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齊畫眉的窗台之下,種滿了一種叫做海石榴的花:其花據說來自新羅國,比中原的石榴樹高大,葉子和花朵也要大了許多。每臨花期,那密集的火紅的花朵有如在熱烈燃燒一般。一陣微風吹過,那清幽的海石榴花香便直撲隔壁李白住著的客棧而來……李白聞之如癡如醉,推窗看時,只見一名女子身著紅裙,身段婀娜。恰似一朵最大最美的海石榴花……李白不禁吟唱一首:
魯女東窗下,海榴世所希。
珊瑚映綠水,未足比光輝。
清香隨風發,落日好鳥歸。
願為東南枝,低舉拂羅衣。
無由一攀折,引領望金扉。
後來李白走了,齊畫眉便將這“願為東南枝,低舉拂羅衣”一句十個字繡在一方手帕上,以此感念這位詩劍雙絕的恩公。
楊少瑕走進酒館,問道:“這裡可是齊畫眉姐姐家?”
不一會兒,一位身穿青色衣裙的女子從裡屋出來,看時大概三十左右年紀。多年一人獨居,面上雖有風霜,卻別具一番絕世獨立的風韻。那女子看著楊少瑕朗聲說道:“我便是齊畫眉,找我有什麽事?”
楊少瑕躬身道:“在下楊少瑕,李太白是我的大哥,這兩個小孩是我大哥的一雙兒女。近日大哥中了賊人奸計,是以由我護送他們姐弟來你這裡,大哥望你代為照料……”
齊畫眉忙問:“李大哥怎樣了?”
楊少瑕回道:“隻知流落會稽,應是性命無虞。放心,小弟後續便要南下會稽尋找大哥……”
齊畫眉點頭道:“李大哥定會沒事的……既然是大哥的一雙兒女,我自當視如己出去撫養。”
楊少瑕拱手道:“如此,小弟代大哥多謝了!”
齊畫眉道:“你有要事在身,我便不挽留了。這一袋銀錢你拿著,一路也要花費。”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個錢袋。
楊少瑕見她頗為豪爽利落,也不便推辭,於是接過錢袋說道:“謝過齊姐姐,我這就出發!後會有期……”說完一躍上馬,疾馳而去。
齊畫眉看著眼前這兩個小孩,他們的眉宇之間都像極了李白。不禁回想起了遙遠的從前……
那時,她才二十出頭。每日愛穿紅裙,身材曼妙多姿,李白曾對她說過最愛看她穿紅色的裙子。後來得到李白的資助,她便在房屋的前院建起了這座雙層的酒館。酒館建成,她二樓的住處依然種滿了大盆大盆的海石榴。這些海石榴花開得如此熱烈,就如同她的紅裙一般鮮豔。一天,李白全身是血的倒在酒館,是因為之前總愛行俠仗義,抱打不平管盡了閑事。後來被人合夥尋仇圍攻,終於寡不敵眾受了重傷。齊畫眉便將他藏在了二樓她的私人住所,有了窗前這些鮮花的陪伴,以及齊畫眉的細心照料,李白終於慢慢地康復了。這段時光,齊畫眉認為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記得有一次,李白的傷才好了五成,便要齊畫眉拿酒給他喝。齊畫眉不依,李白便以幫她畫眉為條件懇求。齊畫眉無法,後來隻得去給他拿酒。這是一個如此特別的男人:他為她畫的眉又細又長,宛如一條彎彎的柳葉,又好似一輪彎彎的月牙……這是最漂亮的兩彎眉毛,連她自己平時都畫不出來這麽好。李白曾對她說,這也是他一生中最浪漫的時刻。齊畫眉於是問他:既然他為她寫了“願為東南枝,低舉拂羅衣”的詩,那可不可以留下來不要再走了?李白是這樣回答的:自己已有家室,何況她的丈夫遠行可能還會回來,這樣會壞了她的名節,會受到來自這個禮儀之鄉的批判……他不想為了一己之私如此,其實就這樣互為紅顏知己又有何不好呢?再後來李白就離開了, 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負,他從來居無定所,去的地方永遠叫遠方。齊畫眉一想也是,便時時隨身帶著那一方手帕,時時心中念著那個叫李白的人……
齊畫眉從此不穿紅裙,除非那個叫李白的人再出現在她眼前。
她當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全心全意地將他的子女撫養長大,讓李白沒有了後顧之憂。
她相信總有一天,那個人還會出現,而她也會為他再穿上紅裙。
想到這裡,齊畫眉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她忽然開心地拉著平陽和伯禽的小手,笑著說道:“走,跟著齊阿姨去吃好吃的!”
李平陽也笑道:“好呢!”
李伯禽更是高興,咧嘴而笑,露出了兩排小小的白白的牙齒。他的眸子,大而明亮,一如當年齊畫眉剛看到李白時的模樣……
楊少瑕一路縱馬狂奔,終於來到了會稽。
在會稽的市集上,楊少瑕看到了一個貌似李白的身影。那人挑著一擔柴,要拿到集市上賣。楊少瑕心想:此人肯定不是大哥,他怎麽可能會做賣柴這種事?何況大哥就算再缺錢,他隨便一幅字一首詩,錢財就隨便到手了……
楊少瑕跟了過去,走近一看,真的是李白!
楊少瑕大驚道:“大哥,真的是你!”
那人憨憨一笑,問道:“我好像不認識你,你大哥是誰?”
楊少瑕心下更是大驚,急道:“我大哥叫李白,你就是我的大哥呀!”
李白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是李白,可我不認識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