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逾討厭自己的愚蠢,暗中下定了決心:“白癡,你記住了。以後,不可把人想得好,好人也要把他想成壞!”
突然的一巴掌,也把那幾人給打愣了,幾人不知道他在搞什麽鬼,也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盯住他,心想著這人果然是野性十足。
指痕中沁出血水,不多時聚成五條,從臉上流了下來。范逾仿佛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眼神突然變得凌厲,道:“我等修真之士,求得就是一往無前。“
“當然!“段英點頭。
段山灣暗中點頭,心道這一句話是真理。對於修真之士的一生來說,恐怕再也沒有比一往無前更好的注腳了。
范逾眼視遙遠,繼續說道:“藏海之後是訣別,訣別之後是化龍,化龍之後是通天!”
段英道:“是這樣!”
“既然是一往無前,又何必躲在他人身後呢?”
段英沒有說話,他明白范逾的意思,正好他自己也有這個想法。
“你是異螺仙姿,我腳下的白骨也不少。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今天,你敢不敢和我堂堂正正的殺一場,來證明你真有成仙之姿?你勝,你的前途是化龍通天。我勝,我將踏著你的屍體前行。如何,別讓我鄙視你!仙姿!”
漣漪蕩動,房屋、街道律動起來,段英立即答應了,並且已經在汲取大地之力了,道:“正有此意!我答應你。”
“世侄,你就放心和他一戰,我不出手!”熊元放看著范逾的狼王,眼中有渴望的神色。熊家和段家的關系向來很好,幾代人都進行過聯姻,卻並沒有把秘密告訴給段家。
天下知道狼王可以破神形幽微這種邪術的,恐怕熊家是唯一的一家。熊元放反而期待范逾的勝出,殺死這段家引以為傲的異螺天姿者。省得月月天天,明裡暗裡的炫耀,實在招人心煩……
“英兒,我答應你不干涉,你就好好發揮!”對於段英的決定,表面上也支持,心裡面又是一種想法。他雖然對段英有著無比的自信,但自信歸自信,倘若真有什麽意外,他肯定毫不猶豫的就出手。段英是家族中未來的核心,以後將成為參天的人物,此時還處於成長期,是不容有失的。
段英同意了,范逾心中竊喜。所忌憚者不過是段英,另外兩大訣別士,可破不了他的神形幽微。只要殺死段英,一切困難都迎刃而解了。或者說,只要重創段英,以段英為人質,林動風的問題也會解決掉,至少可以探出段家到底有沒有能力解除魃咒。
戰鬥!
前幾天還想著逃跑,今天就要正面戰鬥,皆因狼王之故。范逾左手抱住狼王,右手握成拳頭。刹那間,有流光沿著骨骼蜿蜒,浮現在拳頭表面。
段英還在等著范逾放下狼王,見他遲遲不放,反而越抱越緊,說道:“范兄,你抱著這個畜生在手裡,不怕影響你的發揮嗎?”
“殺你,單手足以!”
“哼,不知好歹!”段英大怒。
異螺仙姿,豈能這樣受辱。
“范兄,你忘記前幾天了嗎?不就是在這麽?被我殺得滿大街逃竄,情形頗有些狼狽,范兄忘記了嗎?這才幾天,你再有進步變化,我就不信,你能飛天!”
范逾和狼王早就溝通好了,幫助自己審查神形幽微者。可是,段英說到自己逃跑一事,瞬間改變了想法。
這一瞬間,范逾卻不想這樣了。這並非處於輕率,而是必須背水一戰,因為邊上有兩大訣別士。雖然,他們表態了不出手。可這樣的話,誰又能信呢?訣別士的危險之外,如果依靠了狼王,就仿佛有了退路。
有了退路,就生出了瑕疵,就必敗無疑!
棄狼王不用,背水一戰!
范逾做出了決定,不再更改。
“且慢!”段英正要出手,范逾阻止。低頭跟狼王說了什麽,狼王極不情願,“誰是熊元放?”
范逾的大名,他是早就知道的。而自己在他眼前,他還要故意這樣問,顯然是輕視自己。這樣的無禮,換成是別人,他可能早就出手誅殺了,像是踩死螞蟻那樣。然而范逾,卻有資格對他無禮。他敗胡鬼兒的事跡早已經流傳開來了,因此,范逾有資格對任何人無禮,任何人都不會覺得是冒犯。
修真的世界,非常公平,因為有著極為簡單的標準——勝者為王,強者為尊!
熊元放往前踏出一步,以表示對這位年輕人的尊重,說道:“我就是!”
“金羽狼王,送給你了!”
“當真?”熊元放不解,這人的風格當真是野性難尋,也難猜,自己頗有些猜不透。
范逾不再多說,金羽狼王縱身而去,越過幾個房頂就到了熊元放身邊。熊元放有些激動,輕輕拾起金羽狼王,把他塞進自己隨身攜帶的布袋之中。
段山灣看著金羽狼王,也不知道熊家要這東西幹嘛,隻覺得熊元放有一些婆婆媽媽,不過也沒有多想。他再怎麽想,也想不到這東西是段家千辛萬苦找到的,用來對付段家的‘秘方’。
強敵環伺,棄狼王不用,做出這個決定很難。
范逾深吸一口氣,胸膛頓時膨脹起來。又猛然噴薄而出,呼氣成風,范逾要在戰鬥之中釋放自己!
在段英失去蹤跡的刹那間,金橘之光綻放,范逾也出擊了。
一縷流沙,已經奔著范逾而來了。流沙的每一粒,猶如千錘百煉出來的,既堅且重。
范逾的目力、耳力,包過觸覺,察覺空氣中的一切異動,仿佛神經的末梢傳導都比尋常快了許多。他甚至能感到氣流劃過自己身上時候,出現的那種輕微的飄忽打旋的感覺,那是氣流在自己的汗毛上起作用,可以感覺到每一段的力度。
范逾的觸覺變得如此敏銳,感知到了現象之中的微觀世界。又像是剝了皮的蛇,而空氣仿佛成了細鹽,任何輕微的碰觸,都會生出最大的刺激,以讓他清晰而敏銳地感知著……
兩人在還是從前的戰鬥方式,在青石鎮上大戰。不過剛接觸不久,范逾就受到了幾次重擊,許多地方的皮肉已經潰爛了,可以看見白白的骨頭。
范逾以皮肉作為第一道防護線,盡量在敵人的力量衝破皮肉的第一道防線的時候,就以最快的反應脫離,從而使自己的骨骼和五髒六腑不受傷害。
漸漸地,范逾進入敵我兩忘的狀態。
忘記了敵人,忘記了敵人的進攻。
忘記了呈夾擊之勢的兩大訣別士,忘記了他們可能隨時發動襲殺。
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的進攻。
此時,隻專注於空氣之中的異常,一種異常輕微的變化。這是一種征兆,一種開端,敵人就在這征兆裡面,在這開端裡面。
自始自終,范逾都沒有施展神形幽微。
所以,熊元放和段山灣兩大訣別士都從頭看到尾。他們全程觀戰,心中的震驚,還要超過墳地之行。那是不可捉摸的,然而現在,卻看得真真切切。
范逾目前只有挨打的份,且身上傷痕累累……似乎可以看見,左手都完全斷掉了。然而兩人卻越發動容,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藏海境,那麽面對異螺仙姿者這樣的進攻,是否能堅持一下兩下?還是頃刻間,灰飛煙滅?
戰鬥持續,范逾偶爾能發動一兩次反擊。他精心計算,以超絕的感官,計算、推測、感知敵人的方位,偶爾發動一兩次反擊。
不過,這種反擊只是象征性的,徒勞無功。目的不在於殺傷,而在逾打亂敵人的節奏,也為了檢測敵人的方位。
段英吃驚不已,這才幾天而已,敵人好像是完全不同了。不同的戰鬥方式,不同的戰鬥策略,異常的膽大心細。
這樣的敵人,可怕!
異螺仙姿,當然不怕強敵。不過段英依舊覺得,不能任由范逾發展下去,今天必須要殺死范逾。否則,前路上的許多果實,將被范逾提前摘取,自己可能就化成匍匐在路上的屍骸,或者埋葬在那些果樹下的腐爛肉身……
流沙成拳,段英逐漸進入狀態。
今天,定然要滅殺強敵,以絕後患。
段英下定了決心,進攻越發犀利,七門已開,大地仿佛蘇醒了過來,借以段英無窮的力量。
段英的身姿,如龍如虎。
流沙有時飄渺如煙霧,如同死神口中呼出的氣息。有時候又如刀如鐮,閃爍著玄光,仿佛死神就藏在後面。
段英的進攻之強,有無敵的氣勢。
熊遠放暗暗心驚,段英比他想象的還要強大,又微微點頭故作讚聲姿態,道:“山灣兄,段家出了這樣的異螺仙姿後輩,未來不可限量啊。若能成長,我相信也必能成長,未來段家比肩五大宗也不是不可能啊。”
段山灣笑了,不置可否,其實得意非凡,因為心中正有這個目標。他曾見過薛少孤,也見過烈原,心中立下了宏願,“彼,可取而代之!“
熊元放又歎了一口氣,似乎他代表著熊家,有對段家服弱的意思,道:“將來,必然是你們段家的時代,連小小的嬰兒,天然就有江河畫身!可畏可怖!”
兩人追隨著著戰鬥,在鱗次櫛比的房屋頂上跳躍。訣別士的身軀何等的輕盈,所過出竟然不落灰塵,段山灣笑道:“元放親家,有什麽可畏可怖的?咱們段熊兩家還分什麽彼此?我家不就是你家,我家的榮耀也不正是你段家的榮耀麽。”
熊遠方單足在灰色的屋脊上打了一個旋,衝天而起,滿臉堆笑,道:“那是那是,這當然也是我熊家的榮耀!”
熊元放皮笑肉不笑,心中卻暗罵不休,也嫉妒段家的氣運。異螺仙資的少年已經夠恐怖了,如今又來一個天然的江河畫身的嬰兒,數年後,此子當震驚天下!
段英顯現出無敵的氣勢,范逾墮入了危險之中,接連遭受重擊,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剛剛一擊流沙拳正中他的胸口,頓時,還沒完全複原的肋骨,又斷了幾根,險些從虛空跌了下去……
“好!“見范逾受到重創,兩人齊聲大喝。
范逾被逼入絕境,感官越來越敏銳。內視自身,體內的元氣頭尾已經非常分明了。
范逾瘋狂地吃著火元丹,每吃一把火元丹,體內更增元氣洶湧,繼而化成‘蟒’。蟒頭已經在逐漸清晰了,嘴巴、眼睛、耳朵、鼻子正在形成。
段英的七門早已打開,可以汲取生命之力。而范逾就是離他最近的生命,加上神形幽微的高妙,段英可以穩穩鎖定住范逾。此時的他,遊刃有余,今天定然可以殺死敵人。
段英對范逾的積怨很深,此時就在暢想著未來了。不過,這也將成為他落敗的根源。這樣的時刻,范逾一口氣不散,以性命做賭注。而段英卻在暢想未來,認為可以一帆風順,以至於氣開始泄而不自知。
范逾身受重創,卻始終不死。反而,他的躲閃一次比一次及時,感知也一次比一次精確快捷,和體內的蟒形元氣形成了正反饋。敵人正在捶打自己,使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大……
這是最危急的時刻,是天亮前最為黑暗的時刻。
流沙瘋狂,無可阻擋。
范逾身上已經千瘡百孔不成人樣了,除了腦袋還保護得比較好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都能見到折斷的白骨。甚至於,還缺少了許多骨頭,胸腹的肋骨,以及肋骨中的肉都不見了,依稀可以看見鮮紅蠕動的髒腑。
非常危險了,有死滅的可能,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這是所有人的想法。然而,這卻不是范逾的想法。他早已穿上的頓感之鞋,耐力持久是驚人的,幾乎沒有上限,如果死亡很遙遠的話。
青石鎮上,許多房屋都被兩人毀掉了。
許多在睡夢之中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紛紛咒罵。可是又不敢高聲叫罵,如同夢魘還有一樣,人們看見了黑影從月光之下掠過。而月光跟著動蕩起來,蕩起一層層的漣漪,猶如夢幻。
此時此刻,真是分不清現實與夢幻。
范逾始終不用神形幽微,因為是無效的,反而分散了自己的力量。元氣防禦之牆,火流星化成一個偽靈光罩,稍稍阻擋主段英的致命攻擊。不過,這兩者是脆弱的,經不起段英流沙拳一擊。二者潰敗的很迅速,卻也為范逾贏得了時間,哪怕是電光石火般短暫,也終究是有跡可循。配合敏銳的感官,范逾屢屢躲過致命擊殺。
這樣還不死?明明必死,可又化死為生。永遠以為下一擊范逾必死,然而這個下一擊卻沒有盡頭。段山灣見識了范逾的頑強、彪悍與生命之力的盛壯,簡直不是人類修士。心懸而不定,他很有一些焦躁,也很不安,隱隱有不好的念頭在浮現。
焦躁的不止段山灣,段英更是焦躁不安,已經沉不住氣了。對手匪夷所思的閃躲,讓他心中悸動。他知道自己的實力,仙童會後的自己已經脫胎換骨了——異螺成了源流,觀形而生根。
異螺仙姿可不是鬧著玩的,理論上,擁有異螺的修士,形成了源流之後,可以觀形生根,學習所見的任何人的術法。不需要完整的術法典籍,而僅僅是憑借眼睛,觀察其形,甚至是殘形,就可以領悟本質,繼而學會任何高妙的術法。
觀形生根——這才是異常螺仙姿的仰仗。
異螺乃印記,被剝奪後留下的印記。這個印記是一個通道,通向被剝奪的那個東西,藉以找尋,最終失而復得。異螺成源流,觀形生根,可參悟世間諸法。這就是印記的威力,印記乃是本源。
七門已開,流沙拳的威力也已經最大化了,也屢次擊中范逾。可是范逾在被擊中的刹那,仿佛化成了輕煙,有生命的輕煙,流動迅捷,躲避時神鬼莫測,仿佛這輕煙就是鬼魅。
段英的焦躁愈甚,感覺就越是不安。
毫無保留,也毫無掛礙,范逾現在真真正正做到了敵我兩忘。忘記了敵人,忘記了自己,一心隻關注‘痕跡’。這個痕跡,已經越來越清晰了,段英的神形幽微快失效了,因為有跡可循……
雖然,從表面上看起來,段英佔到了了絕對的優勢。范逾只有挨打的份,並且身受重創,已經是‘腐爛殘缺’的狀態了。但是,這形式似乎極為不穩固,讓人有一種急轉直下的感覺。這種感覺就是從反面走向正面,從失敗走向勝利,令人不安。
護佑升騰而起,段山灣已經準備蓄力一擊了。
他早就準備了,時刻準備著。
他是訣別士,判斷極為精準。
范逾的腐爛殘缺,預示著一種生機,一種即將要爆發的勃勃生機。
熊元放也不禁讚歎,這樣頑強彪悍的人他真是第一次看見,不過,心中也有一些疑惑,“人說他沒有吃靈就進入了藏海境,已然沒有了任何前途。今天觀之,沒有吃靈是確實的,然而,何以還有這樣的戰鬥力?”
熊元放實在喜歡上了范逾,他又幻想起來,幻想著范逾如果是熊家的弟子那該有多好,“有沒有前途不好說。小小的少年,雖然沒有吃靈,卻是這樣的沉重,以後化成高山,亦未可知……”
金橘色的光芒又現,范逾輕輕揮動拳頭,火流星便已成型。范逾此時,真是舉重若輕,非但沒有臨死時的驚慌,反而有一種赴死的從容。火流星輕輕擊打在空曠之處,正好是段英的藏身之所。神形幽微只是讓人看不見而已,本身是實質的,始終是在那個地方的。
因此,范逾這一拳也就擊中了他。
神形幽微,終於變得有跡可循。范逾不再是赴死了,而是向死而生了。
只是,這輕輕的一拳,立即被流沙淹沒,段衝絲毫沒有受到傷害。但這樣看起來沒有任何威脅的一拳,卻已經敲響了段英的喪鍾。
這一擊之後,范逾的反擊越來越多了。
與此同時,段英進入神形幽微的時間也原來越短了。他不是主動出來的,而是被范逾尋跡打出來的。
神形幽微,已破。
范逾的得勢便猖狂,立即雙拳出擊。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現在正是爆發的時候。痕跡越來越清晰,段英藏無可藏。
既然被迫,神形幽微反而成了累贅了。
因為現與隱的轉換,畢竟需要消耗,需要時間,且沒有效果,就成了拖累了。但是,段英不曾經歷過這樣的戰鬥,他捕捉不到這樣的關鍵點。對手每時每刻都在進步,他難以自處,也更加小心謹慎,不知道變換自己,因而更加依賴與神形幽微了,這就是路徑依賴。
如同溺水者拚命抓住岸上的人扔出的鐵棒一樣,段英跟著鐵棒下沉。
范逾披頭散發,卻不顯狼狽,而是越來越從容了。
明月漪動,范逾的流行鐵拳術終於穿透了流沙,擊打在段英的靈光罩上。靈光罩明滅不定,險些崩潰。
此時,段山灣的長劍也終於出手。
不過,他太著急了,此時的他離范逾還遠。范逾一閃身,立即進入了神形幽微的狀態。
范逾突然不見了,段英一時之間沒有適應,他原本是可以捕捉到范逾的。此時整個人昏昏沉沉,仿佛被罩了一個罩子,他並沒有感覺到范逾在哪裡。當范逾再次出現時,碩大的火流星擊出,正中段英的靈光罩。
只是一擊,靈光罩宣告破滅。
范逾一出又隱,段英已經被打蒙了。被打蒙了是其次,他的心思已經亂了。這是頂尖藏海境修士之間的戰鬥,一絲一毫的失誤都會被放大,放得很大。心是一定不能亂的,如果心亂了,那就必敗無疑,也必死無疑。
無疑,段英是害怕失敗的,當然更加害怕死亡。
越是害怕,失敗也就來臨得越快。
玄術五連,剩下得四連全部擊打在段英身上。
這時間的短促,仿佛成了一把銳利的刀,把段英雕刻成了木偶。
段英敗了,從房頂上跌了下來,直墜石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