮宇冬認識的人。
柳谷!
柳谷就在在賭場門前,在他的組織,萬鷹閣面前。
宮字冬看到柳谷時,腳步沒有放慢,他走得更快了。
他走到柳谷旁,在黑夜中蹲下。
柳谷眼睛深閉,舌頭收在嘴裡,十分安逸,似乎不像個死人。
但他絕對是個死人,他的後背被貫穿,心臟破碎。
他不是在這裡死的,宮宇冬能看出。因為一個人心臟被刺穿,一定會流很多血,這裡卻沒有血跡。
他記得佛塔內,柳谷已被他打得不能再動,他是趴著的,一定是有人從他背後刺穿殺害了他,然後將他扔到了這裡。
剛才,宮宇冬走得很慢,那個人有足夠的時間做事。
只是,他為什麽要殺柳谷?殺了之後為什麽要將他扔到這裡?
宮宇冬不語,他沒有再回佛塔確認。
他在盯著傷口。
柳谷是被一把刀殺死的,宮宇冬認得這把刀。
宮宇冬並不能認出所有的武器,但他無論如何也能認出這一把刀。
這把刀陪了他太多時間。
滴血刀!嶽星河的刀。
宮宇冬明白了,他不再追究柳谷的死,現在只需向賭場走去,他相信嶽星河也會在這裡。
宮宇冬望著這幅已經流乾熱血的身體,他的眼睛裡又充滿了無可奈何的悲哀。
這個人雖已死了,但他今天教給宮字冬的,宮宇冬一刻也不敢忘。
宮字冬明白了,我卻不明白。
如若仇恨是錯的,那人類為什麽要誕生出這種情感?
如若仇恨是對的,那為什麽仇恨消失時,人類會高興呢?
說不清,至少我說不清,所以我也不敢說太多,只能留下故事,讓眾人評判。
…
賭場,二樓,這屋子裡也沒有燃火。
一個中年人慢慢地坐了下來。
嫖和賭早已站在這裡,沒有坐著。
旁邊有人給中年人倒了一杯酒,可這種時候,有誰能喝得下去?
中年人沒有表情,突然道:“坐。”
賭和嫖坐下,只有中年人讓他們坐下時,他們才能坐下。
而在一旁倒酒的那個人正是長江斷腸針。
中年人道:“無鋒劍來了,我們應該怎麽辦?”
他開場就不是廢話,他好像不願意說廢話,至少現在不願意。
長江斷腸針在一旁道:“想對付像他這樣的人,就應該找個和他武功差不多的人。”
很簡單的道理,但要實現卻是很困難的事。
賭道:“真的會有?”
長江斷腸針認真道:“絕對會有的。”
“附近一帶真的有?”
賭仿佛不敢相信,於是他又問了一遍。
長江斷腸針依然認真道:“有,而且離得並不遠,甚至就在賭場裡。”
現在他們又不說話了,也許他們都在想同一件事,同一個人。
你若真正背叛了你的朋友,不管如何,你這輩子一定都不願意再見到他。
所以你要麽離你的“朋友”越來越遠,要麽就靠近你的“朋友”。
不過,靠近“朋友”也不一定是為了要他原諒,靠近他,也可能是不願再見到他。
因為死人和活人是永遠無法再見面的。
…
這個夜晚真不短,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有多少生命默默地行動、死亡。
這一夜中,這個賭場一定是最不安定的地方。
在夜晚的賭場往往應該特別明亮,特別熱鬧。
可大廳的燈火早已熄滅。
一個人癱坐在賭桌旁,疲倦地凝祝著桌上的銀兩。
他剛剛將那些賭得瘋狂的人趕走,你但凡賭過錢,就知道趕走賭上興致的人有多難了。
他在那裡,粗粗地喘氣。
身上唯一動著的就是他的眼睛。
現在他的眼睛也不動了,他已睡著了。
睡著的人總歸會醒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醒,他只能將這歸納成一種感覺。
柔和的月光照不到大廳裡,大廳壓抑且封閉。
他要決定看月光一眼。
可他先拿了酒,他無論看什麽都要先看看有沒有酒。
他喝酒必須喝醉。
他醉了,於是他走出大廳。
一個人從黑夜中出現,什麽話也沒說,什麽多余的動作也沒有。
他還沒有看見那個人長什麽樣,他就已感受到疼痛。
他絕對想不到會有這樣的變化,一切就是這樣突兀。
他的身子慢慢倒下,身體的力量迅速流出,眼睛也漸漸地什麽也看不見。
他當然看不了月光了,最後他只能看殺死他的武器。
因為他記得老板說過要小心帶鐧的人,他要看看殺死他的是不是那個人。
他看到了,可映入他眼簾的並不是鐧,而是一把刀。會流血的刀!
嶽星河抬起刀,細嗅刀上的血。
血不好聞,血中的酒太多。
不過他無需擔心,今天晚上絕對可以聞到很多的血。
…
現在不是子夜,最黑暗的時光已經過去。
宮宇冬站在賭場前,他舉著鐧,鐧光照映他的臉。
四角的鐧。他的臉被這柄鐧劃分成了兩半。一半臉嚴肅,一半臉鎮定。
宮宇冬的喘息聲愈發地加重。
鐧似乎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熱氣,鐧身變得模糊,宮宇冬看不清自己的臉了。
風吹散了熱氣,風是冷的。
他也冷,是時候該讓自己的身體暖和一些了。
他踏進了賭場,似乎進入這個賭場後,他就會變得暖和,各種意義上的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