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孟家主所說,我們兩方確實展開了深入的合作。但孟家主應該深知,因為未來二十多年的摩擦和戰爭,始終存有心結,難以完全融合。”
頓了一頓,他的遣詞造句更加小心翼翼:
“為了避免如其他時空那樣的悲劇,本人認為,應該更加有力推動組織融合,使兩家變為一家,則能有效降低雙方的摩擦和矛盾,用民主協商的方式,代替武力對抗,減少流血衝突,乃至未來的戰爭,更大程度保留民族的精華力量。”
孟玥輕飄飄拋出一句:
“請問先生,這是你個人的願景,還是你們組織內左派人士的共識?你之後的那位校長先生,他如何想?”
先生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但仍然坦誠相告:
“本人已經與仲愷等人達成共識,他們均支持合為一家的想法。至於校長,我坦誠跟他交流過,他的思想已經開始轉變,我相信,隨著融合進度的深入,他會走向正途的。”
葉繁星聽到這裡,掌心都在冒汗。改變歷史,改變未來的機會,就在先生的三言兩語間大大方方地出現在眼前。
如果真的兩大組織合流,未來還會有那些恐怖和戰爭嗎?國家的歷史是否會被改寫?
葉繁星思緒不停翻湧,一個全新的未來,似乎觸手可及。
乾細娥則是另一種想法,她本能覺得先生說的不對,但經驗缺失,自信匱乏,很難將自己的疑惑和不適表達出來,只能默默看著,聽著,汲取著每一分成長的經驗。
孟玥默然半晌,才歎息一聲:
“先生,我多少有些失望。”
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引起了其余在場三人的興趣。
孫先生目光閃爍,直接開口詢問,而姿態放得較低:
“請問孟家主,本人哪裡存在謬誤,還請指點迷津。”
孟玥悠悠然回應:
“先生乃政治大家,對於D國大胡子和E國導師的學說,應該很是精通。”
孫先生點頭,表示認同:
“確實如此,我認真研究過兩位的著作,對其中的社會經濟民生、民主革命,很是推崇,這也才有意推動與貴組織的合作,還有融合。”
孟玥似笑非笑:
“既然先生深入研究過,那依你的智慧,應當看得出,貴我兩方的分歧,不在於個人,而在於階級立場的不同,沒有校長,還會有你的秘書,也許還會冒出其他不知名的代理者,替他們背後那些金主說話和做事。”
“如今先生揣著明白裝糊塗,跑到我這裡來,不解決根本問題,而是拿人做擋箭牌,是否有些過了?”
先生長歎一聲,拱拱手表示歉意:
“是本人淺薄,以為簡化言語,更方便與孟家主交流和溝通,沒想到孟家主對革命思想和理論都有不菲造詣,以致班門弄斧,貽笑大方,還請見諒。”
接著他肅容,以對待同樣革命家和思想家的態度說明著:
“正如孟家主所說,貴我兩黨的政治基礎和階級立場存在天然矛盾。但是本人以為,當今國內形勢,最主要的問題依然是三座大山,而非你我之間。在如此形勢下,需要更多的力量集中起來,共同應對,而不是消耗在無止境的內訌中。”
“等到三座大山被終結,我們之間立場的矛盾,完全可以通過上下議院的統籌和協調來解決,緩和社會壓力。”
說的很有道理,孟玥卻不為所動:
“先生說得極好,可我們現在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先生明顯有所準備,針對孟玥的反問,直接翻出了一記底牌:
“那請問,孟家主建議和安排人員,繞過兩黨中樞,在上海組建TGK,是什麽目的?”
先生的話,讓葉繁星瞠目結舌,完全沒想到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機構,居然是在自家姐姐影響下成立的。同時內心深處也泛起了不安,看情況,本時空的兩邊第一次合作,從一開始就有了不和諧的火焰,命途多舛啊。
面對孫先生有些鋒厲的詢問,孟玥還是那副鎮定自若的態度:
“TGK成立,只是為了保衛組織高層的人身安全,防備外部力量的侵襲,沒有其他意思。”
先生語氣依然溫和,但已經開始圖窮匕見:
“那請問,防備外部,防得是誰?北洋?外國勢力?或者說是我們?”
場面上的火藥味一時濃烈了起來。
葉繁星和乾細娥在旁,都是緊張無比,似乎下一秒就會兩邊談崩,民國的歷史將會發生重大轉變。
而孟玥依然是那副處變不驚的大將風范,直接承認了:
“主要是防你們。”
不說旁邊的兩小,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的先生,都沒有想到,孟玥會直接坦然承認,有些錯愕:
“孟家主如此坦誠,想必是有一番說法,本人洗耳恭聽。”
孟玥的表情突然有些悲傷,語氣低沉:
“先生能夠保證,白色恐怖和反革命活動不會在你殉國後重新出現嗎?”
孫先生正欲開口,就被孟玥拋出的一記回應震住了:
“畢竟,先生,你的病症已經晚期,估計很難撐過下個月了吧?”
旁邊兩小驚愕地看著孫先生,這樣勁爆的消息,泄露出去,國內政壇必然地震,甚至世界局勢,都會為此變化。
先生震驚過後,見自己竭力隱瞞的消息,被捅破,也就不做辯解,雖未承認,但也歎息著側面回應:
“孟家主果然如傳聞中深謀遠慮,布局精深,估計在本人身邊,有不少你們的人吧?”
孟玥還是那副有些悲傷的表情,看著孫先生:
“我們是信得過先生的人品操守和政治信譽,但是對於其他人,特別是手裡拿著屠刀的人,手裡無劍,和有劍不用,是兩碼事。”
這就算正面回答了剛才孫先生關於TGK的問題。
葉繁星通過兩人的對話,總算是對於兩邊合作情況有了初步的掌握。
不得不說,這個時空的合作,要遠比葉繁星原時空的第一次合作,更加艱難。
因為紅色組織不會遺忘,慘死在白色恐怖之下的殘酷未來,尤其是很多被害人,現在都是紅色高層。同樣,先生領導下的組織也不會忽視,二十多年後的他們,正是被現在的小弟,口中的狗腿子給趕下了海,隻得在一方小島上艱難度日。
兩方互相嫌棄和敵視,如果不是先生的威望確實足夠,魅力著實驚人,也無法讓兩方坐在一起深度合作。
而現在,先生為了解除未來分裂對抗的危機,想出了釜底抽薪之計,直接將兩家變為一家,想法很好,但是裡裡外外面對的難度太大了,難怪孫先生要找姐姐做外援。
就在葉繁星思考的同時,先生也沒有停下自己也許是人生中最後的努力。
他很是愁苦,兩眉緊皺,沒有否認孟玥的話,但還是抱著希望,求肯道:
“我相信,融合後,存在的矛盾必然能夠通過對話和談判來解決問題,各種慘案不會再發生,我們可以一起對外,為民族的再次複興,貢獻出遠比其他時空更加強大的力量。”
“即便我不在了,但我相信,繼承革命精神的你我後輩,一定能將原本內訌而消耗的力量,妥善運用起來,創造一個更好的民族複興之路。”
語含悲切,情真意重,配合上命不久矣的現實,可以說是字字泣血。
旁邊的兩小受其感染,都有些心有戚戚,眼眶微紅。
孟玥閉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看:
“先生,我問你,此次北上,是想南北和談,談到什麽地步?”
先生見孟玥轉移話題,問了一個似乎毫不相關的問題,認為孟玥有所心動,急忙加大力度,輸出自己的思想:
“最佳方案是組建聯合政府,召集國民會議,以謀國家之統一與建設,統一軍隊管轄權和政府執政權,對內掃除軍閥,對外取消一切不平等條約。”
葉繁星聽後,喃喃自語,聲音只有自己聽到:
“這是最佳方案嗎?”
有最佳,就必然有次佳,再次,稍差,最差等區別方案,可這些方案,是當前國家、民族、廣大人民需要的嗎?
孟玥繼續問著似乎不相關的問題:
“如何取消一切對外不平等條約?”
先生從容不迫地說著:
“一戰後,西方各國矛盾重重,利益糾纏不清,我國可借此從中斡旋,擇一戰敗之國主動示好,加以幫扶,換取不平等條約的取消,從中打開西方各國口子,逐一談判協商,最終有望在二戰前後,完成目標。”
因為只是閑談,先生說的極為簡略,但綱領性的思想和意見,已經表達非常清楚了。
葉繁星多少有些不以為意,而乾細娥則想起了哥哥未回家時,惡霸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欺壓父母場景,心裡暗暗想著這樣不對,但識趣地沒有開口。
孟玥繼續問:
“如果西方各國集結重兵,威脅我國邊境,先生又如何應對?”
孫先生先是一怔,接著了然,沉聲回復:
“孟家主應該是以三十年後的東北方戰爭來類比吧?如果是本人,一方面集結國內重兵於邊境線上,以作威懾,一方面照會各國公使,闡明我方不惜死戰的態度,威嚇各國評估收益比,自行退卻。”
他知道,這樣的答覆,不是孟玥想要的。但是作為一名卓越的政治家,而非政治投機者,他不屑也不願彎曲自己的政治理想和革命理念來迎合他人,取得支持。
孟玥睜開了眼睛,看著孫先生,眼中滿是敬佩、尊敬,還有遺憾: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終究與先生不是同路人,雖然一時可以同路而行,把臂言歡,可終究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請先生莫要再勸了,免得徒傷和氣。”
“合作與分歧共存,這就是現狀。”
先生失魂落魄,難掩悲傷,口中喃喃自語,既是在問別人,又像是在問自己:
“難道真的要眼看著禍起蕭牆,兵刃相向嗎?”
孟玥平靜地看著他:
“只有百戰生還,才能淬煉鋼鐵軍團,只有鮮血澆灌,鴿子才能口含和平花環。”
“協商、談判、妥協、退讓,這些都帶不來真正的民族複興,唯有鐵與血, 方能重鑄我等民族榮耀。”
“唉!~~~”
孫先生一聲喟然長歎,包含多少心酸和無奈,無人知曉。他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方桌,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等待。
旁邊的乾細娥此時也在兩人的對話間,想明白了之前自己覺得不對的地方。
先生他們的思想中,總是談判和協商,在不違背自己預設底線的時候,不斷妥協退讓。
而自己從小看到的現實,和現在接受的思想教育,都在告訴自己,要敢於鬥爭,敢於戰鬥,敢於亮出自己的力量,爭取自己的合法合規權益。
兩種思想和處世方法,談不上好與壞,但是對於乾細娥來說,她並不喜歡前者,這會讓她想起軟弱無能的爹娘,和不美好的童年。
而後者更加符合她的心意,她也更加渴望為這樣的國家,奉獻自己的力量!
旁邊的葉繁星此時嘴裡嘮叨出了一句話,說出了乾細娥現在剛剛明白,但還未能精辟總結的話:
“資產階級的軟弱性和妥協性,注定不能帶領革命的勝利,不可能完成民主革命的任務,不可能領導國家的民主革命走向成功。”
葉繁星說的時候,沒有控制好音量,稍稍顯大,方桌邊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孟玥一個白眼兒就沒有更多表示,乾細娥眼睛發光地看著葉繁星,嘴裡喃喃重複。
只有先生,聽完後身子搖晃了幾下,竟然閉上了雙目,兩眼中居然有滾滾熱淚,盈眶而下。
無論功過如何評定,這位時代的開創者,對這國度,對這片土地,都愛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