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門口依然是那輛孤獨的馬車,就連饑餓的馬匹都不願意隨意亂動,仿佛四周無形的安靜讓它意識到隨時可能四分五裂。
不同往日的是,宣飲雪此刻正提著兩瓶酒,靜靜地坐在馬車車頂,面朝著苑城大牢大門,仿佛在等著什麽人。
然後他等的人到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那只是一輛載客的馬車,載著他要等的那個人。
師居幽與宋憶幽從容自若地下了馬車。
兩個人,相隔十數丈,靜靜地對視。
“你在等我?”師居幽終究還是率先動了步,朝著宣飲雪走去。
只是在他踏出第一步之時,好似踏在了平靜的水面之上,一股微風宛若漣漪一般,自腳尖處蕩漾開去。
一步步走去,漣漪便一陣陣蕩漾。
師居幽渾不在意。
“我在等一個能與我平等交談的人。”宣飲雪沙啞地說著,然後原本蕩漾開去的漣漪刹那間又從四面八方收攏,聚集。
當師居幽最後一步踏出,他的腳下凝聚形成一片血水,這片血水中無數漣漪蕩漾,形成洶湧波濤。
宣飲雪得意且無聲地笑著,只要師居幽踏入這片血水,那麽整隻腳乃至整個人便會被撕裂粉碎。
而一旦師居幽猶豫害怕不敢落下,那麽他便不是那個能與他平等交談的人,換言之,害怕受傷死亡的師居幽,不配與他宣飲雪交談。
師居幽嘴角微微一笑,仿佛沒有看到那一片血水,義無反顧地踏下。
一柄劍在師居幽腳步落下之前,釘在了血水之中。
這一刹那,洶湧的血水隻如一潭積水,被一塊隕石砸中一般,破碎,消散,蕩然無存。
師居幽的腳落下,穩穩站立。
他微微抬頭,正好看到馬車上坐著的宣飲雪,道:“能談?”
宣飲雪沙啞一聲笑道:“你旁邊的女人不知是兵器厲害,還是本身厲害,一劍便破了我的血水。縱然不是你所為,但你對於她的信任,足夠與我平起平坐。就好像你同樣相信這個車夫,讓他與我來交易一樣。我也相信你定會為他來收屍,所以我便在這裡等你。”
說完,他落下馬車,隨意坐在車前,將一瓶酒扔給師居幽。
“那麽,今夜你是來取我性命,還是只為了收屍?”宣飲雪喝了一口酒,晃了晃酒瓶,示意師居幽不要客氣。
師居幽自然不會客氣,也不管酒裡有沒有毒,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只是此酒太烈,猝不及防之下,他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宣飲雪皺了皺眉道:“你居然虛弱到如此地步?”
也不管一邊宋憶幽的警惕,直接一道血光落在師居幽身上,遊走片刻後他眉頭皺得更深道:“你中毒了。”
宋憶幽一愣,看向一臉笑意的師居幽。
而師居幽只是朝著她搖了搖頭,便又對著宣飲雪點了點頭道:“你這術法倒是厲害,比重忍的醫術還要好用。”
“聽你語氣,你是知道自己中毒一事。”宣飲雪又看了看宋憶幽的反應,道,“而你身邊的人並不知情,那麽你應該是自願中毒。”
師居幽並未否認。
“我來這裡不是讓你給我看病的。”師居幽繼續喝酒道,“你殺了郭觀月,無非是想要些什麽,今日我親自來了,那麽你想要什麽?”
宣飲雪娓娓道來:“原本我想要從郭觀月口中知曉一些你的秘密,讓我可以抓住你的一些把柄,作為日後關鍵時候的籌碼。但是這個男人他死也不願意,那麽他只能死了。然後我想要像時無水那樣,利用你與天下人之間的仇恨,為三皇子,為連國皇室,合理除掉一些早該被除掉的人。”
說到這裡,宣飲雪冷哼著喝了口酒,望著明月,悠悠道:“剛才說的話,前一半是我自己想要做卻沒能做到的。後一半則是時無水,三皇子他們覺得我會這麽去做也應該能做到的。”
“而你選擇將這些告訴我,說明你並不想要按照他們所想的去做。”師居幽聽懂了宣飲雪的意思,“那麽你究竟想要怎麽做?”
“他們無非想讓我去自尋死路,並且在找死之前為他們做更多的事情。”宣飲雪本該憤怒仇視,卻反而得意地笑了起來,“我盡心盡力做事,他們卻依然這麽急著想要我死,只能說明我有什麽東西令他們覺得我不得不死。”
“你的修行功法。”師居幽脫口而出。
宣飲雪眼睛一亮,笑得更加得意:“你也猜到了對不對,我明明只是七層樓的實力,甚至不如同樣七層樓的時無水,但是他們卻如此忌憚我。那麽我當然不能這麽輕易地死,我也想要一睹我修行功法大成之後的模樣。”
師居幽忽然道:“他們忌憚的或許不是你修行功法大成之後會對他們做什麽,而是你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會去做什麽。”
“血流成河罷了。”宣飲雪簡單明了地回答。
“你本身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那麽就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師居幽認真地說。
宣飲雪看了一眼修為被廢的師居幽,有些好奇他何出此言,何以如此狂妄。然後便看向了一側的獨臂宋憶幽,她只是靜靜地站在一側,一柄長劍在身周如她一般懸空佇立,劍意盎然。
宣飲雪看著看著,便有所明悟:“她能殺我?”
師居幽沒有回答,而是點頭。
宣飲雪同樣點頭,盡管在他看來,這個女子不過六層樓巔峰,但師居幽說她能殺他,那麽她就一定能殺他。
“血流成河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讓我能夠吸食精血,令修為大漲。”宣飲雪到,“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方知幽的鮮血。而我偏偏與她有過交易,我吸食過她的鮮血,我能感知到,她的一滴精血,抵過數個修行者的精血。所以根本不需要血流成河來成就我功法大成。”
這一刻,師居幽沉默了下去。
宣飲雪又道:“只需要方知幽的精血,不僅不會對她產生任何身體傷害,還能讓我在不大殺四方的情況下修為大成,這樣的買賣,你師居幽自然知道怎麽做。”
師居幽低語道:“我還不如現在將你殺了,不僅不用殺戮,也不用方知幽放血。”
宣飲雪繼續道:“若是這筆買賣成了,那麽在我修行大成之前,勢必會保護好方知幽。而如今她一路南下,遇到的危機不會比你少,范姑娘雖然強大,終歸雙拳難敵四手,而我對方知幽的保護,不會比范姑娘少,只會更多。同時,在我得到她精血之前,我也同樣要保全你性命,不然你若死了,她自然不會給我精血。最後,我修為大成之後,可以幫你做三件事情,任何事。”
聽完之後,師居幽終歸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這筆買賣。
“所以那個女子在苑城大牢?”師居幽望向苑城大牢上面那一排排的住處,入眼是一片漆黑。
宣飲雪知道他說得是誰,猙獰笑道:“她跟三皇子去欣賞苑城夜景去了,你今日見不到她。不過還有一人在這裡,若是不處理掉,那麽等他們遊玩回來,我與你之間的談話便不再是秘密了。”
師居幽會意,看向一側的宋憶幽道:“去年秋潯山上,我曾向三皇子刺出一劍,那時候被一個人以一條手臂的代價抵擋,不知今日他的修為是更進一步,還是退一步。不管他什麽修為都不會是你的對手,而且今日我們是來討要一個交代,他便可以作為交代。”
這時,黑暗中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三皇子保你榮華富貴,讓你衣食無憂,你又憑什麽拿我作為你車夫死亡的交代?”
師居幽淡淡道:“憑你與三皇子一同騙我,你必須死。”
“可笑,宣飲雪膽子小,覺得那個女人能憑借六層樓的境界殺他。”蒼老的聲音自漆黑的房屋處走了出來,正是三皇子身邊那個缺了手臂的老仆人,“我可不信她與你一般,有這種超越境界取人性命的本事。”
師居幽大口喝完瓶中酒水,坐上了馬車,道:“你以為宋憶幽的那條手臂是怎麽丟的?”
宣飲雪桀桀一笑,朝著地下大牢走去,他心情大好地道:“今夜我一直在地下大牢,一直在打罵囚犯,我從未來過地面之上,你們愛怎樣便怎樣。”
說時遲那時快,宋憶幽右掌推劍,整個人如同利箭衝向了老仆人。
老仆人冷笑一聲道:“六層樓的人,應當禦本命物殺人於百裡之外,哪裡有手握本命物如同五層樓那般,近身相搏?”
他一邊嘲諷,一邊用僅剩的手掌往前推出。
七層樓的他能夠直接調動天地之間的靈力施展各種手段,所以他往前推出的掌心前方,便有靈力直接凝聚的一柄長劍,劍氣四溢,力量磅礴。
然後一虛一實之間,雙劍砸在一起,刹那間靈力凝聚的長劍寸寸碎裂。
宋憶幽微微一頓之後, 長劍直刺的樣子未變,雙腳處靈力再次噴湧,整個人不僅毫無後退,反而比之先前更進一步。
老仆人面色凝重,單手揮舞,同時後退,層層靈力在他揮舞之間,化作一面面靈力之牆擋在長劍前方。
而這些七層樓靈力凝聚的牆,在宋憶幽的長劍下,宛若薄紙,片片撕裂。
“這不可能。”老仆人大怒,本命劍刹那出現在胸前,與宋憶幽一般,整個人持劍彈射而出。
雙劍再一次碰撞,老仆人踉蹌後退,滿臉錯愕道:“為何有如此力量?”
在他錯愕之際,宋憶幽卻收起了右手,整個人往高空躍去,任憑長劍往前直刺,與長劍分離。
老仆人惱怒道:“我被一個六層樓的小瞧了?”
刹那間,磅礴靈力掀起地面土塊,一左一右砸向朝他射來的長劍。
正當他以為長劍將就此被砸斷,抬頭去看宋憶幽時。
那柄長劍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在從高空墜落的宋憶幽手裡。
老人一愣,全身修為一瞬間便凝聚到了頭頂,與此同時,宋憶幽持劍狠狠砸下。
老仆人的靈力雖然擋住了這一劍,整個人卻被砸進地面兩寸,雙腳盡數骨裂,再也站不穩,摔倒在地。
宋憶幽一擊得手,長劍憑著重量依然壓在老人的靈力之上,她身子卻瞬間出現在老人身後。
如方才一般,原本砸落的長劍刹那出現在她的手上,一劍砸斷了老仆人的脊椎。
“普通的七層樓,空有一身靈力,話還那麽多?”宋憶幽冷嘲熱諷地道,“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