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憶幽僅剩的右手上提著一隻紅燒羊腿,一邊大口啃食,一邊語氣渾濁地道:“你要如何做?”
她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師居幽的身上。
師居幽將視線從廊外天上的白雲處收回,淡淡道:“再等等。”
“等什麽?”重忍忍不住道,“在你等的這些時候,時無水在悄然動手,黑衣人同樣在動手,其他想要你死的勢力,同樣在暗地裡動手。所有人都在動手,偏偏唯獨你在等。”
師居幽低下頭,愧疚道:“原本的我一心求死,很多人不希望我死,便替我死了,我欠他們一條命。現在的我一心求生,會有更多的人會因我而死,而我不希望再有人因我而死,所以你們無需陪著我一起等的。”
“屁話。”重忍聽完,忍不住破口大罵,他憤然起身,負手而立,仰起頭面對著陽光道,“我自然不會等你,等我治好你的身體我便會離開。”
師居幽苦笑,看著重忍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提醒道:“八層樓的高手說過啊,我這一生再無修行的可能了。”
重忍離開的身影微微一顫,硬氣地道:“我是重忍,修行者中醫術最好的人,沒有我看不好的病。”
宋憶幽大口吃著羊腿,道:“所以你在等什麽?”
師居幽歎息道:“等我什麽時候能將一心求生放下。”
“原來如此。”宋憶幽含糊道,“其中一點應該快能讓你放下了。”
師居幽點點頭,算算時間,也應該安排起來了。
與此同時,苑城大牢地底,宣飲雪來到一間乾淨整潔牢房內。
裡面住著一個邋裡邋遢的老頭。
老頭見宣飲雪來到牢房,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道:“你這個人很奇怪,我在大牢裡住了這麽多年,你愣是每天安排人為我打掃牢房,殊不知老頭我十分厭惡太乾淨的地方。”
宣飲雪沙啞一笑道:“我本就很奇怪,就像之前抓過一個擁有潔癖的男人,我偏偏喜歡給他肮髒不堪的牢房住,我就是不喜歡來坐牢的人舒服,想要一個人不舒服,自然是給他一個他厭惡的環境。”
“對你自然也不例外。”宣飲雪自顧自找了把凳子坐下,又自顧自道,“我讓你不舒服了這麽多年,你卻還賴在這裡不走,又是為何?”
老頭像是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道:“明知故問。”
宣飲雪無奈道:“別人都是想盡辦法要離開我這大牢,你偏偏不請自來。現在有個事情,可以將你送出大牢。”
老頭無動於衷,邋遢地靠在大牢牆壁上,依然是看著傻子的目光。
宣飲雪沙啞地咳嗽一聲道:“我與師居幽做了一份交易,從今往後的日子裡,不再吸食無辜者鮮血來修行,只等日後他的女人給我一次鮮血便可。而要達成這個目的,需要我派人保護他的女人。”
老頭變得認真起來,雙手胡亂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蓬亂的頭髮,道:“你要我去?”
宣飲雪點了點頭:“首先,去的人一定得是個高手,才能保護她不知多久平安歸來。其次,去的人也一定得是個善人,不然如何能夠堅持不知多久。你十分契合這兩點,更重要的是,你無需再一天到晚盯著我,以防我濫殺無辜,喪心病狂。最為重要的是,我終於可以不用再見到你。”
老頭點著頭,自言自語道:“既然師居幽相信你,與你做交易,我自然也放心你不會違背交易約定濫殺無辜,倒是可以放心離開了。”
“有一點你要明白,如果他那個女人死了,那麽就意味著我得不到她的精血,那麽我只能讓苑城血流成河來修行。”宣飲雪桀桀一笑,“所以,這個交易成不成,重點反而在你這裡。”
宣飲雪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他要去好好喝一杯,因為這麽多年來,終於可以不再見到這個老頭了。
宣飲雪極少離開苑城大牢,更是極少在苑城大牢以外的地方喝酒。
在他看來,苑城中想要他死的人,可能比想要時無水死的人更多。
所以為了自身安全,他便很少在外吃喝。
但今日不同,他心情太好,便孤身一人來到一家酒樓吃酒。
與此同時,不斷有暗探自四面八方離開,他們要將這特殊的情況報告出去。
時無水站在城主府最高的閣樓內,品嘗著獨一無二的香茶,俯瞰著整個苑城,聽著身後衛三陰的報告,忍不住皺眉。
“事出反常必有妖。”時無水想不透其中原因,“按理而言,今後的宣飲雪應該瘋狂,甚至是癲狂,不可能是現在這般心情極好的模樣。”
“說明有什麽事情漏了。”時無水思來想去,將這些日子所見所聞,所發生的的一切事情回憶一遍,愣是想不透宣飲雪為何會心情大好。
“會不會他是故意為之?”衛三陰在身後猜測道,“他故意心情大好,以此來擾亂你的判斷,讓你疑慮,讓你焦灼?”
時無水恍然大悟道:“當是如此。”
接著他話鋒一轉道:“另外兩派的人聯系了嗎?”
衛三陰點了點頭道:“漠門來人似乎並不是為師居幽來,而是一個勁地巴結著三皇子,整天吃喝玩樂,想來應該是打算牢牢攀上三皇子這一棵大樹。”
“他個人意思,還是漠門意思?”時無水不在意地問。
衛三陰沒有回答,因為他無法在漠門中安插探子,也沒有對這個來人嚴刑拷打,自然便無從知曉來人的真實目的與想法。
“墨江閣來的是一男一女,他們目前也只是在苑城逛街吃喝,並沒有接觸任何人。”衛三陰分析道,“一切看來,他們只是來觀光遊玩。但是他們的身份卻不一般,他們是去年秋潯劍宗山頂死去的那個人的關門弟子。”
“那便由他們吃喝玩樂。”時無水接過衛三陰遞來的湯藥,毫無顧忌地喝了下去。
“府內醫師是真不行,這麽多時日了,我的身體依然未能痊愈,恢復實是緩慢,有必要換一批。”時無水蹙著眉頭,聽起來是埋怨,衛三陰卻知道這是命令。
今日之後,便會有人性命不保,而又會有人飛黃騰達。
“說起三皇子,可有什麽動靜?”時無水又問。
“他那老仆人死的那晚,他便是和漠門的人在吃喝,並未留在苑城大牢。”衛三陰將這兩天打聽來的信息娓娓道來,“但盡管時候知道了這個噩耗,他也沒有過多動作,倒是身邊的紅衣女子離開了苑城。”
“可有跟蹤?”時無水問。
衛三陰習慣性地在時無水背面搖了搖頭,也不管他能否看到:“那個女人跟傳聞中一樣厲害,跟蹤的人都有去無回,難怪當年師居幽為了她行走天下十年。”
“如果她是十年前的她,那麽去年秋潯劍宗山頂上躺在棺材裡的那個她又是誰?”時無水頓時來了興趣,想了片刻,忽然轉頭看了一眼衛三陰,雙眼有些閃光道,“莫非去年那個她,是與你一般換了皮的人?不對啊,也得有皮給她換才對。若是易容術,憑當時的師居幽應能一眼看穿才是。”
“不知。”衛三陰淡淡回應。
宣飲雪心情大好地在酒樓中喝酒一事,不多時便傳遍了整個苑城。
不少勢力的人蠢蠢欲動,卻並沒有動手。
他們不僅忌憚宣飲雪本身的實力,更忌憚時無水的規矩。
這個消息,自然也傳到了楊府之中。
“看來宣飲雪找好了人。”宋憶幽對著旁邊的師居幽淡淡道。
“你們在說什麽?”陳谷勞有些鬱悶地看了看兩人,覺得他們兩人雖然在光明正大地講話,講得卻都是悄悄話,讓人難以理解。
師居幽握了握拳頭,內心有些許激動地點頭:“宣飲雪動作挺快,那麽還有一件事需要去問一問。”
師居幽帶著宋憶幽,兩人丟下一句不在府裡吃飯之後,便攔了一輛馬車離開。
馬車內,宋憶幽吃著牛肉曬成的肉條,道:“據陳谷勞提供的消息,最近幾日三皇子都不在苑城大牢住,而是與人天天吃喝玩樂。”
師居幽點了點頭:“那老仆人從小便陪著他長大, 就算是帝王尚有感情,他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他一定是要我們給個交代的,但是身為皇子,他不可能讓別人覺得他很重感情。所以,他只能等。”
“等我們去找他。”宋憶幽咽下一口牛肉條,又繼續咬了一段嚼了起來,“我們又要去哪裡找他?”
師居幽微微一笑,靠著木質車窗道:“我們不用找到他,我們只需要讓他知道,我們來給他交代了,他自然會找上來。”
宋憶幽緩緩點頭:“原來如此,我們需要彼此來一個偶遇。”
“三皇子許我榮華富貴終生,所以我很有錢。”師居幽看著簾子外不斷閃現的街道,人流,建築道,“有錢人自然要去有錢人該去的地方吃飯,喝酒。”
他忽然放下了簾子,閉上了眼,悠悠道:“不知她們二人如今到了哪裡,一路上是否有說有笑。”
師居幽口中的她們,自然是他心中最關切的方知幽與范姑娘二人。
此時的兩人依然在那個馬夫駕馭的馬車上,一路往南,向著丘陵崖方向而去。
與之前不同的是,此刻他們的馬車四周沒有跟蹤的人員,因為這一天多時間來,除了讓馬匹休息之外,他們片刻未停。
“秋末豐收的稻田;路上歸家的勞作人;被晚霞染紅的鍍金遠山;遠山上晚霞下齊飛的歸雁;匆匆而過的禦劍人;微風輕輕拂起的塵土。”方知幽靠著車窗,掀起窗簾,同樣看著風景的她,由衷感慨。
“風景確實很美,如果與你看風景的是他,你便會覺得幸福滿滿了。”范姑娘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