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髻披拂慵整,雙手松垂在身後,單衫青袖,尺劍懸腰,倚著桃夭院的木門獨立,仰首望飛鴻。
傳聞她是深居簡出的山上第一劍道天才。師父說,他山頭太多天才,就收自己這廢柴來挑戰一下職業生涯。
雖如此,阿草仍滿心歡喜。都說這桃花山上上下下,滿是粉香粉香的小仙女。方才來時路上,確實有瞥見好多女孩薄汗輕衣,纖纖發絲粘上酥紅抹胸,誠哉不可方物。
可大師姐的發絲就不粘。
阿草被連夜拐進山門,正四月天。人間四月桃花殘盡,獨留下桃花山一峰獨秀,始盛於斯,遂成大觀。
阿草在院外桃樹上攀折一枝,走到大師姐身前,和大師姐說要送個小見面禮,就如履薄冰地試探挪步,將花枝插上她腰間裙帶。大師姐保持姿勢,全身獨有眼珠往身下一滑,盯著這小師弟的見面禮,心緒恬然。
女孩腰掛一枝蘊藉桃花,如一壺瀟灑桃花釀。
“第一次見面就逗小女孩呢?目無尊長。”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嘛,大師姐絕世獨立,怎麽能和長輩這樣老氣的詞有牽扯呢。”阿草雙手在身後絞纏,對著大師姐眯眯眼笑。
大師姐巋然不動,眼珠轉回天上,輪到嘴角不自然了。她一手將這枝花抽出,往頭頂拋去,舞袖翩然,又一手抬出一根細指,放於腰間劍柄,輕輕一勾,飛劍應聲奪目而出,一點寒芒,花枝被斬得稀碎。
“師姐不懂得憐香惜玉。”阿草沒明白,只能配合大師姐的操作,低頭看一地碎花。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師姐給你的見面禮才是真好:一天之內,你見到以後天下第一劍仙,還見識了以後天下第一劍術。”
大師姐娓娓說來,語氣平靜,理所當然。
“以後?”
大師姐並不說話,抓著劍柄,在阿草頭上側劍拍打三下。
身後那白發蒼須的窮酸師父聳聳肩,雙手一攤,獨自推門進院子,“習慣就好”。
木門一聲吱呀,之後歸於闃靜。阿草忽然顯出一個頓悟之色,抬起一根食指。
大師姐皺眉一想,這小子不會像話本裡的孫猴子一般,敲三下想歪了什麽出來?
“十五歲那年,在桃花山上硬接天下第一劍仙三劍,毫發無損。”
大師姐轉過身不說話了,推門入院,阿草跟著。屋裡燈光微弱,阿草一路四處看,屋裡掉漆的八仙桌上的飯菜倒顯得十分奢侈。
師父危坐,示意吃飯,大師姐入座,阿草還在張望。師父細問:“怎麽了阿草,想家?”
“不是的師父。只是沒想到,桃花山上還有這麽窮的地方,更像是回了家。”
“主打一個反差的道理,人家看我們窮,先入為主,更好襯你大師姐的天縱之才。其次,若山頭被仇家攻陷,我們有更多跑路機會。”
師父邊嚼邊講,還不忘強調大師姐,“天下人都知道這裡寒門出貴子,就不知道其實名師出高徒。”
大師姐似乎對老頭師父相當恭敬,只是很無語地乾瞪眼,不出格。
“阿草你的修煉,基礎就跟著你師姐。至於以後的,我閉關給你現編。”
“不是啊師父,教材還要自己現編?”見師父不置一詞,阿草又瞪向大師姐。大師姐眼盯飯菜,卻是察覺到小師弟的疑問,頭也不轉,柔肩一聳,“習慣就好”。
阿草轉而自我勸慰,反正上山本來又不圖修成一方大能,翻雲覆雨,哪怕只是借山上好看的仙女們啟個蒙,也是絕對不虧的。
飯後,阿草被大師姐帶到一間小破屋,作為在桃夭院的住處。木雕窗外是荒草叢生的院子,屋裡雖小,卻空蕩得寬敞。一張石床,一方木桌,一個櫥櫃。
大師姐站在門口,往裡邊努努嘴,阿草順去看桌上,一堆泛黃發卷的古書。
“能學,就自己學,不能學,大師姐也可護你不死於非命。”大師姐抬左腳,右腳在地上釘著一轉,人就轉過身,然後左腳再跨門落地。原地恍惚留下了裙帶青絲,悠揚繞舞。
打水洗漱,阿草就隨手拿本書倒在床上,舉在臉上慢慢翻。按書上的內容引導意念,很快肚臍那就一股氣翻江倒海,全身發熱,額頭昏沉。這師姐也太沒責任心,我自己還是別亂試了, 於是書本啪在臉上睡著去。
夢裡,阿草出現在一片無盡海域。他意念中似乎純然無物,緣起性空。他就如是漂浮在海域上,天宇白茫,海如鏡,自己也如鏡。
天外一點白衣懸空而立,負劍踏空。他舉劍一揮,海水詭譎翻湧,一劍之下,劍氣竟將海水直捷攔腰劈開,偌大海域被這劍氣一分為二,斬開一道巨大天塹,直連天際。一劍斷江倒海,滴水不沾,莫過於是。
阿草看得入迷,心裡卻暗自思考:此子斷不可留,假以時日,必成大師姐奪魁九州劍道第一的勁敵。
忽然那道人竟詭異地變換身貌,最後竟成了大師姐的樣子。阿草嚇得自被褥中驚坐而起,臉頰脹得發燙,呼出的氣都發熱。
“完了,大師姐居然浮現在我夢裡,該不會我動了非分之想?!”阿草趕緊下床,要給自己找點事做。取柳條刷牙,收拾一番,出門就看見大師姐清早未明,就在破院草叢中的石板小徑邊,閉目打坐,衣裙蓋在一個舊蒲團上。
“大師姐,昨天晚上我夢見你了。”阿草撓著頭說。
“嗯?”大師姐依然打坐一動不動,眼睛也沒睜,就帶著鼻音嗯了一個疑問。
“昨晚夢見大師姐你的劍術,有點小帥的。翻江倒海。”
“想學?我教你啊。”大師姐安詳地講。
“不要,劍非萬人敵,我不學。”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凡夫。真不學呀?”大師姐居然睜開了一隻眼睛,嘴角微彎帶笑,和那一隻閉著的眼弧度相融洽,含笑脈脈地望向阿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