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裕被韓鳴送回了落雲宗,交到了師傅手上,他一路上既不說話也不流淚,只是那樣呆呆地坐著,宛如世俗中許多受了天大的刺激而癡傻之人一般,但是他是修仙者,他不會瘋,也忘不掉。
當凌雲子從韓鳴口中聽聞了程裕家中之事時,也是呆愣了許久,才發出一聲長歎。
……
十日後,越國邊界處,一把藍色飛劍邊境上空疾馳而過。
韓鳴仰天躺在飛劍之上,看著天上不斷往後退去的雲彩。
“到越國了?”
腦海中突然響起族叔的聲音來。
“族叔,您醒了?”
韓鳴連忙起身,驚訝道。
“不是醒了,準確的說,從你築基之後,我就一直在。”
“那為何您......?”韓鳴心中疑惑,族叔似乎總是在某個時間點突然出現,然後又開始漫長的沉寂,不過那枚玉牌倒是從築基以後便一直未曾再消失了,始終懸掛在韓鳴胸前。
“我不過是一縷神念,連分魂都算不上,當神念耗盡之日就是我消散之時,就算是給你傳音對我而言也是一種消耗。”
“原來如此......”
韓鳴若有所思,原來族叔終有消散的一天,頓感幾分惆悵。
“那族叔這次是?”韓鳴遂問起族叔此次傳音所謂何事來。
“你此番是要去見你父母?”族叔不答反問。
“正是。”韓鳴給出了肯定回答。
“嗯,孝心可嘉,但是你想好這樣做的後果了嗎?”族叔先是給予了肯定,隨後又拋出一個讓韓鳴摸不著頭腦的問題來。
“什麽後果?”韓鳴一臉疑問。
“唉,程小子的事情,我在玉牌中都看到了。”族叔卻突然歎了口氣,說起程裕的事情來。
“程師兄...”見族叔提到程裕,韓鳴不禁又露出幾分悲涼神色。
“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至。說起來,這對他以後的修仙道路未必沒有好處的,但未免也太悲慘了些。”
“好處?”韓鳴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家破人亡能有什麽好處。
“經歷此種變故之後,若是他能闖過這一關,將來的成就不可估量。”族叔似乎對於程裕的評價頗高。
“原來如此。”韓鳴點點頭,似乎稍微明白了一些族叔的意思,“但此種好處,放在我身上,我是萬萬接受不了的。”說完他話鋒一轉,說起自身來了。
“這便是我開口的理由了。”
“這......族叔是說我若是回家將來也會落得程師兄這樣的下場?”韓鳴似乎覺得族叔有些小題大做。
“未必有他如此悲慘,也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誰知道呢?我且問你,你回去之後打算做些什麽?”族叔反問起韓鳴來。
“我......我打算接父母大哥一起來落雲宗附近,這樣我也好時常看望他們。”
韓鳴說出了他的真實想法,他確實是早就想如此做了。
“好,那我問你,如果你有一天推開門回家時,也見到如同程家一般的場景,你當如何自處?”
“我......”韓鳴一時語塞,但他認為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未免也太小了一些,應該輪不到他頭上的。
“你認為這種事情落不到你頭上是嗎?”族叔接連追問,仿佛看穿了韓鳴所想。
韓鳴點了點頭。
“那程小子認為會落到他頭上嗎?”
韓鳴啞口無言,竟絲毫無從反駁。
“且不說他父母還是築基後期的修仙者,都難逃此大劫,若你以後在外面有了仇家,他們又不是你的對手,你猜他們會如何做?如此一想,幾率還小嗎?”
族叔接連追問。
韓鳴依舊是啞口無言,他似乎真的從未如此想過的。
“若你真有追求長生大道的想法,那便最好趁早斬斷這些俗世塵緣,免得日後成為你的致命弱點,也免得禍及家人。”
族叔言盡於此。
留韓鳴一人坐在飛劍上,默然不語,思考著剛才的對話。
......
三日後,青牛鎮,一間木匠鋪前,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正在賣力地劈砍著木頭,師傅讓他劈出一塊板正的方形木出來,要拿來掏空做一個整木箱的底。
“小師傅,你們這有沒有一個叫韓旭的人?”一個身穿青衫,容貌清秀的二十來歲男子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開口問道。
此人正是韓鳴。
“韓大哥?他兩年前便不在這做了,你是他朋友嗎?”男孩想了一會兒之後,便想起了兩年前自己剛來此地做學徒之時,鋪子裡還有一個比他大上許多的大哥,也是在這做學徒的。
“算是吧,那你知道他去何處了嗎?”韓鳴繼續開口問道。
“這...我也不知道,沒聽他說過,我想多半是回家了吧。”男孩想了想,說出一個他認為最有可能的去處來。
韓鳴點頭微笑道:“多謝你了”
說完便飄然離去。
韓旭正是韓鳴年幼時在青牛鎮上跟人學做木匠的大哥,沒想到兩年前居然就沒在這做學徒了,這讓韓鳴撲了個空。
同時也再給了他一次機會,一次選擇的機會。
韓鳴就這樣慢悠悠地走著,向著五裡溝方向走去,記憶中這條道路格外漫長,每次和父母來鎮上都要提前一天準備,收拾好東西,不然便有可能天黑了還回不去。
可如今他不過用了兩個時辰,便看到了五裡溝的村口。
韓鳴一下子恍惚起來, 好像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就站在那村口,看著自家的老房子。
他走到當年那個位置,向村裡看去,自家老房子還是和原先一樣,不過旁邊新建了一座稍大一些的木頭房子。
沒過多久,一個女人從自家老房子裡走了出來,是韓母,那是一個比自己記憶中要蒼老許多的人影,兩鬢微微有些斑白,面上也多了許多褶皺。
她走到台階處,對著隔壁房子喊了一句“孩子他爹,帶老大過來吃飯了。”
接著過了一會兒便有兩個男人慢騰騰地從隔壁新修的木房子中走了出來,
一個是同樣兩鬢斑白,背有些微躬的韓父,雙手背在身後,手上拿著一杆老煙槍,冒著點點火星,嘴上念叨著“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叫了三次了。”
另一個自然便是學了幾年木匠手藝之後回村蓋了新房子的大哥韓旭,手上還拿著一把做木匠活用的刨子,似乎剛才在屋裡乾活的樣子。
韓鳴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仿佛要把他們地樣貌永遠記在心裡。
這時候韓母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忽然向村口處望去。
村口空無一人。
“孩子他爹,你剛才看到村口頭有人沒有啊?”她回頭衝著韓父問道。
“哪有什麽人嘛,我看你是忙昏頭了,等下吃完飯早點睡覺吧。”韓父搖了搖頭,覺得韓母一定又是看花了眼。
韓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回頭走進了自家老房子裡。
屋頂上的煙囪口冒出縷縷炊煙,向著空中飄去。
飄向遠方,終再無法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