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完全著落,天舟便已解體。
年輕人嚇了一跳,後怕道:“看來四個人還是太多了。”
胡蝶臉上有一抹殷紅,似乎怏怏不樂,心中一肚子思緒,“在船上的時候,我無論如何去親近他,他始終和自己保持著距離,好像是在故意劃清界限……”
胡蝶恚怨不已,懷疑自己的魅力。
當初,勝大王可是被迷得神魂顛倒。
新鮮的空氣環繞著每一個人,濃鬱的元氣鋪面而來。這就是瀛洲了,仙境福地。胡蝶打消了那些念頭,變得好奇,也激動不已。她沒有想過,也不曾想過,自己竟然有抵達瀛洲的那一天。
極目四顧,連綿不絕的高山為背景,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最近的一座高山。不知其名,形狀像古獸,有特異的氣息。半山腰有一座宮殿,金碧輝煌。
一條路從遠方蜿蜒而來,至四人腳下,李殘刀在前面引路。
范逾眼神空洞,卻也忍不住有一些好奇,這是本能。
天上有鳥,均是碩大無朋,在雲間上下。路旁有珠玉之樹,枝頭果實相撞,發出琅琅的聲音,播撒在風中,悅耳動聽。
再遠一點是看不到頭的水田和桑樹,人們勞作其間,祥和寧靜。橫七豎八的村落,散落在各處。小小的村落,建著小小的木頭房子。
炊煙升騰,正是饁田的時候。
饁彼南畝,田畯至喜。
這些小房子,和山腰輝煌的宮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范逾正訝異的時候,已經聽見了鑼鼓簫管的聲音了。這聲音不是從前面的道路上傳出來的,而是從天上傳出來的。
抬頭一看,百十人的車馬隊伍正從天而降。麾節幡旗,烈烈如雲。鼓吹乘坐的都是大鵬鳥,拉車的馬都是飛馬,從天上懸集而下。
“這麽大的陣仗?”范逾吃了一驚。
這一支隊伍,人馬鳥獸加一塊超出一百之數了。加上各種大車、小車、旗幟、幡蓋、符節、玉圭……奢華至極,仿佛在迎接真仙一樣。
隊伍從天而降,落在四人面前。當先走出的是玉女,持金盤玉杯,也不知道裡面盛的是什麽,磬折行禮:“請主人少飲仙岩泉,以解旅途饑渴勞頓。”
仙岩泉,也不知有什麽用,發出淡淡的清香。范逾也接過一杯,端在手中,並沒有飲用。
邊上的李殘刀一飲而盡,老臉開花,“還是熟悉的味道,仙岩泉啊,老奴可是想死你了。”接著又從玉盤中捏出一枚碧綠的果實,依稀可以聞見丹藥的香味。
年輕人姿態優雅,對此見怪不怪。
他輕輕捏住玉被,緩緩飲用。
胡蝶看著年輕人照飲用不誤,她也跟著喝了下去。
這一群人,從雲中下來,動靜很大,早已吸引了邊上勞作的人們。他們紛紛停下手頭的動作,拱手作揖,歡呼起來。
年輕人流露出欣喜,因為這是他的子民,吩咐左右道:“賜甘露!”
“是,主人!”
四個僮婢立即驅動大鵬鳥,每人手中抱著一個碩大的玉瓶,幾乎和他們的身體一樣大。臨到有人的上方,就用樹枝在瓶子裡面蘸一下,然後輕輕揮灑。
甘露輕盈,飄灑緩慢。
人們紛紛用嘴巴去接,不敢用手,生怕汙染了它。
年輕人被請上金黃色的麒麟車,李殘刀、范逾、胡蝶三人坐的是白鹿車,緊緊跟著年輕人的後面,處在隊伍的中央。
在眾人的簇擁之下,隊伍緩緩升空。
不論是人還是鳥,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升空的過程都絲毫不亂。不多時,就飛到了半山腰,落在金玉的宮殿前。
“烈弟,你竟然跑去豐州那不潔之地,你有大麻煩了!”緊隨聲音之後,一個黑矮的胖子衝了出來。
“啊……父親他老人家知道了?”年輕人有一些緊張。
“怎麽會不知道?這下不知道要如何懲罰你了……”
范逾看著這黑矮的胖子,心情有些許輕松。
黑子高冠廣袍,造型和年輕人如出一轍,年紀也相仿,不過腰間多了一條玉帶。仿佛是不經意,他一腳踢出,正好踢在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上,石頭在接觸到他腳的一瞬間似有光煙彌漫,傳出輕微的異響,接著激射而出。
這原本是平常的一腳,卻生出了沒有道理的變化,極為詭異,仿若神鬼附著其上。石頭在行進的過程之中,解構重組,它變得很長,也很鋒利,正是一支長箭的模樣。
長箭不是很完整,斜斜刺入邊上的一株大樹。
刺穿大樹,飛入蒼穹,消失不見了。
這一株大樹和剛路邊上的朱玉樹似乎是一個品種,不過這一株卻非常大。幾株這樣的大樹,就把宮殿隱蔽在裡面。大樹結的果實撞擊在一起,發出璫璫的珠玉之聲。被那一隻長箭穿過後,傷口又瞬間愈合。
范逾空洞著雙眼,嘴巴微微張開。
瀛洲,果然是仙境。
黑子原本走向年輕人的步伐,忽然改道,轉向蝴蝶,問道:“這是豐州的女子嗎?”
年輕人是慈烏氏的二公子,名烈,點頭道:“是的,二哥的踢箭神通有進步啊。”
黑子叫慈烏黑,和慈烏烈是一母所生。身材黑、矮、胖,遠不如慈烏烈豐神俊朗。
黑子走到胡蝶身前,幾乎是臉貼著臉,抬手就往胡蝶的臉上摸去。胡蝶想要躲,可是黑子的手已經摸上來了。摸上來且不說,黑子一口就親了上去,啪唧一聲,他又轉過頭來看向慈烏烈,信心滿滿道:“烈弟,此女子是給我的嗎?”
慈烏烈笑了,李殘刀接過話頭,舔著臉道:“此女子是豐州的絕色,七公子特意帶給二公子的,如果不是天舟小,還要多帶幾個呢。”
慈烏黑很是滿意,抱住胡蝶就跑了。也不管她從豐州來,身上是否沾染了不潔。
慈烏烈走進宮殿,回首丟給李殘刀一個儲物戒,道:“你們可要好好洗一洗,洗完了我帶你去給我母親請安。”
“是,主人!“李殘刀恭恭敬敬地接住,施了一個大禮,“謝謝主人!”
溫泉谷中,泉水汩汩,倆人沐浴其中。
范逾偷偷靠近李殘刀,道:“前輩,剛那黑胖子……”
李殘刀趕緊捂住范逾的嘴巴,道:“你可別連累我,什麽黑胖子,那是二公子!”
“唔……二公子,那一腳踢出一塊石頭,又變成了一隻箭,是什麽術法?”
李殘刀放開范逾的嘴巴,竊睨道:“年輕人,你不是很高冷嗎?怎麽現在又主動和我說起話來了?”
既至瀛洲,那便要了解瀛洲。其他的放在一旁,也必須放在一旁。范逾艱難地指揮著臉上的肌肉,露出諂媚的模樣,“什麽高冷不高冷,前輩,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你我都是豐州人,現在同在一主之下為仆,我不和你說話,和誰說話去?”
李殘刀很是滿意,也驚歎於范逾的轉變神速。須知,思想的變化是極為艱難的,想當年自己的變化可有沒有這麽快……認為孺子可教也,道:“這是化生序列的無上妙法!還沒有達到演生序列,名為踢箭神通,其實還不夠資格稱之為神通,不過也快了!”
范逾驚歎,他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相反還知道的很多。特別是在豐州最後一段時間,天天和五宗的長老等高級人士打交道,他知道了許多。
范逾貼近李殘刀,一幅潛心求教的模樣,“前輩,豐州雖然殘缺,但是古籍很多,我多少了解一些。擬生態的相,且只能是單相,形成的是術。化生態的相,可以同時出現多種,形成的是法。演生態的相,卻不知道是一什麽樣子,形成的就是則了。所謂道則,講的就是則了,已經是道的一部分了,這樣的則也就神通。你剛才又說那黑子,不,二公子的那個術隸屬於化生序列,還沒有達到演生序列,怎麽就能那樣演變……”
元氣液浸入毛孔,兩人的周身漂浮出灰褐色的斑點。斑點就是體內的汙濁,原本是很重的,不過對於這極重的元氣液來說,依舊顯得輕了,漂浮在表面,然後流走。
李殘刀沒有回答范逾的問題,而是先道:“老弟,這可是極品元氣液,一年到頭都洗不到一次,你認真一點,還是先閉目養神為好。”
范逾沒有閉目,也沒有養神,搖動李殘刀的手臂,“前輩,我初來瀛洲,什麽都要依靠你,你還沒回答我呢。”
“後生,你不是依靠我,而是咱們都依靠咱們的主人——七公子。”
“是是是,都是七公子。”
“你說的都是對的,剛才二公子的踢箭神通就是化生態,也叫化生序列。化生序列的無上妙法,已經有秩序和規律了,呈現出演變的雛形,離演生序列非常接近了。所以二公子踢出一塊石頭,可以變成一支箭。范老弟,我跟你說,如果法真正達到了演生序列,那就是則了,可以讓一個無生命的東西變得有生命!”
范逾瞠目結舌,停止了摩擦身上的汙垢,喃喃道:“那就是造物了?”
李殘刀不說話,閉目養神。
范逾震驚,又無比向往,也不敢完全相信,又問道:“前輩,剛才二公子的踢箭神通,我們可以學嗎?”
嘩啦啦,李殘刀抽出手來,指著范逾就笑了起來。此時,溫泉所在,就他們兩人,因此李殘刀笑得很大聲,一隻手在水下捂住肚子,說道:“范老弟,你不要開玩笑,我都快笑死了。”
范逾愕然,道:“這有什麽好笑的?難道天下還有學不會的術法道則?我以殘缺的玄黃生長術為基,繼而進入完全態……“
“別別別……“李殘刀立即打斷,“范老弟,你的確是勝了我。不過,我都三百多歲了,也沒幾年好活了。贏了我,這不能成為你不知天高地厚的由來。實話跟你說吧,你的玄黃生長術估計連門都沒入呢,和公子們比起來,他們是畫師,咱們就是塗鴉的小兒。”
“有這麽大的差距?”
“咱們做奴仆的,和他們做主人的,是兩個物種!”
“怎麽就是兩個物種了?”
李殘刀略微沉默,鄭重道:“和你說也無妨,因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還是及早認清為妙。你的玄黃生長術固然練得很好,我是及不上的,但是終究不是仙法的本身。或者說,玄黃生長術只是仙法化成的萬千術之一。仙法是什麽?是真正的道則了,我們主家學會的卻是真正的仙法道則,二公子對於玄黃生長術極為精通,所以才能加持化生序列,使之無限接近演生序列,從而可以使出‘踢箭神通’……”
“前輩,這樣的仙法我們就不能學嗎?”
李殘刀搖頭道:“我們是殘缺的,不能學習仙法!即便是不殘缺,我們又找誰去學仙法?”
“找主家學啊。”范逾說得輕巧,輕巧到讓人以為是白癡。
“嚴格來說不能叫仙法,而是叫仙則。仙則,是至高無上的秘密!”
“我們好好服侍主家,能學到仙則麽?”范逾露出了渴望。
“小范老弟,咱們和主家畢竟是不同的物種,就不要想那麽多了,認清現實為第一要務。我勸你啊,千萬別想東想西,想多了頭痛。在瀛洲,不要自尋煩惱!”
“修真之士,誰不想進步?”
李殘刀偶露哀傷,道:“嘿嘿,進步,兩個物種啊……就如同深度化形的獸,要想成為完美無瑕的人何其難也……你那玄黃生長術不是什麽了不起得東西,千萬別想太多,反而誤了你,以至於丟掉性命……”
這是鄭重的勸告,范逾沒有反駁。不過,他依舊對玄黃生長術有信心。因為,他的玄黃生長術與眾不同,乃是從生命的深處流淌出來的。
一直洗到天黑,李殘刀才領著范逾去見慈烏烈,一邊說道:“主人要帶我們去見主母了,我先把規矩給你大致交代一下,教你幾個最重要的!咱們做奴仆的,一定要守住規矩,千萬不能失了禮數!”
“……”