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有什麽不好,年輕才有希望,才有熱血,這黯淡的江湖,這殘酷的世道,只有年輕人才願意去改變,才可以改變。”
“唉!我們都曾年輕過,都是從年輕走到今天,可世道仍然是這世道,誰又能真正改變過,曾經試圖改變世道的人,又最終做成了什麽?。”
“奶奶!說這些有什麽用,你再不出手,姓林的小子就要死了,那個你打不過的人,可……”
“別說了,不丟人呀…怎麽你很想幫他嗎?”
“是的,並非出於報恩,只是單純的覺得,他與別人都不同。”
“哦!有什麽不同?”
“第一,愛多管閑事,第二,腦子不太好;第三,心地善良。”
“這些好像都不是什麽優點,並且,有這三種品性的人,往往都活不長。”
“奶奶,究竟出不出手呀!”
“呃…再等等……”
在距離春風客棧二裡外,有一處山崗,站在山崗之上,除了能將春風酒樓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外,便是冷,寒風拂高崗,站在高處之人,總是比站在低處的人冷一些,畢竟看到的風景不同。
……
夜未盡,天漸明,許是火光照亮的,許是白雪映染的。
“慢著!”
少年見情勢不妙,朗聲朝李素白急道。
“咳咳…不知林兄想說些什麽?”李素白遠遠地作了個長揖。
“看樣子,再打下去,今日非得死在這裡”少年聳了聳肩。
“是的”李素白點點頭。
“有一門生意,不知李兄願不願做?”少年問。
“請說!”李素白恭聲道。
“這把劍不錯,用這把劍,換取我四人性命不知可否?”少年指著白衣女子手中那把湛藍寶劍道。
李素白淡淡一笑:“林兄和芊芊姑娘可自行離開,至於另外兩人……”他搖搖頭。
“別…別動我的劍”此時,白衣女子正被少年抱在懷裡,下意識將劍握緊,跟著,又昏睡過去。
“沒有其它辦法?”少年再問。
“沒有!”
李素白再次搖頭,他勸道:“林兄乃生性自由之人,此事原本與你無關,何必硬蹚這趟渾水呢?”
少年沒有回答,他何嘗想卷入這場紛爭,只不過,他將承諾看得很重,既然答應了別人,他就一定要去做。他左腳向前一踏,右手張開,作出戰鬥狀,卻用左手將白衣女子,緊緊摟住,道:“請動手吧!”
“孤月,你且陪他再耍耍”李素白朝孤月遞去一個眼神。
孤月再次出劍,這一劍與先前卻大有不同,看樣子既不迅速,也不凌厲,從蓄勢到出手,每一個動作,似乎都很慢,慢到少年看得清清楚楚,慢到少年有足夠的時間去應付。
“是幻劍術”芊芊急道。
所謂幻劍術,乃是一門極高的幻術,所有的幻術,無一不是假的,幻術之所以可怕,乃是幻術能夠以假亂真。
孤月出手其實很快,很凌厲,所以,當對手沉溺在對方劍招,以為能夠輕松應對時,劍心已迫近自己的心臟。
“嗯…不錯,這當是孤月的絕招,可惜…可惜…”柳若松歎了口氣,令人可惜者,自然是少年。
“噗”一聲,青羽劍直插入少年的身體,卻偏離心臟足有數寸,原來,少年在劍心距離身體還有半寸時,突然,調整了身體。
就在這時,少年忽然伸出手指,用力一夾,青羽劍仿佛被焊住。
孤月心下一涼,卻見少年邪魅一笑,跟著一記重拳朝自己的右臂砸落。
“哇”一聲痛苦的哀嚎,孤月的右臂斷了。
少年趁勢奪下青羽劍,直朝孤月咽喉刺下,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孤月來不及思考,當劍鋒落下的那一刻,她只能默默閉上眼。
死亡,孤月第一次離死亡這麽近,原來死亡是這般可怕,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很怕死,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
然而,劍鋒在距離孤月咽喉半寸處,卻停了下來,少年道:“你輸了,論武功,我不如你,可幻術並非你所專長,你不該用的。”
“你早看穿了?”孤月問。
“呵呵…你這點幻術,師哥十歲時,便能看穿”此時,芊芊已走了上來,她取出一個青瓶,從青瓶中取出一粒藥丸,遞給少年服下。
“原來如此…我太心急了”孤月沉默地低下頭,等待著最終一劍地落下。
“身為一名殺手,不得不說,臨死之前這樣的表現,很好!”少年突然收起劍,淡淡道:“你走吧,我不殺你。”
孤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地問:“你不殺我?”
“我廢了你的一隻手,便等於毀去你的殺手生涯…至於你的命,沒有人有資格剝奪別人的生命,我也沒這種資格”少年語氣十分真誠。
這些話自是孤月不長的生命裡,第一次聽到,卻猶如一襲和煦的春風,飄蕩在冰冷的心房上,一陣悵然後,孤月誠懇道了句:“多謝”,說著,捂著右手,離開了戰圈。
“你的劍……”少年朗聲問。
“都當不成殺手了,要劍有何用,青羽劍留給你”孤月道。
孤月走了,殘星自然也走,二人走得很乾脆,也很徹底,直至二人身影完全隱沒在風雪中。
“喂,你的人跑了,你也不管管”芊芊扮了個鬼臉,譏笑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去吧”李素白淡定從容,依舊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模樣。
芊芊笑了笑,兀自說道:“我只是好奇,雇她二人,你應當花了不少錢,難道就不會心痛。”
李素白微微一笑:“錢財本就是身外之物,若是能博姑娘一笑,多少錢也值得。”
芊芊作嘔吐狀:“你的錢還是自己留著吧,將來,萬一被人打得重傷不治,再來請我,本姑娘醫術高超,費用自然不菲。”
李素白拱了拱手:“屆時,芊芊可一定不要獅子大開口呀!”
芊芊冷哼一聲:“小氣!”
雖說孤月和殘星走了,可對少年來說,形勢依然沒有任何好轉,眼下,能戰的三個人中,除了黑衣青年,仍在與兩名高手纏鬥外,自己與白衣女子,都受了傷,幾乎喪失了戰力。
可對方,卻隻損失了兩個人,少年明白,接下來,便是真正的決戰。
這一刻,雪夜恢復了該有的寧靜,而東方業已發白,寒風停止了嘶鳴,春風酒樓則在衝天的火光中化成了灰燼。寧靜,死一般地寧靜,寧靜豈非是暴風雨將來的前奏?
……
南無阿彌多婆夜,多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伽蘭地,阿彌唎哆,毗伽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訶。
當火雷聲響起,春風酒樓前的雪地裡,戰作一團時,卻有一個和尚,打坐在院後一方淨石上。
和尚二十出頭,五官端正,面色蠟黃,甚是清瘦,此刻,他正雙手合十,兩眼微閉,口中喃喃念叨著經文。
和尚不是在打坐,而是在超度,為死難者超度,願亡魂往生極樂,願逝者安息。和尚有大慈悲,故而,打從下山以來,一路所見,皆是累累白骨,這篇《往生咒》,和尚也不知念了多少回。
一路走來,和尚不止要念經,還得化緣,可民生皆凋零,和尚非但化不到緣,反而很快就將自身攜帶的口糧全部施舍掉。
沒有吃的,和尚便只能挨餓。嚴冬時節,萬物凋零,自然尋不到什麽吃食,和尚一邊啃著積雪,一邊煮些樹皮野草,從梵音寺至此,千裡迢迢,和尚雖說瘦了一大圈,竟也沒有餓死。
可對和尚來說,挨餓受凍又算得了什麽,世人淒苦,仇恨,殺戮,和尚眼睜睜地看著,卻無法普度世人,才是真正的苦!
終於在破曉之際,和尚將不知多少遍的《往生咒》念完,他很有儀式地站起身,朝著已經化為灰燼的春風酒樓拜了拜,直到最後一拜,才猛地意識到,前方不遠的空地上,還有幾個活生生的人,等著自己去救。
“真是糊塗!”
和尚捶打著胸膛暗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佛屠,救四個人,便是四個七級佛屠,不是遠比念一萬遍《往生咒》有意義得多。
一念即逝,他又覺後悔,因為,在最後一拜時,他竟心亂了,心亂了,便不夠虔誠,不夠虔誠,超度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和尚又糾結了,糾結在究竟是重新超度一遍,還是即刻去救人。
和尚總是莫名陷入糾結,這種糾結,使他內心時時飽受煎熬,所謂種種果,必有種種因,和尚歸結於自己修行不夠,修行路漫且長,和尚距離成佛,還差很遠。
紅日升出,萬丈霞光。
雪地上直挺挺地躺著兩具屍體,趙重和王貴的屍體,屍體已經冰冷,屍體上流出的血將雪地浸染一大片黑色,血中有劇毒,唐門暗器一向淬有劇毒,顯然,這兩名九品高手,是死於唐門暗器,死於黑衣青年手中。
從一開始二人就時刻提防著唐門暗器,可唐門發暗器的手法,豈是用心提防就能躲過。所以,兩具屍體,眼睛都睜得老大,面部產生劇烈的扭曲,至死也不願意相信。
只是,發完暗器後的黑衣青年,再也發不出哪怕一顆暗器,因為,發暗器的人受了很嚴重的傷,再也沒有了力氣。
此時,雪地上的戰圈越來越小,黑衣青年和素衣少年,已經被四名高手,擠到一塊,外傷,內傷加一起,二人已是強弩之末。
“已經到絕境了嗎?”
素衣少年抬頭凝望東方的霞光,有些刺眼,有些目眩,心裡卻是不甘,卻是不舍。
幾顆微光破開空氣朝自己射來,是柳若松發出的,力道極大,速度極快,準頭極高。
少年識得這是喪門釘,釘上淬有劇毒,想必死得也一定極快。少年閉上眼,他不想躲避,也無力再躲。
一切該結束了!
喪門釘卻最終沒有落在少年身上,因為,喪門釘在距離自己身上半寸時,被幾塊石子給擊飛了。
從運行軌跡來看,喪門釘發自正前方,石子發自少年左側,發喪門釘的人距離自己很近,發石子的人距離有些遠,能夠後發而先至,速度和力量皆勝上一籌。
發的不是暗器,只是石子,顯然,那人並非時時攜帶,而是情急之下,順手撿來的,能夠做到這些的人,一定是有本事的人,卻一定不是那個人。
“阿彌陀佛!”
和尚雙手合十,踏著風雪而來。
“出家人不好好念經,卻來多管閑事,大師真是好雅興?”見對方隨便一出手,便能輕易擊飛自己的喪門釘,柳若松先是大吃一驚,又見來人是一名和尚,不由譏諷道。
“我佛慈悲,不忍看見殺戮”和尚眼睛微睜,悠悠歎道。
“世人皆苦,我不過是早日送他們往生極樂”柳若松自辯道。
“生死皆是命中注定,豈能人力?”和尚微怒。
“生死由我!”
柳若松將扇子一搖,旋即數十顆暗器齊齊發出,再次朝素衣少年和黑衣青年發來,卻是速度更快,力道更猛。
柳若松料定和尚手中已無石子,而和尚距離二人尚有段距離,所謂,遠水解不了近火,只要出其不意,必能一擊即中。
果然,和尚見狀,旋即飛身躍起,並猛然發出一掌,此掌一經發出,瞬間顯現出一道巨大的,金光閃閃的掌印,直朝暗器拍去,只在須臾之間,掌勢便將所有暗器,全部拍飛。
“大須彌掌!”
須彌一出,妖魔盡除。
柳若松大為驚駭,須彌掌乃梵音寺絕技,能夠使出須彌掌的人,天底下只有幾位“無”字輩高僧,可這和尚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怎麽可能?
正遲疑間,忽然,柳若松頓覺後頸一涼,像是被什麽東西抵住一般,只聽,一個喑啞低沉地聲音道:“想不想死?”
柳若松面色大駭,似乎意識到什麽,支支吾吾道:“不…不想,求…求前輩…手下留情!”
抵住柳若松後頸的,是一根拐杖,一個看起來十分稀松平常的拐杖,可柳若松相信,哪怕是一根稻草,只要那個人想動手,那麽,這根稻草,就會變成一根鋒利的鋼針,瞬間穿破自己的喉嚨。
因為這人是鬼奶奶,殺手榜排名第二的鬼奶奶。
殺手榜,第一是柳三更,第二是鬼奶奶,可沒有人會認為,鬼奶奶比柳三差,因為,二人始終沒有交過手,可所有人都清楚,一旦交上手,只有一個人能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