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便在會稽躲藏了兩個月。大隱隱於市,她們就在會稽的福來客棧住下來。
王葬花與公孫菲二人身體漸好。
公孫菲打開窗,看著窗外的落雨。“今日有風,春風。”公孫菲道。
羅紫蔓道:“已經是春天了。”
公孫菲道:“風吹花落。雨打窗台。很好!很久沒有機會領悟這樣的意境了。”
羅紫蔓道:“領悟?”
公孫菲道:“領悟天地規律與意境,以之入劍。”
羅紫蔓道:“那你見過落花微雨的江南沒有?我有兩個好地方必須帶你去看看。”
……
公孫菲喜歡江南,這也是她第一次到江南好好的玩。只要一想到別人口中說的“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這些句子,她總是能想象到一副場景。
一人、一船、一湖、一橋。橋跨過湖,白堤上迎風飄揚的柳樹好似垂淚般飛舞,橋邊有年年不知為誰而生的紅藥歎夜太漫長。天青色等煙雨,煙雨來時,船上的人撐起油紙傘,而雨卻還是打濕了眼眶。雨幕點滴湖面的聲音引起人側耳傾聽,水面蕭中劍的倒影,是愛中藏恨的詩句,讓人想起腦海中那個隔海隔山難忘的背影。
煙雨江南,江南煙雨。橋上也曾下過雨。公孫菲站在沈園之中的一座橋上,望著水面,倒影裡橋在笑,柳條扭動身姿就像舞者在跳著舞。
雨落在水面上,圈圈圓圓圈圈,漣漪由小而大。煙雨瓢潑泛起了回憶怎麽潛?漣漪逐漸消散,而心中被勾起的回憶怎麽才能消散?
第一次來到江南的人都走在青石板街上,拋下了油紙傘,伸開雙手想要擁抱這一場煙雨。就連空氣中也充滿了歡快的味道,可是公孫菲的臉上卻看不見笑容。
她現在在橋上,雖然橋很窄、很小。小橋流水,橋下有流水,流水載著落花。
落花隨著流水漂泊,可是流水卻不會為落花停留。公孫菲的眼睛隨著流水穿過橋下、躺過風荷、繞過假山,不禁為落花的隨波逐流、為流水的冷漠無情而歎息。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她忽然想到王葬花的“落花流水掌”豈非就是這樣的意思?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複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為什麽人世間總是充滿著這種悲哀?她想到了陸遊與唐婉的愛情故事。
這座令人傷心的橋下,春水依然碧綠。當年這裡陸遊曾經見到唐婉美麗的側影驚鴻一現,可是直到唐婉去世四十年有余,陸遊連夢裡也再也見不到當年的驚鴻影了。
雨中的江南滿是詩意。公孫菲見過大漠甘霖,巴山夜雨,瀟湘夜雨,狂風暴雨,而她覺得最好的雨卻是江南煙雨。煙雨豈非本身就帶著一種詩意?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她在想若是她能早點到江南,她是否也能寫出這麽美的詞?
池塘裡漂著浮萍,她在想:暴雨來時這小小的池塘是否會上漲,會不會把她現在站著的橋淹沒,就像王葬花和紅玫瑰高強的武功與諾大的名聲把梅沒雪和姬隱月無情的淹沒於江湖一樣,就像“天下第一劍”的名號把柳青蓮的理智淹沒一樣。
她忽然從橋上跳了下去,可她並沒有落入水中,而是浮在了上面。劍雖然不是點絳唇,但是卻依舊能散發出不俗的劍氣,這是劍的主人賦予劍的靈魂。劍氣凝聚,她開始施展“劍器行”。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玳筵急管曲複終,樂極哀來月東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愁疾”
昔年詩聖在觀看李十二娘舞劍之後,問其師從何人,才得知李十二娘乃是公孫大娘的徒弟。詩聖回想起當年公孫大娘舞劍時的場景,人山人海,天地為之動蕩。而後來戰亂使得公孫大娘流落江湖,不知去向,感慨之余作下這首《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
公孫菲以詩入劍,將這首詩改編成了一套劍法,就叫做“劍器行”。遙想柳含霜當年也是夢公孫大娘舞劍器才發明了劍與劍法。
這些招式一招一式她都施展了出來,可是她此時內心的感受卻和以前不同。以前她是歡樂的,此刻到了夢中的江南她本該快樂才是,卻不知為何心中卻有淡淡的憂愁,當真是樂極哀來嗎?
她又想起了李後主寫過的一首《憶江南》:“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她仰天流淚,忽然就感受到了詞人寫詞時的夢中猶恨。這城裡車如流水馬如龍,江湖也如一場春風中的花月。雖然現在還迤邐炫彩,但最終怕是逃不過凋亡的命運!
她舞劍而動,柔若無骨,劍好似就附在她身上一般,劍舞比岸上的柳條還要動人!她隻揮出了五劍就停了下來。神情黯然,喘著粗氣,似乎用了許多的精力才揮出了這五劍,劍終於回鞘。
她飛身上橋,道:“這套劍法就叫“憶江南”吧!”
公孫菲道:“一劍出,飄飄入仙宮。劍舞八方定西東,劍似驚鴻人似龍。一劍萬世空。”
王葬花拍手而道:“好一套憶江南!”
羅紫蔓道:“想不到你真的領悟了一套劍法,還做了一首詞,這首詞就叫它《憶江南?劍舞》吧。”
曾經有一刻公孫菲希望時間永遠定格在這裡,她寧遠永遠留在淡淡憂愁、煙雨如畫的江南。“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日子倒也不錯!
可是她也僅僅保留了一刻的念想而已,因為下一刻她就看見了柳青蓮。
柳青蓮施施然從橋的對岸走來。她看見了公孫菲,但是卻沒有驚訝,就像看見一個不認識的行人一樣。
公孫菲反而更怒了。公孫菲要殺柳青蓮。
公孫菲本是和柳青蓮、紅玫瑰一樣高傲的女子。這世上本沒有劍能傷她的!而蓮花劍卻刺入了她的身體,柳青蓮趁她不備偷襲才刺了她一劍。公孫菲不能忍,所以她一見到柳青蓮就也想刺她一劍。
柳青蓮接近,忽然聽見“唰”的一聲,劍光一閃,劍尖已經抵在了柳青蓮的喉嚨上。柳青蓮被嚇了一跳,身體一哆嗦,後退了一步,顫抖著道:“你是誰?為什麽要殺我…我…我…我不認識你。”
公孫菲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柳青蓮道:“不知道。”
公孫菲道:“那你知不知道你是誰?”
柳青蓮道:“我叫柳小蓮。”
公孫菲道:“柳小蓮?”
柳小蓮道:“不錯,我叫柳小蓮。”
公孫菲道:“你以為改個名字就能沒事了嗎?”
公孫菲的劍往前一送,劍尖在柳小蓮的喉間劃出一點紅。王葬花忽然抓住公孫菲的手臂,往後拽,道:“你幹什麽?”
公孫菲道:“你可知道我就是被她刺了一劍,差點就死了。”
王葬花道:“你是說她就是刺你的柳青蓮?”
公孫菲道:“不錯。”
王葬花道:“可是她怎麽不認得你了?”
羅紫蔓道:“我看她是受了刺激和你一樣失憶了。”
王葬花道:“失憶了?”
公孫菲一臉無奈,捂著臉道:“這年頭失憶的人怎麽這麽多啊?”
公孫菲放開臉上的手,眼神堅定道:“可是我還是要殺她,因為我公孫菲不僅有恩必報,有仇也是必報。”
王葬花連忙擋在柳小蓮面前,道:“你真的有恩必報?”
公孫菲道:“一點也不錯!”
王葬花道:“你是不是說過我救過你?”
公孫菲道:“你吸走了我體內的“橋邊紅藥”之毒,不然我早就死了。”
王葬花道:“所以我是你的就命恩人咯?”
公孫菲道:“不錯。”
王葬花道:“那我要你不要為難這位姑娘,你答不答應。”
公孫菲道:“別的事情都可以,唯獨這一件不行。”
王葬花道:“剛才還說的有恩必報。”
公孫菲道:“可是我公孫菲不報仇的話,我就不是公孫菲了。”
王葬花道:“你要殺她,那就先殺我吧。”
王葬花把身體往公孫菲的劍上送。
公孫菲隻好把劍回鞘,無奈的道:“你…”搖搖頭:“算了,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無可奈何的。”
……
後來公孫菲問恢復記憶的王葬花:“那一次你為什麽非要救柳青蓮不可?”
王葬花道:“不知道,可能是上天要我救她吧,不然也不會讓我再遇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