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有一素衣少年手捧書卷慵懶地靠在躺椅上,隨著微風垂柳緩緩搖擺。
少年人唇紅齒白五官精致,狀似懶散實則眼中飛揚著神采,而自身氣息又仿佛與這小小庭院完美融合,成為了這小院景致中的一部分。
院門並未關上,門口一條落英點綴的石板路延伸出去,站在門外乍然看去,好似讓人走入了畫中。
此時一行人就站在門口駐足良久,似乎是擔心驚擾了這畫卷中的人。
曾幾何時,王铖覺得自己會很期待穿越以後的生活,幻想著自己在新的生活中會經歷什麽樣的精彩。
可或許是因為上輩子努力得太多了,他發現自己壓根就提不起一丁點力氣來認真做事。
唯一的樂趣或許就是看書了吧,可不是私塾裡夫子所教的四書五經,而是百家雜學。
畢竟是習慣了上輩子那麽高濃度的信息攝入,腦子裡總是要進點東西才好,不然不習慣的。
不過門口站著的那些人有些煩人,路過就快點過去啊,在那看什麽看。
王铖無奈地起身,就想要把院門給關了。
說實話,他很喜歡獨自呆在這個小院子不被打擾,卻更喜歡給院子留一個門開著。
“子垣,快來見見貴客。”
子垣是王铖的字,他今年十八歲了,父親外出雲遊十多年未回家,便由族老給他取了這個字。
‘铖’字乃古之盾牌,有堅固守護之意,而給他取字‘垣’也是護鄉之牆的意思。
再配上他王氏旁支的出身,大概就能明白族老們的意思了:希望他能夠成為守護王家的‘牆與盾’唄。
當然,這種期許並不能成為他發奮努力的理由,於是一臉不在乎地走了出來說抱拳道:“見過三叔,王铖見過這位貴客。”
大大方方地行禮,痛痛快快地說完,然後乾脆利落地轉身就要往裡面走……他甚至連貴客是什麽樣的都沒看清楚。
三叔大怒道:“你小子站著!”
他連忙對身旁的貴客道:“道長勿怪,這孩子自小家父母離家缺了管教,這才這般目無尊長。”
王铖背著身站定,聽完這句話偷偷撇了撇嘴,這才轉過身一臉平靜地站好。
他很平靜地看著眼前的貴客,這身穿黑底金邊綢緞袍的道人大概中年面容,但須發已經雪白,倒也有些仙風道骨之相。
道人卻目光直直地看著王铖,越看眼中越是異彩連連。
王铖被這目光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又想要躲回自己院子裡去了。
而三叔則王喜則是介紹道:“子垣,這是玉鳶子道長,他可是這附近十裡八鄉有名的仙師,如今受我王家邀請願意在家中做客兩年,這是極大的福分。”
他瘋狂地給王铖打眼色,意思是讓王铖趕緊說兩句好話。
然而王铖對這事的興趣不大,他覺得所謂仙人道長之類的應該沒那麽玄乎。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穿越到了一個正常的異世古代,或許有一些怪力亂神的玩意兒,但應該當不得大雅之堂。
反正在他所看的經史中,那些所謂道人、仙人的手段都好像變戲法一樣。
玉鳶子看王铖不語,反倒是有些急躁了,他微微一笑頗有風度地問:“看小友在讀書,請問讀的是何書?”
王铖展開手中書籍道:“正在讀《農論》。”
三叔見狀不由得有些怒色道:“讓你多讀聖賢書,為何還在讀這等下作之學?”
周圍下人見到家中主人發怒,一個個都露出了畏懼之色。
然而王铖卻不緊不慢地說:“三叔言重了,農家與儒家在古時同為九流學派之一,又怎能說是‘下作’?”
王喜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實在想不到王铖竟然在外人貴客面前落他面子,於是道:“別忘了你的衣食住行都是王家供養的,你既然生在王家就必須為家族考慮。而家族希望你能夠好好研讀經史以便入仕,將來光宗耀祖!”
王铖認真地聽完,然後溫和地回應:“三叔所言極是,铖也不想成為那種全靠家族供養的廢物,是以才要好好研究農學以備將來。”
王喜:“……”
重點是這個嗎?
這位王家三老爺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這小子的角度好刁鑽,竟然讓他一時不知該怎麽反駁。
然而玉鳶子卻露出有趣神色道:“哦?小友可能忍受得了那風餐露宿的生活?”
王铖認真地點點頭說:“我有這雙手在,就能開墾荒地自耕自種自給自足,甚美矣!”
王喜冷哼一聲道:“少做你的少爺夢了,你見過家裡的佃戶那過的是什麽日子?”
王铖燦然一笑道:“那是因為他們要向王家交租子才會這樣,我若自耕,定然尋個山野之地去開墾,如此便能自給自足。”
這笑容可真是通透而純淨,就是有些戳王喜的肺管子。
這位王家的三老爺臉都拉長了下來,一副想要發作卻又礙於玉鳶子在場不好發作的樣子。
可玉鳶子近乎反客為主地問:“若山中有盜匪、猛獸又當如何?”
王铖攤開了他的手掌說:“铖自八歲起便苦練劍術,如今已經十載苦功矣,自信尋常山中猛獸又或等閑山匪近不了身。”
只見他攤開的掌心竟然有著明顯的老繭,顯然是真的下過苦功的。
這下就連玉鳶子都露出了驚容,他遲疑地看了看王铖又看了看王喜,有些話覺得自己不好說出口了。
王喜則是無奈地說:“仿佛你從八歲起就已經在計劃著離開王家……可這是為什麽呢,縱然你父親不在,可依然是王氏子弟。”
王铖道:“無他,以備不測罷了。”
他說的坦然,但是那種對家族的不信任也是深深地刺痛了王喜的內心。
似乎是知道自己這麽說有些過分,王铖露出真誠的神色道:“自然,這段時間家族的養育之恩铖也不會忘記……”
他想說自己有恩必還。
但王喜不想聽他說下去了,打斷道:“夠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夠與其他出色族人一般走讀書入仕的路子,希望你能出人頭地,這難道也錯了嗎?”
王铖聞言定了定, 歎了一聲道:“可是三叔,我這人最不願的就是去思考那些蠅營狗苟之事,那樣會讓我覺得內心蒙塵不再快樂。”
他說著看向似乎有話要說的王喜道:“畢竟三叔,我可是孑然一身啊。”
王喜沉默了,的確,王铖的至親一個都沒有了。
母親忽然消失,父親隨之雲遊四方,隻丟下了當時不過五歲的王铖一個人在家。
王喜忽然間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就好好照顧王铖了,而不是隻當尋常族中子弟提供必要的吃穿用度就好了。
這讓王铖雖然感恩王氏,卻也只是感恩而已。
王喜歎息一聲沒有再說話,他願意和王铖說這麽多也是真的看好王铖的天份,誰知這小子一身反骨自己主張大得很。
王氏耕讀傳家,能夠興旺至今自然也是有道理的。
他歎息一聲道:“既然子垣你志不在此,那按照規矩你已經束發及冠了,族中便分你三畝地……總歸你是王氏族子,怎會真的讓你在外流浪。”
王铖聞言真誠地躬身道謝:“多謝三叔,铖必然重謝。”
王喜沒好氣地說:“你不過區區一農夫,我還能圖你什麽?!”
誰知就在此時,沉默了一段時間的玉鳶子忽然開口道:“貧道見你頗有離塵脫俗之志,不如拜我為師隨我修行如何?”
王喜立刻驚訝,方才失望的表情化作驚喜。
然而王铖斷然道:“不要。”
王喜的臉立刻就又垮了下來……或許僅此一日,他臉上的皺紋都會拉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