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不是沒有遇到受創後,應激擺脫不死印法幻術的敵人。但葉繁星機敏應對,再加上真實從旁不動聲色的協助,有驚無險地直到所有敵人倒地。
真實撤回了幻術場,世界破碎,現實世界展露於葉繁星的眼前。
他不太信任地眯起了眼睛,打量周邊環境。
太陽已經懸上半空,向著成都城散播它的光與熱,偶爾遇上輕輕吹拂的風,調皮地扭曲一點點溫婉的寒意,讓蜀地人享受暖暖慵懶的同時,忍不住打個哆嗦。
而在地面的玉林路上,近百號人躺在地上,有的已經死去,有的陷入昏迷,無一蘇醒。那些被分開的肢體,隨意散落在各處,分不清原歸屬,隻得看見殘肢斷臂,白骨嶙峋。
血流遍地,談不上洗淨了長街,但也積蓄起了大大小小的各式血窪,在暖陽照射下,映照人間影影綽綽,鬼魅魍魎。
風吹,衣袍動,之前覺得逼格拉滿的氛兒,葉繁星現在隻覺得惡心,對死亡的惡心。早上強忍住吃下去的包子,又頂在嗓子眼,似乎想要吐出來。
“徐洛魂第一次殺人,是在五歲那年,殺了他的姐姐,不知道是不是親生姐弟,但總之,一個把徐洛魂當成弟弟看的人,就這樣被他殺了。”
真實淡漠平和的語氣,幫助葉繁星壓下了堵在嗓子眼上的難受。
他循著聲音看去,真實已經拔起誓約,扛在右肩上,邁著吊兒郎當的步子,沿玉林路向北邊走去。
“這裡會有人來收拾的。我要去青龍館,你來不來?如果要來,我就給你講講他第一次殺人的事情。”
葉繁星咬了下嘴唇,看了看仰躺在地面上,天靈有個大洞,雙眼無神望天,嘴巴微張,似乎還在念叨什麽的少年,神情複雜。
彎下腰,撿起剛才被劃破胸襟掉落的包子,也不管上面沾染的血汙和塵埃,直接收入懷中,轉身噔噔噔地跟上真實的背影。
身後,是一片戰場的殘留,先是死寂,然後有了風的嗚咽,接著出現了,幾聲淒厲的鳴啼,不知道烏鴉是在替死亡哀悼,還是在歡快慶祝豐盛午餐。
兩人走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向著城北方向的青龍館走去。
城裡應該是做好了準備,所有行人都被清空,沿途房屋全部緊閉門窗,只有一雙雙或恐懼,或好奇,或嘲諷的眼睛,藏於窗後偷偷窺探。
真實渾不在意,自顧自走著,用平淡的語調,說著過去的故事,仿佛在說一個完全無關之人的故事,也沒有關注葉繁星是否認真聆聽::
“徐洛魂是個孤兒,記事起就在一個強盜的團夥中,有一位姐姐照顧他。”
“那個女人是被強盜團夥抓來發泄的,平常負責些雜事,自然日子過得很不好。”
“但這位不幸的女人,盡可能地給徐洛魂遮起了一方肮髒汙穢但還算安全的天地,平平安安活到了五歲。”
真實的臉上,浮現了幾分戲謔和嘲弄:
“要知道,我國可是有孌童和龍陽這個習俗的哦,魔門滅情道正是以此類人為核心組建的。”
葉繁星隻覺得內心深處一陣作嘔,剛才專心聽講而強壓下去的惡心,又在翻湧。
“但是,過度摧殘很快就奪走了那個女人的生命,在最後一刻,她流著眼淚,希望徐洛魂看在過去五年的情份上,給她一個痛快,不要再承受痛苦。”
“徐洛魂答應了。”
“一把生鏽的菜刀,成為了徐洛魂的武器,他捅進了她的肚子,將裡面攪得稀爛。”
“當菜刀拔出,血液和腸子,還有不知道器官的碎屑,將徐洛魂,淋了個通透。”
“紅的,有些臭,這就是徐洛魂第一次對血液的感受。”
“隨後無數年裡,徐洛魂都會做夢,夢到那夜和那血,還有那抹紅。”
葉繁星忍不住,彎下腰,又對著成都的地面發起了彩虹攻擊。
真實也不管他,繼續信步往前,聲音不停:
“接著說那晚上的故事。”
“當晚,那個盜賊團夥都被迷昏了過去,有人拿著那把菜刀,一點一點地鋸開他們的喉管,看著汩汩冒出然後堵住的血液,聽著咯咯漏氣聲,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身體從溫熱變涼。”
“最終盜賊團夥都死了,只有徐洛魂平平安安地走出了老巢。”
真實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著葉繁星,露出一個純粹而又驕傲的笑容,仿佛等待長輩誇獎的孩童。
“因為,那些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哦!我好好保護了徐洛魂,可累人了。”
葉繁星寒毛聳立,被真實看著,就像後世通過屏幕,被漢尼拔醫生看著一樣,瘮人無比。
此時他才知道,徐洛魂的精神問題,不是因為不死印法,而是最遲在五歲,就出現了病變和異常。
真實上下打量了葉繁星一眼,好心提醒,才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故事說完了,擦擦嘴角,跟上。”
葉繁星取出水袋,狠狠灌上一口,洗淨口裡的汙穢,擦去嘴角的汙漬,可內心的汙染,卻怎麽也洗不去。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葉繁星追上腳步,沉聲問。
“沒有為什麽,想說就說了唄。”
真實漫不經心的回答。
葉繁星壓根一點兒都不相信,這個人性已經完全扭曲的瘋子,也許做事跳脫隨意,但在自己這個事情上,絕對絕對有著什麽陰謀。
真實感受到旁邊葉繁星傳來的不信任眼神,露出一抹溫和微笑:
“好吧,確實有那麽一點點私心。”
“我想看看,你在知道了徐洛魂的一些往事後,性情會如何發展。”
“今天沾染了血腥,是就此嗜血成狂,沉淪血海,還是因此幡然悔悟,像他那樣,不再殺人。”
“你當前的糾結,你的選擇,你的未來,都是那麽的美麗,令人期待啊。”
葉繁星冷冷看著真實,口中吐出兩個字:
“變態!”
真實坦然受之,哈哈大笑以作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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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街,是成都城北的一處東西斜街。東南起東門城牆,西北至原滿人內城,原為滿人老爺們出入成都內城的大道,可供五匹高頭大馬並駕而行,禁止包括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的人踏足。
如今民國後,成都內城拆除,滿族老爺們兒全部被趕出,這條街道就此開始衰敗。
直到幾年前,青龍會在街頭與城中南北通向的長街相連處,建立一座氣勢磅礴的會館,取名青龍館,並因此重新命名青龍街,才恢復人氣和生命力,開始複興,如今已是成都最熱鬧繁華的地帶之一。
不過,原本應該人聲鼎沸的地方,此時安靜得可怕,連風聲在這裡都小心翼翼,似乎動不動就鬧出了喧嘩的嘈雜。
真實打量著青龍館,這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多層木質建築,穿鬥梁架、紅牆灰瓦、木門雕花,屋簷上繡著花草鳥魚,栩栩如生,整體造型又好似一個巨大的龍頭,匍匐於地,張開大口,等待他人進入。
“這是老賈修建的地方?”
葉繁星有些不相信這是青龍會四月堂的堂口所在,這種浮誇華美,與老賈實用至上的簡樸風格截然不同。
“所以,可以從細微處,就窺見青龍會內部的問題,未成大事而好壯美,用人外寬內忌,唯親是舉。也難怪老賈那等忠於大清之人也忍不了。”
真實隨口應付著。
“現在怎麽辦?我們進去嗎?”
葉繁星不想在這裡討論那三位的事情,岔開話題,回到現實。
真實還未回答,就見兩人前面的青龍館大門打開,一個壯碩的婦人從裡面捉急忙慌地跑出來,到了大街上,見到不遠處的兩人,先是一喜,後又想到什麽,驚恐萬分,身子顫抖如見到老鷹的鵪鶉,卻還是躊躇著慢慢向兩人走來。
此人面上狠肉堆疊,五大三粗的腰身和手臂,正是已經相遇兩次,賣包子的包香嫂兒!
真實噗嗤一笑:
“黃錦鏞,玩得很花嘛,招招對準補天閣的心靈弱點來。”
葉繁星則是面色深沉如水,腦海中一個不詳的猜想,正在逐漸成真。
包香嫂兒來到兩人身前,來不及踹氣,也來不及顧慮心中對於兩人身上濃重血腥氣的恐懼,脫口而出:
“兩位爺,裡面的老爺說,哥佬會和你們起了衝突,我兒子也在其中。請你們看在小妹兒我只有這麽一個寶貝兒子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他吧,求求你們了。”
“我給你們磕頭,兩位爺,長命百歲,福氣天下一等一的好。”
邊說,龐大的身軀就一下子跪了下去,“咚咚咚”的在青石路上磕起了頭,動作麻溜熟練無比,顯見平時沒少乾。
真實閉口不言,全看葉繁星如何發揮。
葉繁星沉默著,頭腦裡一片亂麻,理不清思緒,想伸手阻止包香嫂兒,卻不敢。
最終在包香嫂兒的第六個磕頭,地上隱見血跡後,才沙啞著嗓子,艱難開口:
“你,兒子,長什麽樣?”
聞聽到此話的包香嫂兒,燃起了希望,急忙抬起頭,仰著一張狠肉密布,頭皮破損,血汙一片的猙獰胖臉,眼神中有著希翼、恐懼和擔憂,語氣討好地說:
“這位爺,我兒子很好認的,今年十九歲,瘦高瘦高的,比一般人都高,大家都說他未來很有出息呢。啊,當然拍馬也比不上爺您這樣的天命高貴,求您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我一定在家給爺供上長生牌位,日夜祭拜供奉。”
說話有些顛三倒四,語無倫次,但還是清楚表達了意思,對於底層民眾,已經算很不錯的,難怪可以在街坊間建立起不小的影響力。
但是,葉繁星聽過後,卻是閉上了眼睛,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猜想成真,那個被真實選中,自己從天而降,穿透天靈的對手,正是包香嫂兒的兒子!
他,已經死在了自己手裡,而不到一頓飯的時間後,他的母親,就跪在自己面前,一臉討好地卑微懇請,自己放過她的兒子。
世事波瀾,命運諷刺,天意弄人,嘲諷著每一個紅塵前行之人,葉繁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
昨日才堅定地向徐洛魂表達了背負血債,勇往前行的理念,結果今天就碰上了血債債主,那句簡單的“我很抱歉”,重若千鈞,怎麽都無法說出口來。
果然,知易行難,口上喊得震天響,還是無用。魯迅和姐姐說的對,只有敢於行動的人,才是真的勇士。
“你家兒子在玉林路上,和他的同伴在一起。”
“你,去看看他吧。”
沙啞的聲音,最終還是響起。
沒有撒謊,只是隱瞞了部分事實,葉繁星不敢說出口的事實。
包香嫂兒聽到這話,如聞仙音,那張狠肉臉上綻放的安心和輕松,仿佛在發光,而她的眼神也確實有光,充滿希望的光。
“感謝爺,小妹兒這就去看看兒子,不耽誤二位爺做事。”
“爺請放心,小妹兒回去後,就拉著兒子給兩位上牌位供奉。一日三次,準時準點,量大管飽。”
包香嫂兒“咚咚咚”又是三個響頭,才哆嗦著身子站起來,急匆匆地離開這裡,看方向,正是玉林路。
真實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這時才輕笑道:
“結果最後還是無法直面自己的罪孽和血腥嗎?”
“也難怪,徐洛魂都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而你才剛剛上路。”
葉繁星踹著粗氣,似乎這樣可能讓自己內心翻騰的罪惡,稍微減少些,嗓音依舊沙啞。
“黃錦鏞在裡面吧?”
真實揚揚眉毛,不太滿意葉繁星轉移話題的做法:
“玉林路上的殺戮,還有剛才那老婦人的期盼面容和眼神, 會在多年後一直在你的夢裡浮現,就像徐洛魂一樣。”
“這些都是你以後人生中,昨夜夢裡的血!”
“如果不想辜負這些血,如果不想背負這些孽障,就好好地直面它,成為你成長的養份,而不是像徐洛魂這個廢物一樣被毀掉。”
葉繁星沒有反駁真實的話語,仰起頭,對著天上的太陽,深深吸口氣。
睜開眼,嗓音沙啞,但是情緒已經平穩,相同的話語,不同的心境:
“黃錦鏞在裡面吧?”
“我們原來的任務,是將青龍會的精乾力量堵在這裡,避免他們圍捕乾希宇那小子,可不是直接衝進去大殺特殺哦。”
真實嘴角拉起一抹微笑,似勸解,又像挑釁。
葉繁星第三次重複道:
“黃錦鏞在裡面吧?”
真實嘴角的微笑,開始變得瘋狂:
“是的,所以?”
話音剛落,兩人一左一右兩條腿狠狠踢出,踹在因包香嫂兒而半開的木門上,瞬間使其灰飛煙滅。
一聲少年變聲期尖利的嗓音,在青龍館內響起:
“黃錦鏞,滾出來受死!”
另有一道平和中壓抑瘋狂的聲音,響徹成都,舉城可聞:
“上海青幫黃錦鏞,勾結蜀地哥佬會成都分壇,勾連高官,走私販賣同胞,魚肉百姓。”
“今人道無主,任由妖人作亂。天道無情,紅塵熔煉眾生。惟我地獄之道,賞善罰惡,爾等,俯首受死!”
人間難得意氣俠,紅白紛然絕情殺,殘酒洗刃留霜寒,男兒至死付塵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