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東家一直沒有露面,直到今日,鴛鴦樓三樓的靠窗位置上,一名青衫少年正舉杯凝望樓下。
少年眉清目秀,面如白玉,身材略顯單薄,看上去有些憂愁,不過風姿優雅,難掩貴氣。
如果仔細看的話,這少年還與柳水水幾分相似。
少年對面坐的是本縣縣令李懷德,以及劉縣尉。
對這個少年,二人表現的非常恭敬。
不是對少年本身,而是對少年身後的大佬王頡王閣老。
少年正是王閣老的孫子,也是李懷德一直在等的靠山。
李懷德的夫人是王閣老府上出去的家生子。
區區下縣縣令娶不得閣老的女兒,區區縣令門不當戶不對,但如果那縣令舍得臉面,巴結閣老,娶閣老府上的家生子,投入閣老的門下,卻是可以的。這些家生子同樣是他們勢力的延伸。
而李懷德盼星星盼月亮,一直沒有等來同窗師友,怎麽也沒想到區區一下縣的糊塗帳竟然把自己身後最大的靠山引了出來。
少年緩緩開口,清嫩嗓音如同黃鸝。
“爺爺當年借宿此樓,返京歸朝,說起來已有三十年了。沒想到這樓還在。”少年感慨著,也是在解釋他家裡買下這樓的原因。
“沒想到這是純臣老大人落腳之處。小官執掌縣政三年,卻一直無所知。慚愧,真的是慚愧!”
李懷德是真心話。
區區一下縣的酒樓屬實不值什麽錢,堂堂閣老購入,說是當年住過,沒什麽人會懷疑。
早知道郭縣與王閣老還有這樣的淵源,哪裡還需要他老人家派出自家人來買。自己早就出手買下,獻上。
可惜了,這麽一個絕好的拍馬屁的好東西。
就是不知道王閣老與這郭縣到底是什麽淵源,怎麽會夜宿這裡,如果老大人也是在此為官就太好了。任何能拉近關系的淵源,對李懷德來說皆是為官之道。
少年當然不會告訴李懷德,他爺爺也在郭縣為官的舊事。
就連他自己,如果不是他爺爺突然找他,他也不知道他爺爺還在這麽個鄉下地方做過一任知縣。這對他王家來說,不什麽知道炫耀的政績。
“不知道老大人可知道我們郭縣遇到了困難。”
李懷德不知道王閣老是否在此為官,他也顧不上細究,只希望上面的人盡快救自己脫困。
這可是唯一一次自己這方來的人,而且以這時代家生子與主家的關系,他們絕對是非常近的自己人。
“困難?”
王謝從京城而來,來時爺爺是告訴他郭縣之地不服王化,但郭縣的好處也不少。王家此來當盡可能分得好處,不可沾染地方政事(麻煩事)。
所謂的好處就是香火信仰法器。
信仰法器本身就意味著巨大的財富。王頡當年能以政優從郭縣調走,便是他在郭縣得了一件信仰法器,送與了上官。
他沒有想到的是時隔幾十年,郭縣竟然出現了野廟。
這可真是太好了,急急派出家中的孫子前來,分一杯羹。
“可是因為番子們到了?”
地方有野廟不是什麽秘密,各地官府早有上報:“每歲有司行祀典者,不可勝紀。一鄉、一裡,必有祠廟焉。”
這些龐雜祠廟多為官方所不承認的“野廟”。
朝廷對待各地“野廟”,一般是持反對態度的,多次明令地方長吏加以禁止。
但是不管地方官員是讚成朝廷禁毀“野廟”,還是聽任地方百姓信奉“野廟”,野廟都沒有斷絕過。
實在是廟中的出產,利益不小。
少年微閉著眼,認真分析其中的利弊。
番子們的到來,他不知是督管官員而來,還是奔著野廟的收益而來。
但不管是為了什麽。到了此刻其實已經是二而一的問題。
保不住李懷德,等於割裂了文官勢力的觸角,郭縣這裡的利益也就等於文官集團直接出局了。
甚至說番子再狠一點兒,向上摸瓜爬藤,還能再牽連出不少人。
三年一任,多少人調進調出,危害可就大了。
所以必須保李懷德。
少年目光投向李懷德:“武衛那邊來的是何人?”
李懷德道:“是熊一鳴,借番子勢的檔頭。”
介紹的時候,李懷德很是憤怒。
本就不喜歡番子。偏偏一賤役通過番子爬自己頭上耀武揚威,自己還治不了人家,心中的鬱悶可想而知。
“番子檔頭?”
少年微微皺眉。
怎麽會來的檔頭?
如果是百戶,大體上是不敢得罪閣老的家人的。有什麽罪過,亦可自罰三杯。
但是檔頭不一樣。
檔頭是已經可以見到九千歲的人。 如果九千歲要拿這郭縣的好處,不要說他一閣老的家人,就是閣老親至,這也攔不住啊!
爺爺可真是給我安排件困難的差事。
見少年神色凝重,李懷德知道沒有說清楚,趕緊解釋道:“那熊一鳴本是本地商賈,其弟攀上了九千歲的路子,他自己也進去,當上了檔頭。”
這話倒是讓少年人輕松不少。
“具體說說。”
李懷德想了想,就把熊家熊史開賭坊,熊野做了除魔都尉,一轉身又與番子攪和在一起的事說了一遍。
那少年越聽神色越是冰冷,最後更是眯縫起了雙眼,其中寒芒閃爍。
“好一個商賈之家?呵呵,這要論起來,番子、除魔司、地方,皆被其掌握住了。”少年輕聲問道。
李懷德聽了,立即說道:“地方豪強勢力不小,下官僅能盡力維系。沒想到任期方到,就出了如此的亂子。”
鍋往死人身上甩。先把自己摘清再講。
再者說熊家招惹的番子本就與文官集團利益針鋒相對,哪個會替你隱瞞。
這時候自然是能甩就甩,能落井下石絕不手軟。
二人問一句答一句,劉縣尉在一邊做陪。
人家是家生子的關系,比自己可近的多。
這時候李懷德願意帶自己過來,沒有拋下自己,更沒有計較自己阻他離開的罪過,已是饒天之幸。
而現在聽起來,這郭縣有過,卻利益不小。
不由的也是松了口氣。
有利益才好,才不會被人拋棄,坐在一邊,愈發的恭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