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放松點,別露怯……”馬車之上,呂不疑低聲提醒著那幾個跟在車後步行的後輩,面對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這些作為誘餌的新人還有些緊張。
依著《大秦律》,為防止有盜匪埋伏劫道,馳道邊九丈之內的樹木應當一律砍掉,只可惜本地的官員顯然沒有把這條律法放在眼裡,馬車駛出兩三裡地後,野生植被距離馳道便不足三丈,眼看前方有一片茂林,正是設伏兵的好地,呂不疑打起十二分精神,按劍起身,對眾人道:“大秦軍法,諸君謹記,有退卻者,休怪呂某劍下不留情面!”
眾人呼和應答,聲勢大壯,繼續向前,待馬車駛近,那莽林之中一片響動,果然有一隊伏兵從林間鑽出,將馬車團團圍住,皆是黑衣黑甲,其中覆狼牙鐵面者三十,為六王會銳卒,覆惡鬼鐵面者十人,為六王會死士,另有為首二人,各覆怪獸鐵面,正是六王會戰將。
“朝廷昏庸,百官無能,才讓這班逆賊如此大弄!”
呂不疑眼見六王會人馬雄壯,堪比軍隊,隻歎若非那朝堂之上朽木為官,又豈會放任其做大至此,心中憤懣卻是不能輸了氣勢,面對兩名戰將喝罵道:“何方賊寇,報上名來!”
“又是你這小子,莫不是上回挨打未夠,這麽快就不記得本將的撼山掌了?”
上手戴蠱雕面具之人一聲惡笑,正是六王會韓將暴鳶,而立在下手之人沉默不語,只見他臉上鐵面雕有蠃魚形象,此人亦曾和天命司交過手,號曰魏將公孫衍,慣用一雙鐵鞭,功力更是已臻登峰境頂點。
“吾乃魏將公孫衍,留下馬車,本將饒爾等不死!”魏將公孫衍把手一指,一聲大喝,威壓四溢,縱使呂不疑已然進入登峰境,仍然倍感壓力,更別說身後那幾名後輩中有兩個尚未入武道,雙腿一軟,不得不用手中兵器撐住地面方才勉強站住。
“此話當真?”呂不疑一反常態地沒有直接動手,反倒是故作向往之態答道。
“本將一言九鼎,留下馬車,爾等可自行離開,”公孫衍不知呂不疑意在拖延,還一本正經的勸說道:“如今暴秦氣數已盡,爾等當早做打算,若追隨本將,待我大魏復國,爾等亦為開國功勳,不僅可保己身榮華,更兼澤被子孫,豈不為美?”
“哈哈,本公子的前程,還不用你來操心!”聽聞此言,呂不疑大笑一聲,見時間差不多了,猛然拔出煙霞,仗劍直奔二將,“今日大秦仍在,但爾等逆賊,已無明日!”
“不自量力!上次若非那老鬼救你,本將早已取下你的項上人頭!”
上回在鹹陽城中沒能殺死呂不疑,暴鳶折了面子,心裡積怨甚深,這回呂不疑主動上前,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更是令他勃然大怒,搶在公孫衍之前揮掌迎上。
又如上次一般,暴鳶先是一道掌氣打出,可呂不疑早不是那個吳下阿蒙,運起內功,劈出劍氣打碎掌氣,接著一劍直向暴鳶眉心。
見呂不疑短短幾日便攀上登峰境,暴鳶心中略有驚詫,但心知對手剛剛提升境界,內力必然還是不如自己,便也不做多想,左手三指探出,牢牢將呂不疑劍鋒拈在額前,右手又是一道凌厲掌氣迎面打向對手,不想呂不疑毫不猶豫的棄劍矮身,避過攻勢的同時左手劍指刺向暴鳶小腹,暴鳶趕忙撒下劍鋒,沉掌蕩開劍指,呂不疑右手一探,穩穩握住下落中的劍柄,旋身一劍,煙霞在空中劃出一道銀環,暴鳶舉臂硬擋,袖甲當即爆碎,鐵臂上印出一道紅痕,隱隱作痛。
“好個可畏後生,不到一月便精進如此,今日若不取他性命,日後定成大患!”
“這一劍八成內力,竟然還是奈何不了這廝,六王會的戰將果然棘手,幸而尚有後手,只看如何應變!”
交手一合,雙方勢均力敵,心中各自盤算,手上具是無情,一時間劍掌翻飛,煞是壯觀。
“眾人齊上,不留活口!”
公孫衍見暴鳶搶先接戰呂不疑,也不爭搶,抽出背上雙鐵鞭向馬車一指,六王會銳卒死士齊齊上前圍殺天命司人馬,他自己則直奔馬車,以搶下天命奇物與天命之人為要。
以寡敵眾,天命司人馬並肩靠背,圍成小圈對敵,自保尚且不能,哪有余力再去阻攔公孫衍,眼見他牽起那匹駕車老馬的轡頭,正要翻身上車,遠處一陣馬蹄奔鳴之聲傳來,接著公孫衍便感受到頭頂空氣沉重,抬頭一看,卻是鐵塔般的一個巨漢躍在半空,手中高舉一對骨朵向自己砸來。
“逆賊,納命來!”
空中之人來勢洶洶,正是天命司校尉董羽白,可那公孫衍縱橫江湖多年,又豈是易與之輩,當下不慌不忙,運轉真氣,雙腳前後分開,手中雙鞭架起十字向上一擋,不偏不倚格住董羽白手中骨朵,趁著對手剛剛落地,步下未穩,雙臂奮力一推,將他推後一步,接著右手中鐵鞭跟上,照著董羽白面上橫掄而來。董羽白舉兵硬擋,卻因後退一步,蓄勢未足,左臂被生生蕩開,好在也阻慢了公孫衍的鞭勢,才得以險險後仰躲開鞭峰。
“再來!”
眼看公孫衍左手鞭又至,虧了半招的董羽白哪能甘休,一聲大喝,運使右手骨朵與之硬撼,這次他腳下生根,力道全數暴出,兵器碰撞的巨響之下,雙方誰也沒有佔到便宜,二人相視,各自冷哼,兩般兵器在空中輪番交擊,聲勢一時間竟是猶如千軍萬馬。
將對將,卒對卒,雙方主將一時間難分勝負,可士卒之間的戰鬥隨著天命司援兵到來很快形勢逆轉,天命司這次主動出擊,趁著這幾日在附近郡縣征調了精兵七十名、武官五六人,只因修河堤本就要派兵巡查,因此六王會的眼線並未將此事上報,除此之外,還讓幾名本地出身的天命司成員各尋故舊,暗中串聯,招攬了幾十名想搏個出身的良家子前來助戰,其中亦是不乏幾名純青境的高手。
在董羽白率先突入戰團之後,這些兵士隨後趕到,反將六王會人馬包圍,六王會銳卒死士雖然悍不畏死,但兵力差距過大,兩員主將又被纏住,拚殺之後,陣腳漸漸松動。
眼見己方勢頹,遲遲拿不下呂不疑的暴鳶焦躁非常,撼山掌招招殺向呂不疑要害,卻見呂不疑身如狡兔、劍若靈蛇,就是不肯和他硬碰,飄飄然避開殺招,不意處刺向要害,數招下來,暴鳶沒有佔到半點便宜,反而身上添了幾處彩。
受了點皮外傷,反倒讓暴鳶冷靜了下,當下情形,公孫衍和董羽白勝負難分,己方要想取勝,唯有在死士銳卒還未潰散之前擊敗呂不疑,而後立即搶走馬車撤離,可眼前少年的劍客不再是之前那個被他隨意拿捏的無名之輩,自己唯有盡展畢生所學,方能速勝。
“小子,你的天賦,著實令人豔羨,可惜本將留你不得,這一招,要你灰飛煙滅!”打定主意,暴鳶撤招後掠,退開一丈,雙掌橫舉肋邊,催逼內力,天靈隱隱冒出幾縷青煙,本來不想在六王會同僚面前展露的一式殺招,此時卻是要用在呂不疑身上了。
“這話我聽著耳熟,好像有不少人跟我說過差不多的話!”呂不疑面上雖是蔑笑,然而並不敢小看了對手絕招,撩劍護住胸前,全神戒備。
“斷嶽摧峰!”
一息之後,暴鳶一聲暴喝,兩臂大展,雙掌推出,兩道強橫無匹的巨大掌氣一左一右向呂不疑夾擊而來,連邊上那些未入道的兵卒,都能用肉眼看出兩個若隱若現的真氣手掌,足見暴鳶功力精深,距離超凡境的凝氣成型,只有一線之差。
若退,呂不疑自問身法還快不過氣勁,若全力擊碎一邊掌氣,則會來不及避開另一掌,而同時抵擋兩邊掌氣更是自尋死路,似乎只有上方,才是眼下僅存的生路,但暴鳶壓箱底的絕活,會有這麽大的破綻嗎?
原來,暴鳶此招看似兩掌,實則四掌,在兩道巨大掌氣之後,尚有兩掌打向對手躍起之處,這後兩道掌氣全靠內力推出,雙臂幾乎沒有動作,威力雖不如前兩掌,但在前兩掌掩藏之下,即便是超凡境的對手亦難察覺,無備之間,必遭重創。
跳上空中,必成活靶,呂不疑心知上方絕非生路,可又不得不向上求生,臨機生計,看準兩道掌氣之間縫隙斬出一劍,凌冽劍氣直向暴鳶而去,接著順勢劍尖點地,以劍為憑,單臂撐起身軀,腕力一吐,將身體彈起,橫平空中。
電光石火間,兩道掌氣自呂不疑身下互擊爆碎,四方震撼,接著背後如同疾風掃過,衣衫破碎,劇痛傳來,方知尚有兩道暗掌,好在呂不疑有備在先,沒有立直身軀,此刻背上雖是一片血肉模糊,但並未傷筋動骨,再戰無妨。
“卑鄙!”雖無大礙,但呂不疑落地之時卻是故意站立不穩,依劍半跪,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鮮血,破口大罵。
“兵不厭詐,怪不得我!”暴鳶分心擊碎劍氣,對呂不疑中掌的瞬間看得並不真切,但他也隱約感覺那兩道暗掌並未完全擊中對方,然而一瞥邊上戰陣,六王會人馬已然死傷大半,自己斷不可再與呂不疑多做糾纏。
再次朝著呂不疑擊出兩道掌氣,暴鳶飛身殺入人群,兩員主將不在,天命司這邊無人能當,那暴鳶猶如虎入狼群,很快將馬車邊上掃蕩乾淨,接著便是當機立斷,翻身上車,牽起韁繩便要駕車離去。
“逆賊受死!”
一聲“駕”未出口,暴鳶聽見身後傳來兩聲低吼,同時兩側腰間一涼,忍痛橫臂後掃,兩條人影一左一右跳下馬車,退入官軍戰陣之中,正是方才一直被捆在車上的兩個民夫,此二人早先便未隨兩位校尉報道,而是依計悄悄混入民夫之中,同吃同住了幾天,而後詐做發現石人,捆在車上,即便同僚陷入危機也隱忍不發,正是待此良機,一擊成功!
“天命司!好卑鄙的手段!有朝一日,本將勢要將你等趕盡殺絕!”暴鳶著了道,憤恨不已,低頭看向自己腰間,赫然插著兩把明晃晃的匕首,鮮血正從匕首的血槽中涓涓而出,當下顧不得尋仇,用內力震出匕首,點穴止血,一面運功療傷,一面尋覓退路。
“兵不厭詐,原話奉還!”計策成功,呂不疑哪容敵人再有翻身的機會,手仗煙霞,大踏步而來,“不消有朝一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此消彼長, 原本高過呂不疑一籌的暴鳶落入下風,面對呂不疑手中變化無窮的煙霞,只能勉強使出撼山掌護住要害,加之腰上之傷太重,運勁之下血流不止,內息漸漸不濟,眼看對手劍劍索命,暴鳶索性豁出性命,聚集畢生修為,不顧兩敗俱傷的後果,全力擊出最後一掌!
破船也有三斤釘,暴鳶拚死一掌,氣勢非常,呂不疑不敢怠慢,亦是無有保留,催動真氣,身形微偏,舉臂前送,劍鋒從暴鳶手掌左側擦過,毫厘不差,接著閃電般傾腕一點,一劍如同行雲流水,瞬息之後,卻見一寸鐵鋒自暴鳶後頸探出,暴鳶的手掌則是停在呂不疑鬢邊。
“咕……”
令人絕望的窒息感徹底摧毀了暴鳶的抵抗,他的手腳已然不聽使喚,他想說些什麽,可喉嚨裡只能發出奇怪“咕咕”聲,然而呂不疑並沒有給他留下回歎人生的時間,橫劍斷首,韓將殞命!
頭顱飛旋,血濺五步,六王會眾人眼見主將陣亡,士氣崩潰,紛紛奪路而逃,唯有公孫衍被董羽白纏住,一時脫不了身,呂不疑心知戰場不比江湖,以多打少才是正理,便要上前夾攻魏將,誰知風雲突變,遠遠一聲炸響傳來,卻見黃河大堤方向,天邊升起一隻赤鳳,正是天命司求援訊號!
“堤上生變,呂兄弟速去,我隨後就到!”
“喏!”
眼見求援信號,董羽白擔心司馬葳有事,顧不得眼前,連忙令呂不疑前去查看,呂不疑亦無二話,不再留戀戰場,飛奔向董羽白騎來的駿馬,認鐙上鞍,向大堤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